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燭寶典校理 | 朱新林

文化   2024-12-21 09:04   四川  

书名:玉燭寶典校理

校理:朱新林

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

书号:978-7-5402-6455-0

出版时间:2022年3月

册数:1册

中图法分类号:S-092.41


校理説明


一、玉燭寶典述要


玉燭寶典,十二卷,隋杜臺卿撰。北齊書·裴佗傳卷三十八載:“文宣踐阼,幸晋陽。皇太子監國,留訥之與杜臺卿並爲齋帥,領東宫管記。”天保末,“廷尉監臺卿斷獄稽遲,與寺官俱爲郎中”[1]。後因父罪“先徙東豫州,乾明初並得還鄴”。河清、天統之間,“杜臺卿、劉逖、魏騫亦參知詔敕”[2]。天統初,“以教府詞曹,出除廣州長史”[3]。武平初,爲中書侍郎,隋書·李德林傳云:“中書侍郎杜臺卿上世祖武成皇帝頌,齊主以爲未盡善,令和士開以頌示德林。宣旨云:‘臺卿此文,未當朕意。以卿有大才,須叙盛德,即宜速作,急進本也。’”[4]武平三年(572),杜臺卿以衛尉少卿參與文林館撰修御覽。又北齊書·杜弼傳云:“武平末,國子祭酒,領尚書左丞。”入周不仕,北齊書·杜弼傳云:“周武帝平齊,命尚書左僕射陽休之以下知名朝士十八人隨駕入關,蕤兄弟並不預此名。”此後,“歸鄉里,以禮記》《春秋講授子弟”[5]。入隋後,“臺卿患聾,不堪吏職,請修國史,上許之,拜著作郎”。
據上揭文獻,杜臺卿字少山,博陵曲陽縣今河北省保定市曲陽縣人,爲杜弼次子,生活于北齊、北周、隋三朝,在北齊歷齋帥、領東宫管記、廷尉監、郎中、參知詔敕、教府詞曹、廣州長史、中書侍郎、衛尉少卿、司空西閣祭酒、司徒户曹、著作郎、中書黄門侍郎兼大著作、國子祭酒,領尚書左丞等職,入周不仕,至隋仕至著作郎,其一生仕途並不顯赫。但由於他“文筆尤工”、“解屬文”,故嘗于北齊、隋两度撰修國史。    
玉燭寶典是以禮記·月令、蔡邕月令章句爲綱,採集大量文獻,附以“序説”、“正説”、“附説”、“終篇”,綴輯而成的歲時民俗類著作。它上承禮記·月令、梁宗懍荊楚歲時記,下啟杜公瞻荊楚歲時記注、宋陳元靚歲時廣記,反映了先民時令風俗的演變軌跡,對我們認識两漢、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時期的天文、曆法、農學、時令等諸多文獻具有重要意義,對中國歲時文化的傳播和發展皆有重要影響。長期以來,玉燭寶典民俗學價值尚未引起學界足夠重視。如中國民俗史》(隋唐卷多利用荊楚歲時記》,《玉燭寶典尚未進入民俗視野。二十一世紀以來,隨著寫本學及民俗研究的推進,玉燭寶典的民俗價值逐漸引起學界重視[6]
關於此書撰寫經過,其云:“昔日典藏餘暇,考校藝文,禮記·月令最爲悉備,遂分諸月,各以冠首。首先引正注,遠及眾説,續書月别之下,增廣其流。史傳百家,時亦兼采。詞賦綺靡,動過其意。除非顯著,一無所取。”[7]上文已述,杜臺卿嘗修北齊、隋朝两代國史,但他修隋代國史在玉燭寶典奏上後,則其“考校藝文”當在北齊時。又杜臺卿在北齊撰修國史,在武平年間(570575),則玉燭寶典始撰于北齊武平年間。又據隋書·杜臺卿傳,杜臺卿嘗于開皇初奏上,則此書當成于開皇初以前。關於此書命名,其云:“案爾雅四氣和爲玉燭周書武王説周公,推道德以爲寶典。玉貴精,自壽長寶,則神靈滋液,將令此作義兼眾美,以玉燭寶典爲名焉。”[8]    
此書體例,首“序説”,明月令歲首之别。於每月之首録禮記·月令之文,次蔡邕月令章句,其中於四季之首,則總釋季名與季時,附於月令章句之後。總釋季名多引》《春秋》《尚書》《釋名等書,總釋季時則稱引皇覽·逸禮、諸緯書、史部和子部等相關文獻。次則“遠及眾説”,在此部分中,杜臺卿對文獻的安排次第分明,基本是按照經、史、子、集的方式排列材料的,而經部中則按照》《尚書》《周官》《春秋》《爾雅等順序來安排材料。若有不同説法,則以“今案”的形式加以説明。次正説,主要是訂正前聞疑誤,並援引相關文獻加以辨析。由於文獻記載和民俗實踐的不同,後代出現了一些違反本義的歲時習俗,杜臺卿均引説加以糾正。次附説,以廣異聞,其文多雜載古今瑣事,頗涉閭巷習俗,有不少是他書未載的時令、民俗文獻。在此部分中,杜臺卿將每月中的節日一一加以解釋,並引證相關文獻,以明其源流演變。書末附以“終篇”,以明朔閏之説。據上,杜臺卿撰修玉燭寶典,不是簡單地撮鈔文獻,既引證文獻以明其源流,又駁斥謬説異聞。也就是説,杜臺卿在撰寫此書時,不僅有明確的指導思想,且具備嚴格的編纂體例。
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著録玉燭寶典於子部雜家類,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則著録於子部農家類,而直齋書録解題著録於史部時令類。元、明間,陶宗儀摘編一卷,輯入说郛[9]。嗣後,該書尚見於明末陳第世善堂書目。島田翰在古文舊書考指出,“蓋自宋初,如存如亡,不甚顯於世,故太平御覽》《事類賦》《海録碎事等諸類書所引用亦已少矣。”[10]其殘文剩義偶見徵引於宋、明諸書中,如宋蕭贊元錦繡萬花谷、羅璧識遺、趙與旹賓退録,明方以智通雅、李時珍本草綱目等書,其中每書所引少則一條,多不過三條,内容又大多相同,皆輾轉引自唐宋類書。據上,則玉燭寶典亡於宋,具體時代不能確指。清初,朱彝尊曾搜討此書,言“論者遂以修文殿御覽爲古今類書之首,今亦亡之。惟隋著作郎杜臺卿所撰玉燭寶典十二卷見於連江陳氏世善堂書目,予嘗入閩訪陳後人,已不復可得”[11],遂無果而終。張東舒曾據民國定縣志》《定州市地方志,查得清人胡振春撰有玉燭寶典校補》(十二卷[12],但亦未見傳本。    
記載日本十九世紀中期諸家漢籍善本的經籍訪古志,將玉燭寶典著録於子部類書類,據其中版本著録及書志所載,該本即下文所言“圖書寮鈔本”。清光緒年間,楊守敬在日本發現玉燭寶典鈔校本十一卷缺卷九,黎庶昌影刻輯入古逸叢書,立即引起國内學者的注意。光緒十二年(1886),李慈銘(18301895)在日記中寫道:“其書先引月令,坿以蔡邕章句,其後引逸周書》《夏小正》《易緯通卦驗等,及諸經典,而崔寔四民月令蓋全書具在[13]。其所引諸緯書,可資補輯者亦多。”[14]清末,曾樸作補後漢藝文志並考十卷,其中“劉歆爾雅注”條轉引玉燭寶典所載文獻,其卷二“蔡邕月令章句”條按語云:“日本國卷子本玉燭寶典於每月之下,月令之後,詳載此書,諸搜輯家皆未之見。好古者若能一一輯出,合以原本玉篇、慧琳一切經音義所引,則中郎此書,雖亡而未亡也。”[15]清趙在翰輯校七緯三十七種,玉燭寶典所引緯書文獻多可補其闕。此後,清人孫詒讓以校易緯通卦驗鄭康成注,任兆麟、王謨、嚴可均以校四民月令[16],葉德輝以輯佚月令章句[17],羅振玉以校毛詩鳥獸草木蟲魚疏[18],多能補傳世本之未備。
近代以來,劉培譽以輯校其中緯文[19],魯迅以輯志怪小説[20],日人安居香山、中村璋八以輯緯書[21],向宗魯以玉燭寶典淮南子[22],石濱純太郎以校舜典孔傳[23],王叔岷以校莊子[24],周祖謨以校方言[25],繆啟愉、唐鴻學、石聲漢以校四民月令[26],江世榮以輯莊子佚文[27],逯欽立以輯詩[28],邱奎以校十三經注疏禮記·月令[29],郭萬青以校國語[30],張東舒以校語言文獻及引書[31],姜彦稚以校荊楚歲時記[32],野村卓美以輯佚清淨法行經[33],寇志强以補隋書·經籍志著録之缺[34],姜復寧、張樹錚以校其中小學類典籍[35],皆取得了較好的輯校成績。尤其是繆啟愉、唐鴻學、石聲漢在輯佚、校注《四民月令》時,皆以《玉燭寶典》爲主要依據。[36]   
近十年來,學界對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已經引起關注。如黄麗明玉燭寶典研究[37]、李培培玉燭寶典卷一異體字研究[38]、張東舒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39]等,從典籍性質、異體字研究、俗字研究、引書考證等方面作了比較有建設性的研究。其中,以張東舒的研究較爲深入,對玉燭寶典的目録學分類、文本訛誤類型、徵引語言文獻與典籍等做了比較扎實的文獻考證。此外,尚有從寫本學的角度研究玉燭寶典,如今江廣道前田本玉燭寶典紙背文書とその研究[40]。上述校勘輯佚工作對推動玉燭寶典研究做出了有益的探究,但尚缺乏整體性校勘與系統性輯佚。其他一些有關玉燭寶典版本及文獻價值的研究不得要領或認識有誤者,不再贅述。


二、《玉燭寶典》版本系統


日本寬平三年公元891年,唐昭宗大順二年,朝臣藤原佐世奉敕編本朝見在書目録》(今通稱日本國見在書目録》),雜家類著録“玉燭寶典十二,隋著作郎松臺卿撰”“松”爲“杜”之訛。筆者目力所及,至少有玉燭寶典鈔校本五種:
日本1096年至1345年寫本,十一卷缺卷九,卷軸裝六軸,此即所謂“日本舊鈔卷子本”,舊藏於日本舊加賀藩前田侯尊經閣文庫,現藏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卷五寫於嘉保三年(1096),卷六、八寫於貞和四、五年(13441345),此後寫本皆轉寫自該本。每卷前後有紙背文書,據今江廣道研究,紙背文書識語中的“面山叟”應是足利直義的近臣二階堂道本。1943年,東京侯爵前田家育德財團用尊經閣文庫藏舊鈔卷子本影印行世,即尊經閣叢刊本,删除了卷中和玉燭寶典無關的紙背文書,並附吉川幸次郎(19041980)玉燭寶典解題197012月,臺北藝文印書館用日本前田家舊鈔卷子本影印出版,附林文月所譯吉川幸次郎所撰玉燭寶典解題,此即歲時習俗資料彙編本。
日本圖書寮鈔本,十一卷缺卷九,册葉裝,爲江户時代毛利高翰(17951852)命工影鈔加賀藩主前田家所藏貞和四年(1344)寫本,又稱毛利高翰影鈔本,現藏於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日本東北大學準貴狩野文庫藏該本殘本,存八卷。該本即著録於經籍訪古志所謂“貞和四年鈔本,楓山官庫藏”。卷前鈐“日本政府圖書”、“淺草文庫”朱印,每卷末鈐“昌平坂學問所”印記。卷一末有朱文“文化乙丑”,當公元1805年。相其字體,該本爲不同抄手抄寫而成。天頭有朱墨校語,據卷二末“山田直温、野村温、依田利和、猪飼傑、横山樵同校畢,三月五日”跋語,當爲山田直温、野村温、依田利和、猪飼傑、横山樵五人共同鈔校本。卷八末有“貞和四年十月十六日校合了,面山叟”識語,據今江廣道考證,面山叟應是足利直義(13061352)的近臣二階堂道本,受足利之命抄寫[41]在此基礎上,張東舒又確定二階堂道本爲天龍寺僧人[42]。又,據卷一天頭墨筆校語“利用按”云云,則此本墨筆校語當出自依田利用之手,可以看作依田利用撰寫玉燭寶典考證之始。
森立之、森約之父子鈔校本,此本系據毛利高翰影鈔本傳鈔。據森氏跋文,“唯存其字,不存其體耳”,非影鈔也。十一卷缺卷九,凡四册[43]。據森約之題記,自孝明天皇嘉永甲寅公元1854至慶應二年公元1866,森氏父子合校完畢。森氏本今藏日本專修大學圖書館,鈐“森氏”、“東京溜池靈南街第六號讀杜草堂寺田盛業印記”、“天下無雙”、“專修大學圖書館之印”諸印記。“東京溜池靈南街第六號讀杜草堂寺田盛業印記”、“天下無雙”爲日本著名藏書家寺田望南的藏書印,由是知森氏本曾經著名藏書家寺田望南(18491929)收藏,最後歸於專修大學圖書館。
依田利用(17821851)《玉燭寶典考證十一卷缺卷九,裝訂四册。此本先鈔寫玉燭寶典正文、舊注大字,次考證。細字分行,或書於眉端,内容屬校讎類。依田利用初名依田利和,原是江户時代末期毛利高翰命工影鈔前田家所藏十一至十四世紀寫本玉燭寶典的參加者,是其中的五名鈔校者之一。此本例言稱卷子本“末卷往往用武后製字,其所流傳,唐時本無疑也”[44],則考證所載玉燭寶典正文、舊注,當出自前田家藏本今尊經閣文庫本,且與藤原佐世本朝見在書目録著録之唐寫本一脈相承。依田氏此本,先後經島田重禮(18381895)、島田翰(18771915)父子收藏,19095月入日本東京帝國圖書館即現在的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今藏於國會圖書館古籍資料室。東洋文庫亦有藏[45]。需要指出的是,依田利用的校勘成果,没有被後來的古逸叢書本所吸納,殊爲可惜。
)《古逸叢書本,十一卷缺卷九。賈二强先生通過覈按古逸叢書玉燭寶典闕卷、跋語與森立之在經籍訪古志卷五所載,指出古逸叢書玉燭寶典應出自森立之鈔校本[46],但並未詳論。筆者在古逸叢書玉燭寶典底本辨析》(崔富章、朱新林撰,文獻》2009年第3期,參見附録[47]一文中,已經證明黎庶昌、楊守敬影刻玉燭寶典之底本實非其牌記標識的“影舊鈔卷子本玉燭寶典”,乃是虚應故事,實際底本是森立之、森約之父子的傳鈔合校本。此後叢書集成初編》《續修四庫全書》《叢書集成新編諸書所印均源出古逸叢書本。楊氏刊刻板片目前收藏於揚州中國雕版印刷博物館,存97片。[48]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依田利用曾聽聞有全本,但未曾得見[49]。島田翰曾在古文舊書考中稱别有一本,有卷九,唯卷七殘缺。並注云:“卷第九長,不録,收在群書點勘中。”[50]群書點勘一書不知下落,未見稿本,亦未見刊刻傳本。又小林市郎曾説,近衛華陽明文庫藏有全本[51],但經守屋美都雄校核[52],實即上文所講的圖書寮鈔本,即毛利高翰影鈔本。日本秋田大學石川三佐男教授曾作追蹤,但亦無果,[53]不知是否尚存天壤也就是説,我們現在能夠見到的所有的玉燭寶典版本,均缺卷九。
上揭諸版本玉燭寶典考證》)訛脱衍誤情況比較嚴重,“舛誤多不可讀”[54]。在對玉燭寶典深入研究之前,一個可讀的可靠文本則顯得尤爲迫切。1988年,日本秋田大學石川三佐男整理玉燭寶典,收入中國古典新書續編第八册,對玉燭寶典之版本搜羅與董理有草創之功。但遺憾的是,此書問題尚多,如石川氏删除玉燭寶典中雙行小注,改變了古籍原貌;標點錯誤較多,有時甚或難以卒讀。學界亦有呼聲[55]12月,本人受浙江大學中華禮藏課題組竇懷永先生邀請,負責點校玉燭寶典》,20129月交稿。20169月,浙江大學出版社付梓印行,收入中華禮藏·禮俗卷第一册。但受中華禮藏整理體例限制,不少校記和參考資料無法收入。加之期間國外訪學,時間倉促,校書如掃塵,旋掃旋生,點校質量仍有不少提升空間。有鑒於此,今重加董理。因舊鈔卷子本爲諸寫本之祖本,故今以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前田家舊鈔卷子本爲底本,同時校以毛利高翰影鈔本,森立之、森約之父子鈔校本、古逸叢書本諸傳鈔及經史子集諸文獻徵引,並吸收依田利用玉燭寶典考證和時賢的部分校勘成果,是全面調查諸版本基礎上的校勘與董理。


三、玉燭寶典文獻價值


玉燭寶典之文獻價值而言,至少有三端:

其一,玉燭寶典對於校勘傳世本文獻以及輯佚具有重要研究價值。玉燭寶典中稱引諸多古籍,其中所引典籍,或今日十不存一二,或存者與今本有諸多異同,或存古籍古本面貌,故其可供校勘、輯佚的資料極爲豐富。清人李慈銘说:“其所引諸緯書,可資補輯者亦多。”[56]島田翰在古文舊書考指出:“是書所引用諸書,如月令章句蔡云所輯、馬國翰所集,捃摭詳贍無遺,而猶且不及見也。其他皇覽》《孝子傳》《漢雜事、緯書、倉頡》《字林之屬,皆佚亡不傳,又有漢魏人遺説,僅藉此以存。所謂吉光片羽,所宜寶重也。”[57]比如今本禮記·月令孟春之月云:“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玉燭寶典禮記·月令“魚上冰”作“魚上負氷”。今案逸周書·時則解無“負”字,夏小正淮南子·時則俱有“負”字。阮元禮記正義校勘記云:“毛本同、石經同、岳本同、嘉靖本同、衛氏集説同。閩、監本,注疏放此。[58]”足利本無“負”字[59]。然毛詩·邶風·匏有苦葉正義正作“魚上負冰”,與玉燭寶典所引合。

再如今本爾雅“鮥鮛鮪”郭璞注云:“今宜都郡,自京門以上,江中通出鱣鱏之魚。”[60]周祖謨爾雅校箋云:“禮記·月令正義亦引此,與杜所引相近。杜引鮛鮪尗鮪,與釋文相合。注文京門荊門御覽卷九百三十六引同,今本作京門誤。”[61]今案周氏指出作“京門”誤,然未明致誤之由。但從玉燭寶典諸本所引此文,可推知此處訛誤由來。古逸叢書玉燭寶典所引郭璞注云:“今宜都郡,自荊門以上,江中通出鱣鱏之魚。”尊經閣本“門”作“洲”,專修大學本、依田利用本作“州”。又案宜都屬漢夷道縣,屬南郡,而荊門亦爲南郡地。據讀史方輿紀要卷七七,荊門爲州,故稱爲荊門州。據此,“荊門”、“荊洲”、“荊州”原皆作“荊門州”,此後轉寫訛脱,或脱“門”字,或脱“州”字。在這裏,玉燭寶典爲我們校勘今本提供了一條相當有價值的線索。

再如玉燭寶典仲春三月引淮南子·天文云:“季春三月,豐隆乃出,以將猛其雨。”傳世本淮南子俱無“猛”字,則古本淮南子一本很可能有“猛”字。

其二,玉燭寶典對日本歲時文化的建立具有重要影響,在中日文化交流中佔有重要地位。日本孝謙天皇天平勝寶三年(751)編纂的日本第一部書面漢詩集懷風藻中的藤原不比等元日應詔,曾引用玉燭寶典的典故[62]。據藤原佐世本朝見在書目録》(891),《玉燭寶典至遲在八世紀中葉已經傳入日本。在稍後成書的惟宗公方本朝月令一書中,便已有多處稱引亦稱引了荊楚歲時記》)本朝月令是日本學者記載當時歲時習俗的專門著作,其稱引玉燭寶典,说明當時的日本將玉燭寶典亦視作歲時習俗的典範之一,加以學習仿效。此後,日本歲時典籍如年中行事秘抄》《年中行事抄》《師光年中行事》《明文抄》《釋日本紀等書稱引多依傍玉燭寶典。此外,源順和名類聚抄引有此書。[63]

其三,前人在研究魏晋向隋唐時期歲時文化演變軌跡時,往往多重視宗懍荊楚歲時記與杜公瞻荊楚歲時記注,忽視了玉燭寶典的作用。杜公瞻爲杜臺卿之侄,玉燭寶典是他撰寫荊楚歲時記注的主要參考資料。要談玉燭寶典的時令文化價值,則要從宗懍的荊楚歲時記傳入日本説起。目前,學術界一般認爲荊楚歲時記在八世紀中葉後便已傳入日本[64]。大約成書於十世紀的惟宗公方本朝月令,在其僅存的四月至六月部分中,曾多處引用到荊楚歲時記,這表明此書對日本時令文化的建立産生了廣泛影響。基於這樣一種事實,學術界普遍强調的是荊楚歲時記對日本時令風俗的廣泛影響。但他們往往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現在通稱的荊楚歲時記包括杜公瞻的注,而杜公瞻爲杜臺卿之侄,公瞻爲荊楚歲時記作注的主要依據便是玉燭寶典。公瞻作注時,有意識地將荊楚歲時記所記南方風俗與北方風俗加以比較,從而使南北朝後期中國南北方的歲時風俗得以融合起來,這對中國歲時文化的傳播和發展産生了重要影響。正如吉川幸次郎所説:“蓋中國上世之俗,禮記·月令篇書之,宋以後近世之俗可徵之於歲時廣記以下諸方志。獨魏晋南北朝之俗,上承秦漢,下啟宋元,舍此書無由求之,此其所以尤爲貴。”[65]

附記:二零零三年九月,我入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院(今儒學高等研究院)攻讀碩士學位,彼時修杜澤遜老師所授文獻學,課堂充實而有光輝,課間我曾向杜老師請益玉燭寶典典籍性質以及古文苑真僞問題,亦即我與玉燭寶典結緣之時。此後,我曾關注此書,並撰文論考。我一直打算整理一部可讀可用的單行整理本,然期間諸事蹉跎,性又疏懶,延宕至今。這次校理,算是對我以前關注這部書的一個初步總結,希冀爲學界提供一個可供使用的可讀版本,亦可廣爲流通,並爲將來撰寫玉燭寶典校注打下基礎。但由於底本訛脱衍倒情況比較嚴重,異體、俗體、日本漢字釋讀任務繁重,書中徵引文獻廣泛,校勘不易。本書校勘過程中,我的科研助理温澤華、唐寧二位同學做了不少工作,謹此誌謝。限於學識和水平,此次校理肯定還存在不少問題,懇請海内外學者不吝賜正,有以教我。


辛丑陽月既望東昌府武水朱新林謹識於山東大學威海校區文化傳播學院


北齊書,第354頁,中華書局,1972年11月。

北齊書·文苑傳序

初學記卷六,第129頁,中華書局,2005年1月。

隋書,第1197頁,中華書局,1994年10月。

北齊書卷五十五。

6 如李道和民俗文學與民俗文獻,巴蜀書社,2008年12月。邵小龍問計於春與舉觴稱壽:由〈玉燭寶典·正月孟春〉論中古中國的信仰、儀式、文學與知識之關係—兼論敦煌書儀的相關問題,伏俊璉、徐正英主編古代文學特色文獻研究第1輯,第168—181頁,2016年。石傑〈玉燭寶典〉與北朝歲時節日研究,青島大學碩士論文,2016年5月。

7 《歲時習俗資料彙編》本《玉燭寶典》,台北藝文印書館,1970年12月。

8 《歲時習俗資料彙編》本《玉燭寶典》。

9 《説郛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10月。

10 杜澤遜、王曉娟點校,島田翰《古文舊書考》,第9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月。

11 《曝書亭集》卷三十五《杜氏編珠補》序,《四部叢刊》本。

12 張東舒《〈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第9—10頁,雲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5月。

13 關於此書輯佚情況,可參石聲漢《試論崔寔和四民月令》,收入石聲漢《四民月令校注》,第79—108頁,中華書局,1965年3月。

14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荀學齋日記》,第11139頁,廣陵書社,2004年。

15 曾樸《補後漢藝文志並考》十卷,光緒二十一年(1895)家刻本。

16 參見任兆麟《心齋十種》,清乾隆四十六至五十三年(1781—1788)刻本。王謨《漢魏遺書鈔》,清嘉慶三年(1798)刻本。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65年3月。其中,需要注意的是,嚴可均明確指出,王謨輯本誤以《齊人月令》爲《四民月令》,此爲尚需注意者。

17 葉德輝所輯《月令章句》多有誤輯,參見李道和《民俗文學與民俗文獻研究》,巴蜀書社,2008年12月,第233頁。

18 羅振玉《毛詩鳥獸草木蟲魚疏新校正》,《羅振玉學術論著集》第四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12月。

19 劉培譽《玉燭寶典引緯文》,《勵學》第一卷第三、四期,1935年。

20 魯迅《古小説鉤沉》,齊魯書社,1997年11月。

21 安居香山、中村璋八《重修緯書集成》,日本文部省助成出版,1981年。又,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12月。

22 參見何寧《淮南子集釋》,中華書局,1998年10月。

23 石濱純太郎《玉燭寶典の舜典孔傳》,《支那學論考》,全國書房,1943年7月。

24 王叔岷《莊子校詮》,中華書局,2007年6月。

25 周祖謨《方言校箋》,中華書局,1993年2月。

26 參見繆啟愉《四民月令輯釋》,農業出版社,1981年5月。石聲漢《四民月令校注》,中華書局,1965年3月。

27 江世榮《〈莊子〉佚文舉例—〈莊子〉輯佚工作中的一些問題》,《文史》第十三輯,中華書局,1982年。

28 逯欽立《先秦漢魏晋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9月。

29 邱奎《阮刻〈十三經注疏〉本〈禮記·月令〉校讀札記》,《大學圖書情報學刊》,2010年10月,第28卷第5期。

30 郭萬青《古逸叢書本〈玉燭寶典〉引〈國語〉校證》,《中國俗文化研究》第八輯,第6—28頁,2014年。

31 張東舒《〈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雲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5月。

32 姜彦稚輯校《荊楚歲時記》,中華書局,2018年8月。

33 野村卓美《中日對〈清淨法行經〉的受容異同考—以〈玉燭寶典〉爲中心的考察》,《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第十四輯)2016年,第317—334頁。

34 寇志强《〈玉燭寶典〉所引〈隋書·經籍志〉未著録書考》,《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7年第4期。

35 姜復寧、張樹錚《〈玉燭寶典〉引散佚小學類書籍彙考》,第170—183頁,《古籍研究》2019年下卷(總第70卷)

36 參唐鴻學《輯四民月令題記及札記小序》,收入石聲漢《四民月令校注》,第114—115頁,中華書局,1965年3月。

37 上海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5月。該文對句讀和文本認識尚有較大的提升空間。

38 北京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10年5月。

39 雲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5月。

40 今江廣道《前田本玉燭寶典紙背文書とその研究》,續群書類從完成會,第139—148頁,2002年2月。

41 今江廣道《前田本玉燭寶典紙背文書とその研究》,續群書類從完成會,第139—148頁,2002年2月。

42 張東舒《〈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雲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5月。

43 案此本卷二與卷三有两處大段錯簡。第三十二頁至第四十四頁卷二“降山陵不收”至卷末此言不經,未足可采爲卷三季春之語,當置於第四十七頁卷三人多疾疫,時雨不下。卷三玄鳥至,至之日至卷末或當以此受名也爲卷二仲春之語,當置於卷二小注治獄貴知下。

44 依田利用《玉燭寶典考證》,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本。

45 可參見新美寬《玉燭寶典について》,東方學報(京都),1943年6月。

46 賈二强《〈古逸叢書考》,陝西師範大學古籍所碩士論文,1986年5月。

47 該文刊佈後,有不少研究者對文中引用《玉燭寶典》的相關文獻輾轉使用,如朱彝尊、李慈銘對《玉燭寶典》之評述。

48 蔣鵬翔《〈古逸叢書〉編刊考》,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11年。又張東舒認爲,《古逸叢書》本《玉燭寶典》底本爲楓山官庫藏本,從祖本而言,楓山官庫本(即毛利高翰影鈔本)是森立之、森約之父子傳鈔祖本,這是可以肯定的。但需要指出的是,這個觀點忽略了森立之、森約之父子傳抄合校本這一中間環節。準確地説,《古逸叢書》本遠紹楓山官庫本(即毛利高翰影鈔本),底本是森立之、森約之父子傳鈔合校本。

49 依田利用《玉燭寶典考證·例言》。

50 杜澤遜、王曉娟點校,島田翰《古文舊書考》,第95—9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月。

51 小林市郎《七夕與摩睺羅考》,《支那佛教史學》四之三,1940年11月。

52 守屋美都雄《中國古歲時記の研究》,帝國書院,1963年3月。

53 石川三佐男《古逸叢書の白眉玉燭寶典について—近年の學術情報、卷九の行方など》,秋田中國學會,2005年5月。

54 由雲龍輯,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第549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6月。

55 范蕊《〈玉燭寶典〉的再度整理》,《國際中國文學研究叢刊》第四集,第170—171頁,2016年。遺憾的是,該文對《玉燭寶典》一些版本的認識尚有偏差。

56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荀學齋日記》,第11139頁,廣陵書社,2004年。

57 杜澤遜、王曉娟點校,島田翰《古文舊書考》,第9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月。

58 《十三經注疏》,第135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7月。

59 《影印南宋越刊八行本禮記正義》,第473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6月。

60 周祖謨《爾雅校箋》,第141頁,雲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11月

61 周祖謨《爾雅校箋》,第283頁,雲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11月。

62 孫猛《日本國見在書目録詳考》,第112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9月。又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録》,第974頁,中華書局,2007年3月。

63 孫猛《日本國見在書目録詳考》,第112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9月。

64 參劉曉峰《荊楚歲時記在日本》,《民間文化論壇》,2006年第1期。

65 吉川幸次郎《玉燭寶典解題》。



校理凡例


一、 本書以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前田家舊鈔卷子本玉燭寶典爲底本,紙背文書不録,以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毛利高翰影鈔本,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依田利用玉燭寶典考證,日本專修大學藏森立之、森約之父子合校本,古逸叢書本爲校本。

二、本書非爲匯校,底本無誤,一般不出校。但校本、他書所引有校勘價值者,則酌情出校。有異文、佚文或反映古本面貌者,亦酌情出校,或列異同,或斷是非。底本引用文獻往往爲節引,今不改動。

因底本爲鈔本,文字多有訛脱,有時無法卒讀,此類情況據傳世本校正。

四、底本俗字或類化,或簡省,或增繁[1],如“縑帛”作“縑綿”、“臘”作“臈”、“瓜”作“苽”、“休”作“烋”,今仍其舊,以見鈔本面貌。正文繁體,採用新字形。

五、底本日本漢字、俗字較多,如“扌”、“木”,“艹”、“”,“亻”、“彳”偏旁混用,徑改爲通行字,不出校。日本漢字若“冰”作“氷”、“柄”作“枋”等,亦保留原貌,以見寫本之舊。底本原缺字,均以“□”表示。其中重文符號,改爲所重之字。重文符號釋讀有疑處,於校記中説明。

六、文中避諱字,今予以保留,並於校記中簡要説明。如韋昭,或作“韋照”,或作“韋曜”,“堅”作“勁”或“固”,“旦”作“且”,“世”作“代”、“民”作“人”。其中卷十二多武則天造字,如 、埊、、、、 之類,今統一改爲通行字。

七、文中有增加語辭之普遍現象,如“者”字後有“之也”二字,楊守敬在日本訪書志中即已指出,日本古鈔本,經注多虚字,此即其例。或重複若干“也”、“之”等語氣詞,或爲補白,或與講經語氣有關,今仍其舊。

八、尊經閣叢刊本附吉川幸次郎之解題,今亦移録,或備參閲。爲廣異聞,并附相關研究資料,以供參稽。書末所附論文保持原貌,不再改動。

、爲便閲讀,校理者根據本書編纂體例與個人理解,對正文酌情分段。


1 關於此三種類型之命名,參見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增訂本)第三章《俗字的類型》,第63—92頁,商務印書館,2010年1月。

         

 


玉燭寶典[1]

·繫辭云:庖羲氏之天下也[2],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堯典云: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明自古帝皇皆以節候爲重,故春秋每年書春王正月,言王者上奉天時,下布政於十二月也。横被四表,奄有万方,品物嘉榮,率土照潤。
昔因典掌餘暇,考校藝文,禮記·月令最爲備悉,遂分諸月,各各冠篇首[3]。先引正經,遠及衆説[4],續書月别之下,增廣其流。史傳百家,時亦兼采。詞賦綺靡,動過其意。除非顯著,一無所取。載土風者,體民生而積習。論俗誤者,冀勉之以知方。始自孟陬,終於大吕,以中央戊己,附季夏之末,合十二卷,總爲一部。
至如雷雲霜雨,减降參差,鳥獸魚虫,鳴躍前後,春生夏長,草榮樹實,孟仲之際,晏早不同者,或叙其發初,或録其尤盛;或據在周雒,或旁施邊表。縱令小舛,差可弘通。若乃鄭俗秦聲,楚言越服,須觀同異,的辯華戎,並存舊命,無所改創。其單名平出[5],即文不審,則注稱今案以明之。若事涉疑殆,理容河漢,則别起正説以釋之。世俗所行節者,雖無故實,伯叔之諺,載於經史,亦觸類援引,名爲附説。又有序説終篇,括其首尾。
爾雅四氣和爲玉燭,《周書武王説周公,推道德以爲寶典。玉貴精,自壽長寶,則神靈滋液,將令此作義衆美,以玉燭寶典爲名焉。        
昔商湯左相稱日新而獻善,姬穆右史陳朔望以官箴。降在羸劉,迄于曹馬,多歷年所,代有著述,幸以石扉鑽仰,金府味思,覽其事要,撮其精旨,上極玄靈,下苞赤縣。雖冕旒統纊,天宗帝籍之宜;咜耕饁畒,條桑剗草之務。森罪區别[6],咸集於兹矣。世外討論,緬踰積載,唐老歌戲绝笔時[7],未墜在人,傳聞竟爽,知音好事,無或廢言。

1 森立之云:《見在書目録》曰:《玉燭寶典》十二,隋著作郎松(杜)臺卿撰。《隋志》作杜臺卿。《廣韻》首陸法言《切韻》自序曰杜臺卿《韻略》又,《序》前有紙背文書。

2上,森立之父子校本、《古逸叢書》本《玉燭寶典》(以下簡稱《古逸叢書》本)有字。毛利高翰影鈔本天頭朱筆云:“‘下恐脱王字。

3 下字原作重文符號,森立之父子校本、《古逸叢書》本作

4 ,毛利高翰影鈔本、《玉燭寶典考證》同。森立之父子校本、《古逸叢書》本作

5 案因俗寫,此句當有錯訛。張東舒《〈玉燭寶典的文獻學研究》以字似,疑當爲之俗寫,並疑此句當作一物而異名,可備一説。

6 毛利高翰影鈔本天頭朱筆云:“‘字。依田利用云:森,恐當作罹。

7 依田利用云:時上疑脱字。森立之云:時上恐有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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