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从没想过,简单地开个出租车,也会被嫁祸成杀人凶手。
而那条惨死在自己车轮底下的狗,却救了自己的命。
当那个女子在路边招手的时候,胡山才发现自己习惯性亮着“空车”灯牌。
他在心里斗争了好几秒,一点也不想做这单生意。
今晚,他和弟弟胡千还有要事商量。
往前滑行了一段,胡山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停下了车。
最近公司三令五申不能拒载,他不想惹麻烦。
女子拉着行李箱从后方走了上来,胡山往反光镜瞥了一眼,心突然猛地一跳。
有一刹那,他几乎就以为对方是自己那个日思夜想的前女友。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认错了人。只不过对方的穿戴和前女友颇有相似之处,同样的帽子,同样的外套,就连那头长发都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前女友身材娇小,而这个女子起码比之高了一个头,而且穿衣水平有待提高。那些衣物,显然尺码不对,穿在身上像是偷来的。
后面传来邦邦的敲击声,胡山咂咂嘴,懒懒地打开后备厢。
他听到了行李箱被抬起,又被放入的声音,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女子打开后排车门,将外面的寒气带了进来,坐下后,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去火车站。”
“嗯。”胡山冷淡地应一声,开动了车。
这几年,出租车的生意越来越差,每月的份钱,却是雷打不动。
有时候辛苦跑一个月,交完份钱,连吃饭都勉强。
否则,准备结婚的女朋友也不会弃他而去。
更让人生气的是,分手没多久,她就谈了个有钱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富贵了起来,胡山对此深受刺激,立志要好好赚钱,让她后悔莫及。
因此,胡山不是不缺钱,相反,他缺钱得很。只是今天这一单,来得不是时候。
车门砰地关上,胡山带着怨气按下灯牌,想到前女友,再次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向后排看去。
那是个矛盾的女子,这么贵的衣服不会穿,偶像包袱却挺重,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胡山觉得好笑,不时看一眼,脑子乱七八糟想着,无意中向左边的玻璃看去。
夜晚,玻璃像镜子一样倒映出自己的脸,胡子拉碴,满面油光,两只眼睛浑浊得像雨后的河水,看着不像个好人。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没话找话道:“美女,去旅游啊?这个点还有火车吗?”
身后没人说话,能明显感觉到乘客的警觉。
胡山再次看向后视镜,却吓了一跳。
女子也从镜子里直勾勾看着他,那双眼睛,阴鸷,冷漠,不怀好意。
胡山讪讪地移开视线,后座传来一阵窸窣声,女子默默移到了驾驶位后面,始终一声不吭。
车内气氛尴尬又沉闷,胡山有种受了侮辱的感觉,不禁咬紧了牙关,心中暗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晚了,路上又没有人,我就算把你先奸后杀,也没人知道。
这种精神胜利法让他心里的怨恨消下去一些,正胡乱想着,眼前突然刷地闪过一道黑影。
胡山喉咙里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猛地踩下刹车,与此同时,只听砰地一声,一个东西从后面重重撞到了他的椅背上。
“妈的!”胡山无视后排撞疼额头的乘客,怒气冲冲下车走了出去。
深夜的大街空无一人,汽车下面,诡异地传出呜咽。
胡山弯下腰看过去,顿时头皮发麻。
前后两条轮胎中间,一条土黄色的狗侧躺在那,被压扁的肚子里花花绿绿流了一地,两条腿徒劳地抽搐着,向后仰起的嘴还在发出最后几声哀鸣。
胡山快速回到车上,全身紧绷的乘客见他安然回来,暗暗松了口气。胡山无暇顾及,双手合十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一脚油门轧了过去。
女子全程沉默,胡山也不再有心情乱想,一路小心,终于有惊无险到了火车站。
女子摸出一个钱包,数出几张票子递过来,胡山皱眉道:“不能手机付吗?找不开啊。”
女子没有搭腔,扔下钱就开门走了出去。
“德性。”胡山冷笑一声,把钱塞进口袋,打开后备厢。
车后响起箱子落地的声音,胡山一眼都不稀得看,只听轮子骨碌碌滚着,女子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会看到,女人没有进站,而是绕到后面打了最后一辆摩的,一路跑到郊外,上了另一辆车。
那条死狗带来的冲击还心有余悸,胡山坐着抽了根烟,刚想驶离,副驾驶的车门被一把拉开。
“师傅,走吗?”
胡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满脸讨好地看着他。
这里并不是上客点,但他也懒得计较,大手一挥:“上来吧。”
男人也拖着个箱子,在后备厢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来到车上。
“上哪?”
“您开吧,我给您指路。”
与那女子相反,这个男人热情健谈,没几分钟,就和胡山称兄道弟起来。
胡山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被男人几句话恭维得飘飘然,心头的阴霾很快一扫而光。
男人说,他叫马船,临时从外地来这里出差,到站都半夜了,幸好碰到了胡山,否则就要走着去宾馆了。
一番肺腑之言听得胡山心花怒放,舌头一滑,开始胡编乱造起来,不光给自己编了个老婆,还指着手上一块疤,硬说是老婆嫌他没出息打的,还把他赶出了门。
马船摇头叹息:“怪不得后面放着个箱子,大哥,你可真不容易。如今生意不好做,嫂夫人也应该多体谅着点才是。”
“就是!”胡山愤慨地拍了一把方向盘,“不念我这些年养家的苦劳,居然扔我就跟扔垃圾似的!”
马船没有接话,装作不经意看了胡山一眼,却见胡山脸上没多少颓丧,反而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马船眼珠转了一下,指着前面说:“大哥,就停那吧。”
“那里?”胡山望了一眼,附近并没有亮灯的场所,“那里不是宾馆啊。”
马船指着手机上的地图:“你瞧,宾馆拐个弯就到了,那条路太小,你不好掉头,我自己走过去都行了,几步路的事。”
胡山一想也是,便靠边停下,慷慨地一摆手:“别给了老弟,咱俩投缘,这一趟就当大哥送你的。”
马船忙笑着点头:“那多不好意思,大哥抽烟。”
胡山接过烟,冲马船点点头,靠在座椅上抽了起来。
马船下车拿出行李箱,在反光镜里朝胡山看了一眼,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停车的地方路灯明亮,更显得四周黑暗模糊。
胡山惬意地抽着烟,看着马船走向后面小路黑乎乎的背影,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又坐了一会儿,胡山下车活动筋骨。一连坐了几个小时,早已双腿发麻。
几节广播体操做完,胡山扶着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忘情扭动。就在这时,他发觉一丝异常。
马船拖着箱子那骨碌碌的轮子声,在夜色中戛然而止。
但管他呢,胡山掏出手机,给弟弟胡千拨去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他看着屏幕上所剩无几的电量,烦躁地皱起眉。
这小子在干嘛?平时不着调就算了,这种日子怎么也掉链子!
胡山回到车上,他累了,不想再费劲开回家。要不……
他重新下了车,朝着马船消失的那个路口走过去。
那是一条很窄的路,正如马船所说,汽车很难在里面掉头。
这条路上有宾馆吗?自己作为多年驾龄的的哥,从来不知道这里开着一家宾馆。
胡山在路口犹豫了一会儿,里面很黑,明明没有下过雨,地上却显得有点潮湿。
他快步走了进去。如果碰到马船,会不会吓他一跳?
也不知为什么,这家伙和自己挺投缘,要是告诉他自己暂时无处可去,说不定能骗杯茶喝喝。
胡山一口气走到了底,此时,他已经站在了小路的另一头,茫然地看着来时的路。
除了七零八落几盏路灯,他没有看到任何一扇门中透出灯光。
他没有找到宾馆,也没有看到马船。
百来米远的一处破楼内,朱飞拉紧窗帘,打开屋里的灯,然后重重躺倒在床上。
刚才因为担心被胡山听出端倪,走到半路就将箱子搬了起来,谁知重得出奇,此时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
他歪过头,看了看立在地上簇新硬挺的箱子,突然笑了。
那傻司机,一定想不到他的箱子在这儿吧?
在刚上车时,自己就盯上了这个箱子,只想着不动声色地将其占为己有。
一路上,朱飞胡说八道给自己编了个新身份,没想到,胡山全信了。还口无遮拦地告诉他,自己被老婆从家里赶了出来。
胡山当时肯定没察觉到自己脸上神采奕奕。小机灵鬼朱飞稍加思索,便断定那箱子里装着的绝不止内衣裤。
朱飞在心里摩拳擦掌,眼看着家的位置刷地掠过,灵机一动,指着前方,示意停车。
那是一片被路灯照亮的区域,身处其中,四周更显昏暗。
朱飞殷勤地给胡山点上烟,下车打开后备箱,没动自己的破箱子,直接拎起旁边那个价格不菲的行李箱,快速隐入黑暗。
只是他没想到,这箱子会重成这样,看来里面的东西必定不一般,自己这回真是走狗屎运了。
拐进小路前,朱飞向后瞥了一眼,路灯下的胡山已经从车里走了出来,手舞足蹈地做着广播体操。
朱飞笑了一下,迅速走进小路,费尽全力抱起箱子,穿过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楼回家。
不久后,胡山一脸茫然地在他窗下走了个来回,如果那时能抬头看看,说不定能看到“马船”正冲着自己笑。
朱飞下了床,满意地抚摸着行李箱上的纹路。
他在有钱人那里当孙子时,曾见过这种箱子,当时就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换掉那个破烂货,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想到区区一个出租车司机,也会用这么高级的箱子。想来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到哪去。
以前总听说有些有钱人低调得吓人,原来这种人真的存在啊。
这里面会是什么?名牌衣服?名酒名表?电子产品?
按这个分量,不会是金条吧?朱飞异想天开地做着美梦,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的不说,光冲这个箱子,自己也赚了。
他嘿嘿笑着,确保锁好了门,刚准备打开箱子,却傻眼了。
他忘了,和自己那个古老的便宜货不同,现在的箱子都是带锁的。
愣了几秒钟,他放弃了破坏锁头的想法,决定场外求助。
他有个朋友,叫侯大炮,在开锁公司干过,学会开锁后,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公司辞退。
这侯大炮如今另有工作,但朱飞怕他的手艺废了可惜,常拉着他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
为此,侯大炮很是不满。和喜欢跟在有钱人屁股后面吃点残羹冷炙的朱飞不同,侯大炮似乎颇有志向,要做个匠人。
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炉火纯青的技艺,不是用来开小门小户的。
对这种论调,朱飞极为不屑。你不满归不满,每次还不是乐此不疲?
朱飞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大炮,箱子会开吗?”
侯大炮听说来活了,没有细问就赶了过来,看到箱子,两眼放光:“你小子跟个老年团都能发财?上哪搞来的这么好的箱子?”
“别废话,在不破坏任何零部件的情况下打开它。”
“嘿嘿。”侯大炮听出了话中之意,“偷来的吧?”
“说了别废话!”
“好好。”侯大炮蹲下来,试着拨弄了几下,“其实从000到999全试一遍,总有一个是对的嘛。”
“滚吧!”
“开玩笑开玩笑,我看看……”侯大炮研究了一下,这里拨拨,那里弄弄。
朱飞看不懂,走到一旁抽烟。
烟还没抽完,只听啪地一声,侯大炮回头冲他胜利一笑。
朱飞递过去一根烟,拍了拍他的肩:“可以啊!很晚了,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侯大炮原本美滋滋的,一听朱飞下了逐客令,立马不乐意了:“不合适吧,这不是卸磨杀驴吗?你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朱飞不理睬,掏出手机,“五十块,够不够?”
“你打发狗呢?要么给五千,要么里面的东西我也有份。”
朱飞转念一想,侯大炮好歹是自己多年的朋友,没有他,自己试密码得试到猴年马月。再说,万一到时候被人发现,也有他和自己共同担责,不算亏。
“行。不过说好,里面的东西,我拿大头,你拿小头。”
“成。”
随着缝隙慢慢变大,里面的东西一点点露了出来。
“嗯?”
好像和自己预想的有点不一样。朱飞和同样疑惑的侯大炮对视一眼,一把掀开箱盖。
“哇啊啊啊!!!”
朱飞一下跳出三米远,大脑一片空白,
箱子里,没有奢侈品,没有好酒,更没有黄金。
只有一个对折起来的人,闭着眼,灰白色。
朱飞一个小毛贼,哪见过这场面,他呆滞地看着折叠起来的尸体,忽然感觉眼角有东西在动。
他一把拉住侯大炮:“兄弟,你可不能走啊!”
侯大炮不听他的,使劲甩开他的手。
朱飞语无伦次地说:“兄弟,这人可不是我杀的,你也看到了,这箱子打开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哇!”
“哎呀,不是我说你,我们平时闯空门,那拿的都是看准的东西。这箱子里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也敢拿?”
“那不是没经验么。”
“行,下回注意。”
“哎哎,你不能走,你得为我作证啊!”
“哎呀,姓朱的你怎么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侯大炮,你敢走,我就告诉你老婆,你和城西的王寡妇张姑娘李老太太……”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侯大炮立即停止了挣扎,真诚地看着朱飞:“飞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侯大炮天不怕地不怕,平时干的也都是违法犯罪的勾当,可是一物降一物,唯独怕自己老婆。
他是这么想的,这人反正不是自己杀的,就算尸体被发现了也没多大事,但要是被老婆知道自己的桃色新闻,那他就会变成第二具尸体。
两个倒霉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在不能报警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毕竟两人这几年小偷小摸的事没少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侯大炮提议:“要不,找地方埋了吧?”
朱飞立马驳回:“你傻啊,一埋,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那怎么办?要不直接扔大街上,谁爱要谁要。”
“大街……”朱飞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那是胡山在空荡荡的街上,做广播体操的样子。
他把这箱子的来历说了,侯大炮突然说:“我来的时候,外面街上是停着一辆出租车,不过里面好像没人。”
那个时候,胡山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被骗,如果他没有回到车上,那去了哪里?
朱飞有了一个主意:“干脆物归原主吧。”
“那可是杀人犯,你敢再找过去,不怕他连你一起杀了?”
“我一个人是不敢,不是还有你么?”
侯大炮一愣:“可……可人家也不会在原地等你吧,现在说不定早开走了。”
朱飞心里恨恨,自己一门心思搞调包,反倒帮了杀人犯的忙!
“妈的!”他往手心重重捶了一拳。“你再去看一眼,要是车还在,就把箱子还给他!”
有朱飞的威胁在先,侯大炮不敢不从,回来时脸上颇为失望:“还在!”
朱飞拿出一把刀别在腰间,又递给侯大炮一把螺丝刀:“放心,我们两个他一个,不带怕的。”
两人把箱子重新合上,为避免轮子发出声音,一前一后,像抬着一口棺材一样出了门。
天已经微微透出白光,两人悄无声息地从小路拐到街上,出租车仍旧停在原先的位子。
箱子被轻轻放到了地上,朱飞快步走了过去。
他先是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胡山的人影,接着才透过玻璃看向车里。
难怪侯大炮说车里没人,胡山把座椅放倒了,盖着外套睡得正香。
“就放这里吧?”侯大炮轻轻地把箱子拉了过来,轮子摩擦地面,发出闷响。
朱飞摇摇头,窗缝开得不大,勉强能伸进一只手,没法打开车门,更无法拉动下面的后备箱开关。他又绕到车后,抬了抬后备厢盖,纹丝不动。
“这个你能开吗?”
侯大炮有点不耐烦:“这时候你还想偷东西?行啦,走吧!”
“我是惦记我自己那箱子。”
“行了行了,快走吧!”
朱飞此时十分留恋自己那几件破衣烂衫,又走到前面想试最后一把。
就在这时,车门猛地被推开,朱飞躲闪不及,正中面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杀人犯胡山,手里握着一把扳手,从座椅上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胡山是被朱飞抬后备厢盖的动作晃醒的,醒来听到车外有人说话,疑心有贼,便偷偷起来,从座椅底下摸出暗藏的扳手。
此时看清朱飞的脸,胡山倒是有点吃惊:“马船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朱飞一脸苍白,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我……”
他想向侯大炮求救,一回头,却见侯大炮跑得比兔子还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朱飞心里直叫苦,看到胡山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渐渐变为警觉,忙赔笑道:“哥,没事,我路过。”
“路过?”胡山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要打车吗?”
“不打,不打。”朱飞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接着一转身,逃命似的狂奔。
胡山不解地看着他消失在路口,感觉到不对劲,连忙追了过去,可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回到车旁。
弟弟还没回电话,他心里有点不安,又拨了个过去,果然,又是无人接听。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行李箱。
簇新硬挺,骄傲地立在他的车旁,还未熄灭的路灯,令它熠熠生辉。
胡山呆呆地望着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它好端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打开后备箱,往里面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一个令人心碎的破烂箱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唯独不见自己那个。
他轮流看着面前的两个箱子,最后看向空无一人的大街。
光天化日,这是见鬼了吗?
这时,手机铃声鬼叫般打断了他的愣神。
一百公里外。
于莫扯过几张纸巾,轮流擦着汗涔涔的手,接着擦拭方向盘。
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远路了,但这次的紧张,不全是因为开车。
他打开车窗,把纸巾扔到外面,探头看了看天,已是微明。
后排的男人还是那个姿势,一个多小时了,连压在身下的手都没动过。
于莫皱眉看了看坐垫,男人流出的血把皮革染成了奇怪的颜色。他有点烦,下次洗车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是一片无人的郊外,最近的房子都在远处影影绰绰。
于莫下车查看汽车的情况,那一记碰撞,砸碎了一个车灯,前保险杠破裂挂了下来,惨不忍睹。
没想到,一个人,能把钢铁做的汽车毁成这样。
他绕到后面,从后备箱拎出一个行李箱,又拿起一把铲子。
铲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那时,他打算埋的是另一具尸体,和另一个行李箱。
他环顾了一圈,寻找掩埋的最佳地点,就在这时,车里响起手机铃声。
“啧!”于莫恼怒地回到车里关掉铃声,任由手机在手里一下一下闪动,犹豫着是否应该回条信息拖延一下,还是干脆关机。
于莫最终什么也没做,把手机扔回座椅上,回头对着后排躺着的男人说:“你可真麻烦!待会儿带着手机去地府,记得给他回个电话。”
这话仿佛一个开关,本该死去的男人突然一下睁开眼。
于莫一惊,只见男人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自己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被他从后面一把勒住脖子。
男人是被手机铃声弄醒的,两个小时前,他被于莫的车撞到了半空中,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
醒来的瞬间,他感觉浑身都仿佛被针扎过一遍,疼得睁不开眼。可随着铃声的停止,他突然想起了一切。
是眼前这个男人,害得他成了这样,误了大事。
他还想埋了自己!
于莫的头被牢牢勒在了座椅上,手在空中乱抓。男人得空,抓起扔在副驾驶的手机,立马拨了过去:“喂?哥,哥,我在……我在……”
他透过玻璃向外看去,此地一片荒芜,只有不远处立着一座石塔。
“我在石塔这里,我在……不知道叫什么,一座石塔……”
与此同时,于莫一把抓住挂在后视镜下方的中国结,卯足了劲将后视镜掰了下来,趁男人分神的工夫,用力往后面打过去。
“灰色的石……啊!”男人头上一阵剧痛,手一抖,手机落到地上,不由自主松开了对于莫的钳制。
于莫没有停手,又打了几下,见男人抱着头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便下车拉开后排车门,把男人拖了出来。
男人跌跌撞撞下了车,脑子里嗡嗡的,一抬眼,看到于莫走到一旁,从地上拿起一把铲子。
但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铲子旁边那个行李箱。
有几秒钟,他以为自己被打坏了脑子。
这箱子的新旧程度,这颜色,这裂纹,这冒充拉链头的毛线……
于莫举着铲子走了过来,只需两三下,他的脑袋就会开花。
下意识地,男人飞速冲过去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大大松了口气,随即抓起一个物体,对着冲到面前的于莫。
于莫像是被绊了一下,忽地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手里的东西。
落在车里的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可是两人谁也没有动,僵持了一会儿,男人突然说:“他在哪里?”
于莫脸上露出疑惑,但他懒得废话,忽然之间移动起来。
下一秒,一副躯体重重倒在地上。树上沉睡的鸟,被惊醒般呀呀叫着,腾地一下飞了开去。
胡山望着又一次自动挂断的手机,所剩的电量随时可能耗尽。
而他脑子里更是一片糊涂。
一整晚,弟弟胡千只回过一次电话,再打,又无人接听。
石塔……他在脑中思索,附近有石塔吗?
听弟弟的语气,他似乎正处于危险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的计划,还能不能进行?
胡山不敢怠慢,赶紧上网搜索。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座石塔,离此地足足上百公里。
会是这里吗?
来不及犹豫了,胡山一把拎起地上的箱子,准备先放进后备厢,谁知第一下竟没拎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碰这个箱子,没想到居然这么重。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司机,胡山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箱子没有被锁住,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打开。
只往里看了一眼,他的手就条件反射般一把合上箱子,同时大脑一片空白。
哪来的尸体?
这一整晚,出租车的后备厢一共装过三个行李箱,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马船的,这个,是第一个上车的女子的。
现在,唯独自己的箱子不翼而飞,而剩下的两个箱子,竟然都没有和它们的主人在一起。
可是他们下车时,明明都拉着箱子,现在怎么又回来一个?
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的箱子又去了哪里?
还有这具尸体……
胡山脑子里一团乱,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找弟弟。
他抬头看了看,附近没有监控,于是将箱子缓缓拉到一边,准备丢弃。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嘎吱嘎吱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胡山头皮一紧,一个送水工,骑着三轮车慢慢悠悠过来。
胡山心中慌乱,拉着箱子的手一动不敢动。
送水工发现了他的窘迫样,好心停下车问道:“老兄,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胡山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在注视下把箱子又拉了回去,憋足了劲往车里搬。
见他如此不容易,热心肠的送水工下来帮忙托了一把,箱子顺利放了回去。
“真重啊!”送水工拍了拍手,笑着说,“里面装的该不会是死人吧?”
空气中刹那间生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胡山不禁浑身紧绷,警觉地看过去。却见送水工摘下遮住眼睛的帽子,咧开大嘴冲着他乐。
胡山一声惊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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