文 常 静
那山那水那人【下】
雪花在飘,乡人在挥手,村子渐渐远去,人和村舍成了一个个散落在雪地里的小黑点。我的心里爱恨交织五味杂陈,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别了,这里我不会再来了。
插队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记日记,一共记了五本。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想过要折腾出来看看。2002年回国,只找到了其中的两本。前些日子先生回国又从他父母家封存已久的纸箱里,翻出了另外三本。日记保存得还算完好,三十多年,字迹依然清晰。 我一页一页轻轻地翻着,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股淡淡的霉味,随着纸张的翻动,一缕缕地钻进我的鼻孔,唤醒了封存已久的往事,把我又一次牵回到三十多年前…… 插队第一天的日记里写着:“今天我的心情格外激动,甚至无法用文字来描绘……”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情绪激昂,用了一页半的文字做了详细的描述。当时年轻,有一种渴望挣脱家庭束缚的欲望,对未知的插队生活充满了幻想。 日记几乎是天天都记的。偶尔会有一两天跳过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字迹变化很大,跳跃式的,有的工工整整一笔一画,有的却七扭八歪狂飞乱舞。写每一篇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因年代久远,很难回忆起来了。 在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随着日起日落坚持记日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日记有时是在院子的墙头上写,有时在炕沿上写,有时在柜子上写,而多数是趴在被窝里写的。虽说我们屯子里通了电,可断电的时候多。日记的结尾常常是:于蜡烛下、于煤油灯下、于手电光下。有一篇的结尾:于不到一寸的蜡烛下。 插队期间,我常常出门,可无论去哪,行李再简单,日记是必不可少的。最长的一篇日记,铺天盖地写了满满四页,最短的一篇,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上午磨米。 一次秋收夜战割豆子,回到户里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同学们没洗没刷就爬到炕上睡了。我还是坚持掏出日记本,想记下一天发生的事。可那天实在太乏了,只写了“今天太困了”,就睡着了。结果,钢笔漏水,弄了一枕头,头发都被染上了。 日记里对干农活的具体描述并不是很多,只是简单地记述了每天做了什么。在日记上能看到的有:积肥、犁地、播种、踩格子、薅地、插秧、铲地、打虫子、拔苞米穗、割地、沤粪、倒粪、扬粪、起猪圈、打柴、刨茬子、打谷子、扒苞米、扒麻、磨米、打绳子、铡草…… 日记里穿插了许多诗歌,都是即兴而作,没有草稿,想到哪写到哪。其中有首《四季歌》:
虽说日记是最私人的东西,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日记是要公开的。每次上面的头头来集体户检查,第一件事就是要交出日记。因此,在日记里不敢写太个人的事。然而,一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不甘心让它们从记忆中一点点消逝。为了不暴露隐私,只好用了一些隐喻的手法,人的名字也用符号代替了。 一篇日记里写:“下午,突然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大树和庄稼被大自然撕扯着。尽管如此,还是有好的一面。口渴了的小苗仰着头尽情地喝着,喝着……”这是对当时初恋的描写,一般人是很难看出破绽的。 我在家养病期间,一篇日记里这样写着:“早晨刚起来不大会儿,户里的斤同学就出现在门口。他是和其他两名同学一起回来的。他带来了石给我的信及户里的-些情况。”其中提到的“斤”和“石”,还真是让三十多年后的我费解。没有捷径可走,我把户里十八个人的名字都敲在电脑上,一一琢磨,才对上了号。“斤”是名字里有个“欣”的那个同学;而“石”是名字里有个“岩”的那个人。 现在听起来这样的事很可笑,可在那个年代,没人敢轻易地坦露心声,被逼无奈,只能这样躲躲闪闪,像搞地下工作似的。还有一些涉及敏感的政治话题,写得就更加隐讳,至今都无法破解了。 其中,日记有三处地方的几页纸,被剪刀剪掉了,留下的只有茬口。还有的地方被浆糊粘死了,揭不开了。里面到底封存了什么秘密?我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受好奇心的驱使,我用刀片一点点拨开了粘合多年的日记,内容已经模糊难辨,但那些断断续续的字迹,又一次敲开了我尘封的记忆。那是在一个三十多年前的夜晚,同户里一个同学的惜别。他走了,参军了,留给我一支笔,带走了我的一条手绢。日记里有一首诗,流露出对人生的惆怅与无奈。后来,上面派人来户里检查,因为不忍心撕掉,就用浆糊粘住了。 虽说每天出工十分辛苦,但我一直没有放弃一切可以利用的学习机会。日记里记着,我坚持从字典上学生字,每天五个,这些字并不常用,如:陂陀、倥偬。天晓得,我为什么要去学这些怪模怪样的字,大概是读书时被卡住的。日记里还提到我每天坚持背英语单词,可没说背了什么,估摸着也是和革命生产有关吧。 日记里的一些数据很有历史价值,如,当时全国规定知青的全年劳动日不得少于二百三十个。还有些有趣的信息,如,我当时在乡下爱不释手的半导体收音机是“红星”牌,南京产,花了二十八元。我常常用它偷听“敌台”,受毒匪浅。后来,一次做饭,不小心,把它掉进了酸菜锅。 当年,我特别喜欢看电影,简直就着了魔。不论干活多累,也不管放映电影的村子有多远,都会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地赶夜路跑去看。看过的每一个电影的名字和内容,在日记里都有记载。因为实在太多,少说有几十部,无法一一赘述。其中印象比较深的:《永不消逝的电波》《枯木逢春》《年青的一代》《上甘岭》《我们村里的年青人》《霓虹灯下的哨兵》《李双双》《女跳水队员》《金光大道》…… 我插队的日记完全是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都写。因为在当时能够真正沟通的人极少,只好每天默默地对着日记述说,也算是一种感情的宣泄吧。 万万没有想到,三十多年后,这些日记竟派上了用场。如果没有这些日记,就没有我的“知青系列”。因为,我希望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能够还原一个真实的知青时代。 我的日记,随着我,漂洋过海,到了美国,又到了马来西亚。以后还要去哪,我不知道,也许会回到我魂缠梦绕的故乡。无论在哪,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我从小就喜欢折腾,上房上树爬高压线架子,劈腿弯腰倒立打车轱辘把式。有事没事喜欢喊两嗓子,虽说嗓子不是独唱的那种,可五音都在,也不走调,嗓门也不小。也喜欢跳舞,一抬手一投脚一个亮相就是比别人的受看。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是宣传队的。 在中学时,曾多次被专业的文艺团体选中,但每次都是在人家的门里门外打了几个转,又莫名其妙地给打发了。当时对此还耿耿于怀,过后回忆起来真是庆幸。 我的这点儿出息,下乡没多久,就被别人发现了。队里干活一歇气,我就逃不掉,满地垄沟的被人追着给村人表演。要是只命我唱个歌,我就会拉上几个人,一起扯着脖子喊。那个年代,本来也没几首歌,翻过来掉过去的被人唱得稀巴烂,没有不会唱的。要是跳舞,就有些麻烦,这个不好滥竽充数,抓几个人来一起跳,肯定是群魔乱舞,所以只好一个人跳。![]()
我当时最拿手的是独舞“北风吹”,动作当然是模仿芭蕾舞里喜儿的,没有芭蕾鞋,只是翘着脚跳罢了。田间地头的,也不知给村人跳了多少遍。村人干活累了坐在树荫下,又喘气又喝水又吧哒烟袋锅的,我却连口气儿都没喘匀乎,就翘着脚踩着黄土满地转。当然,这一切也是有回报的。干农活时,村人们都抢着帮我,在我拿的那条垄上,这个薅一把,那个搂一锄,省了我很多力气。 一次,我跳得正起劲儿,户里的一个女生突然扑哧笑了,我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不是腰带露了怯。可我在学校受过严格的舞台训练,站在舞台上不管掉什么,只要不掉脑袋,就得继续跳,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心里七上八下,总算把舞跳完了,跑过去问她到底笑什么。她还是不停地咯咯笑,像是吃错了药。我急了,给了她一拳,才把她的笑止住了。她说,你看看你那双手!我一看,也乐了,刚薅过草的手黑乎乎的,还带着草绿。她说,舞呢跳得不错,可你那双手,也太难看了,哈,哈哈哈…… 这种地头地脑的即兴表演都是小打小闹,可随意发挥,对了错了也没人知道。我喜欢以这种方式和老乡亲近,因为我平日少言寡语,很少和老乡唠家常,背后被人议论我架子大。 打这以后,以集体户的名义,以大队的名义,我们这些知青中能歌善舞的,又多次排了节目,在公社、大队、小队给社员们巡回表演,受到当地村人的喜爱。在那些个不通车的穷山沟,能听到吱吱呀呀的乐器声,能看到不太专业的舞蹈,已经是很奢侈了。 比较正式的一次排练要属1977年那一次了。我1977年1月17日的日记里写着:“接到公社的通知,打行李到公社排练文艺节目,时间大约一个月。在天黑前赶到了公社,在带队老师的宿舍里度过了一宿。” 当时,全公社的知青大概有四五百人,最早一批下来的是六八年,从这些人里挑出了十七个,代表公社去县里参加文艺创作汇演。入选的人,工分由各自的小队出,伙食费由公社出,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挑人时要求一专多能,我是能唱能跳能报幕,就被选上了。 到了公社,整整等了五天,才把人凑齐了,这就是乡下的办事效率。人齐了,住处又成了问题。我1月23日的日记里写着:“终于,在东风中学找到了落脚之地,这样一来,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我们女同学的临时宿舍设在一间空空大大的冰冷房子里。尽管炉子烧得很旺,我们仍然感觉不到温暖。可是,我们七名同学没有被困难所吓倒,以革命的乐观主义战胜了大自然的寒冷。歌声、笑声荡满了房间,挟携着青年人的蓬勃之情冲破门窗,直上云端……” 当时,正是数九隆冬的天气,教室里实在是住不了人,一盆水放在地上,几个小时就结冰。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被冻得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把我们给冻跑了,七个女生转移到郭家店的老乡家。 接着,就是紧张的排练。最先排练的是开场式“秧歌舞”,很有声势。随后陆续排练表演唱、女声小合唱、舞蹈“游击队歌”、歌舞“大寨花开遍山乡”、活报剧“黄粱梦”、锣鼓快板、琵琶弹唱“绣金匾”、小吉剧“大路朝阳”。一天天,大家马不停蹄地排练着,跳呀唱呀弹呀拉呀,整个屋子都在沸腾。 在乡下,脱产排练节目是个俏活,比下田抡大镐要轻松得多。人一轻松,就有了闲情逸致。况且,抽上来的十男七女都是知青,个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毛愣愣的小伙子和羞怯怯的小丫头凑在一起,自有一番情趣。白天,大家在一起紧张排练,晚上,横七竖八地聚在火炕上,谈天说地猜谜下棋甩扑克。 正式演出的前几天,公社的领导来检查。二月天,北风飕飕地刮着,一次演出要两个多小时,我们穿了彩绸衣裤在风中瑟瑟发抖,一会工夫身上就冻得麻木了,领导却视而不见,看完了演出,就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讲话。从国际形势讲到国内形势,从公社的现状讲到大队现状,最后才具体到我们的节目。我当时气得真想一走了之,可又没那份胆量。讲话完了,我的手和脸都冻成紫色的了。 去县里演出的那天,我们住进了县里最高级的“工农兵旅社”。屋子里温暖舒适,有烧得热烘烘的暖气,一脚踩上去嘎嘎响的木头地板,吃大米饭炖豆腐,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我们在铺着雪白单子的钢丝床上,又蹦又跳,嘴里还啊啊地乱叫着,感觉是在天堂。 汇演结束后,因为我们的节目出色,县里又为我们特意安排了两次专场演出。结果场场爆满,好评如云。演出后,有些观众好奇,特意跑到后台,想看看生活中的“演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拉着我们的手问长问短。 满载着荣誉,我们一路莺歌燕舞返回公社,站了个脚打了个转,挥挥手,就各奔东西了。 走在回户的蜿蜒山路上,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曲终人散,可叹生活的残酷与现实的无奈,我沿着这条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的山路默默地走着,头一次感觉到脚下的路是那么的漫长。 下乡插队不觉已有两年多,每天照例去地里刨食,过着枯燥单调的日子。正当我感到心灰意懒前途渺茫时,一个能把人惊个跟头的消息传进了我们的穷山沟:全国恢复高考了! 什么?不用贫下中农推荐?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报考?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突如其来,使几近绝望的知青们难以置信。可大家伙儿传得有鼻有眼,听起来不像是谣言。 果然,不几天,公社就组织了报名。报名那天,我们集体户的同学大部分都来了,其他各队的知青也极其踊跃,简直就是一次全公社知青的大会师,这是我自下乡以来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知青,黑压压的脑袋瓜挤满了大礼堂。一打听才知道,全公社报名的达四百多人。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我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心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潜在的竞争对手,四百多人往死里猜,顶多也就能考上四十人,我的自信心蓦地一扫而光。 担忧过后,又掩饰不住兴奋。报了名,就得正儿八经投入复习了。几年没摸书本,一双满是厚茧和冻疮的手,又重新捧起了尘封已久的中学课本。 每天起早贪黑劳累一天后,回户胡乱往嘴巴里塞点东西,就拿了用画报伪装起来的课本,找个没人地儿躲起来看,囫囵个地把书本里的东西往肚里吞。那个荒诞的年月,看专业书被视为只专不红,这种事只能偷偷摸摸。 中学课本里毛语录就占了一大半儿,上面的应用题也是革命生产什么的。记得我刚复习数学那会儿,看到三角函数四个象限,连哪个是第一象限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心里甭提有多急。当时,已接近十月份,离考试只剩两个多月,真是迫在眉睫。 十一过节,户里的同学都回城了,我自愿留下看户,就是想一个人清静地看点儿书。短短的两个月,要从头到尾突击数学、化学、物理、政治。好在我平日玩命啃小说,文学底子还可以,语文根本就没被我列入复习范围,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在户里一边出工,一边复习,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收获甚微。我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真的怕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我白白错过。于是狠下心,跟队里不辞而别,毅然决然地回城复习。我当时是孤注一掷,考不上就很难在乡下混下去,首先是丢不起那个人,再者说,目无领导擅自回城,以后再有招工名额,想得到贫下中农的推荐,门儿都没有。 自己断了后路,就得过这独木桥了。回城后,父亲所在的医学院办了个“高考复习班”,老爸替我报了名,交了钱,我正式地成了一名“学生”。班里的同学都是熟面孔,街前街后地住着,几乎都是知青。记得第一天上数学课,老师来了个下马威:拿出一张纸,考试。我接过题来一看,傻了,这简直就是天书嘛。稀里糊涂地应付了,结果只得了二十四分! 老师一字一板地在班上宣布,如果你得了六十分以上,恭喜你!如果你得了六十分以下,对不起,考上的希望几乎为零。原因很简单,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奇迹的。我听了,如当头一棒,人顿时就蔫巴了。但我不认输,还是要拿出浑身解数,搏一把。 复习的关键时刻,正是东北的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家里虽说有暖气,可在那个资源严重匮乏的年代,暖气总是冰冰的,屋里冻手冻脚,有时手僵得笔都握不住。父母为我在家里的红油地板上生起了烧煤的炉子,我就埋头在炉前写呀算呀。 我天生就不是个用功的人,睡眠一般不少于十小时。即使在最紧张关键的高考之际,我也从未熬过夜起过早,每天至少得呼呼八个小时。但我对每天的一分一秒都万分珍惜,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复习了。这样马不停蹄地看着写着,最疲劳时,窗外过路行人在我眼里都有了重影,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变得成双成对。当然,只有一次例外,我得到了当时很珍贵的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架不住诱惑,抽空读了。另外,回乡下考试的头一天晚上,犒劳了自己一场电影,南斯拉夫的二战片《67天》。 考试的时间是十二月初,具体是哪一天早已记不起了,因为复习期间日记就断了。考试那天,下了场鹅毛大雪,地里没了庄稼,一眼可望出几里地远,一天一地的白。我起了个大早,走了八里的山路,赶到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学,参加十年浩劫后的第一次全国高考。 模糊记得连考两天,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政治;第二天,上午数学,下午理化(理化一张卷,各占五十分),总分是四百分。监考老师验过我的准考证后放我进了考场。学校是个土坏搭的房子,房盖是茅草,教室中间生着个火炉子,我的座位正好在炉子前面,炉子生得特别旺,烤得我火烧火燎的。 卷子发下来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想到这是决定我命运的关键时刻,心跳得越发厉害了。稳了稳神儿,扫了一眼试卷,觉得题并不是很难,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我自己感觉答得不错,尤其是语文,得心应手,写起作文来,一气呵成,锛儿都没打。监考老师事后对我说,咱们这个考场,别人不好说,但你肯定能考上。听后,我受宠若惊,有些飘飘然。 经过两个月的突击准备和两天的决战,这一切终于结束了,短短的两个月,对我来说,真的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日子过得真慢,每天下地干活,心里像长着草,总是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发榜。终于,盼到了揭榜的那一天,我却没有胆量去看。心想,要是榜上无名,我怎么办?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户里有几个同学自告奋勇搭伴去公社看榜了。 那一天,我都是在坐立不安的揣测中度过的。回来的同学告诉我:你考上了!咱户里一共考上五个!我听了,半响没话,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跑。等缓过神儿,呼啦一下从炕上跳下来,拔腿就往公社跑,好像自己不亲眼看见,就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后来得知,我的考分超出录取线八十分,如果通过体检,进入大学已成定局。 离开牛家屯的那一天,又下了一场透雪。牛车上拉着我的行李跟我。来了不少送行的老乡,其中还有一位白发苍爸的老人,她颤颤巍巍拄着一根拐杖,满头白发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乱舞。雪花在飘,乡人在挥手,村子渐渐远去,人和村舍成了一个个散落在雪地里的小黑点。我的心里爱恨交织五味杂陈,默默地对自己说了句话:别了,这里我不会再来了。 于1975下多插队。1977年参加高考后回城毕业留校任教。1985年通过国家教育部考试,以访问学者身份赴美。1987年回国后继续任教。1991年以探亲身份携儿赴美。后定居美国,从事分子生物学研究。2006年随夫暂居马来西亚。注:《天涯忆旧时——海外知青文集》
由北京九洲出版社出版
出版人:黄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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