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万彩礼,50万婚车,这婚我结不起

情感   2024-11-02 20:01   陕西  


小县城的婚事,复杂又简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占一半,剩下的全靠谈。

鱼摊老板龚国,拿着医院的化验单愣神。

隔着一个鱼池,老板娘赵丽红正伸手找他要钱打麻将。

龚国看了一眼那边卖肉的年轻人说:“要钱可以,但是女儿的婚事必须我做主。”

念着麻将馆的三缺一,赵丽红立刻顺口就答:“行,只要你还喘气,这事就让你做主。”

女儿龚竹好不容易来摊位上给她爸送次饭,听见龚国安排她的婚事心里就隐隐不忿。她既没收入又拧不过她爸,只能端着那边卖肉年轻人送来的零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下午三点,赵丽红穿着上周刚买的红大衣,一脸喜气洋洋地在临街麻将馆里搓麻将。

打麻将是她的主要工作,打了大半辈子。

“早上卖货,遇上老韩家的,说你们两家见面商议两个孩子结婚的日子定了?那是不是离办酒席的日子也不远了?”

赵丽红对面坐着菜市场买干鲜的老板娘王姐,这些中年妇女的消息灵通程度堪比联邦调查局。

“瞎说!我们家的可是公主,哪能吃顿饭就定了?”

赵丽红今天手气不错连胡了好几把,正吵吵着让人数钱,就看见麻将馆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停了好几分钟,才看见司机骂骂咧咧的下来开后排车门。随后,后排的女孩儿慢慢悠悠的拎着包下车来。

“电视剧看多了吧,装什么公主!你见过哪个出租车司机给人开车门的!”

“我嫌车脏,人家的手刚抹了护手霜,你给我开开车门怎么了!我给钱了!”

“你嫌我车脏别坐啊!有本事自己开车!公主病!”

“妈妈,你看那个破司机欺负我!”

听见女孩儿叫妈妈,赵丽红才发现门口那人是自己的女儿龚竹。

宝贝女儿被一个开出租车的欺负,赵丽红立马丢下牌局出来吵架。可一出来哪还能看见争分夺秒的出租车司机,空气里只有留下一点点刺鼻的烟尘。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辞职了。”

“什么?这已经是你今年辞的第六份工作了。”

“那能怪我吗?我在公司是行政岗,平时做表格已经够累了。今天公司办活动,让我一个女孩子去超市给他们买水。一买就是好几箱又没人送上楼,让我一个人搬。请我去是干杂活的吗?我的手可不干粗活!”

赵丽红一听女儿被支使干粗活,连忙心疼得抓住女儿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对对,咱不干了,谁愿干谁干,我们公主生来可不是干粗活的。”

说完,赵丽红又把刚才赢的两张红票子,塞进了龚竹的包里。

“听妈的,拿着去买支精油手霜,咱这手可得保护好。”

娘俩正说着,龚竹的电话响起来,男朋友韩正义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让她去菜市场见面。

男朋友是龚竹她爸亲自挑选的,与龚竹是高中校友,比她大两岁。

当龚竹她爸,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的时候,韩正义脑子全是校园白月光的影子。衣裙飘飘,走起路来全是香气。

上学时候,韩正义觉得人家是公主实在遥不可及。没曾想风水轮流转,有一天他一个肉摊老板家的儿子也能娶上公主。他除了感谢龚国慷慨,更感谢现在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好政策。

韩正义当兵退伍回来,就接管了自家在菜场的猪肉摊。虽说起早贪黑赚的都是辛苦钱,但韩家生意一直都很不错。韩正义脑子也活泛,不仅做零售还做这一片的饭店供应,日子也算小康往上。

龚竹随她妈,生得精致又漂亮。在这个只有几万人的小县城里,她算数得上号的美人胚子。

赵丽红是上海支援三线建设的子女,在这个小县城出生却以上海人自居。

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搬回上海,做真正的上海人。

龚竹从小的衣服裙子,都是赵家亲戚从上海寄来的。

头发梳成羊角辫,两边各戴一个水晶发卡,发卡也是上海亲戚寄来的。别人冬天都穿自己奶奶做的棉鞋,她穿高筒的红色皮质长靴。县城人见都没见过的外国巧克力,每年过年她能得三块。

所以龚竹从小在小县城里,都算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又因为名字取得的特殊,县城人说话带着口音,街坊邻居都喊她“公主”。

赵丽红也从小以公主的做派要求龚竹。

小时候龚竹嫌书包太重,赵丽红回家就教育她:“你是公主,这么重的书包不会找个人给你背?”

愿意给她背书包的男孩儿,从他们家门口能排到学校门口,韩正义就是其中一员。

长大之后,龚竹大专毕业去了公司打杂做文员,嫌天天给老板端茶倒水太累。赵丽红听见就来气:“你是公主,该别人伺候你。你怎么能去伺候别人,赶紧给我辞职。”

于是龚竹当天就辞了职。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总的来说,赵丽红把龚竹当公主养舍不得她吃半点苦。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毛病。


龚竹家里在菜场卖鱼,全家老小所有的收入来源于她爸龚国的鱼摊。龚竹嫌菜场鱼摊太臭,她又爱穿高跟鞋,所以很少踏足。

菜场是密闭空间,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腥臭气。

鱼摊在菜场最里侧,得经过肉摊铺子往里走才能到。龚竹甩着包,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往里走。

这个点正是松泛的时候,龚竹见韩家肉摊上的肉都卖得差不多。她再往里,就看见她爸穿着围裙躺在摊位边的竹椅子上闭目养神。

“来啦!”

“嗯。”

韩正义从里面杀鱼的小隔间里,伸出半个头来冲龚竹微笑。小伙子脱了外套系着皮围裙穿着橡胶靴子,正拿着长水管四处做卫生。

地上到处都是早市剩下来不及清理的鱼鳞和鱼杂,还有些许血迹,一般是等下午不忙的时候才有空清理。

这个活历来都是龚竹她爸的。自从龚国把女儿许配给了韩正义之后,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他的。

所幸两家铺子离得不远,干起活来也方便。

韩正义也正是靠这些细枝末节的殷勤,打动了龚国才做主把漂亮的女儿许给了他。

这门亲事,赵丽红和龚竹开始是极力反对的。

旁的不讲,光韩正义忙一天下来身上的肉腥味儿就够龚竹恶心的。赵丽红主要是,看不上韩家这块八毛的零售肉摊生意。

自龚竹毕业以来,赵丽红利用她的麻将馆人脉,四处打听张罗想给龚竹介绍一个生意人。最好是那种一年好几百个W入账的,好让龚竹嫁过去继续做公主,她也能跟着沾光。

要不是龚国极力反对,一直念叨什么锅配什么盖儿,鱼摊老板的女儿跟肉摊老板的儿子,正正好,谁也不攀谁。

最后两口子大吵一架,差点动了刀子。

龚国扬言,要断了赵丽红的家用和龚竹的零花钱。赵丽红半辈子一分钱不挣只会打麻将,龚竹没有哪份工作超过三个月,全靠龚国撑家。娘俩嫌臭谁都不去鱼摊帮忙,不给钱能要了她俩半条命,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可就算答应下来,在龚竹心里,韩正义就是开十个肉摊也是配不上她的。

见龚竹走过去,韩正义就湿着手从冻鱼的冰柜里取了一盒冰淇淋拿给她。

“快拿着,也就你想得出来,冬天想吃冰棍儿。”

那是一盒夏天常见的巧克力脆皮奶油雪糕,盒子面上带着一层薄霜,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

龚竹前几天嫌家里暖气热,半夜发微信给韩正义,说她想吃冰棍儿。

韩正义早上四点就要起床跑屠宰场,这时早睡得天昏地暗。他收到信息被吵醒也没生气,还是从暖和的被窝爬起来,穿上棉袄下楼给她找冰棍。

可他们那个小县城,即没711更没罗森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小卖部杂货店全都关了门,惹得龚竹跟他发了好一顿脾气。

“我不吃。”

“怎么又不吃了?”

“过时不候,懂不懂?”

“我进货路上,专门拐到隔壁县去给你买的。”

“你自己看看,这三块一根儿的雪糕配得上我吗?里面全是反式脂肪酸,吃了要死人的。”

龚竹的话,让韩正义有点儿委屈。

他早上三点出门拿货,为了给龚竹买雪糕特地多绕了二十公里。现在东西买回来,却她被嫌弃。

龚竹的高跟鞋一大步跨过养鱼的大水盆,从韩正义手里抢过雪糕,一下就砸进鱼池里。

溅起来的水花,全落在龚国身上。

“正义好心好意给你买雪糕,你不吃就不吃,给人扔了算怎么回事?正好我心里热,我吃。龚竹让她妈惯坏了,正义你别理她。”

“爸,你闺女我是公主,你见过哪家公主吃三块钱一根的雪糕的!”

“你是什么公主?鱼摊公主?”

菜场来往都是熟人,韩正义知道龚国好面子,他见父女俩吵架赶紧来解围。

“小竹,叔叔不舒服,老说心里热,早上的货都是我帮他卖的,你少说两句。”

“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插嘴?”


说完龚竹转身就跑了,晚市渐渐热闹起来,韩正义怕她细皮嫩肉的被人挤着,解下围裙跟龚国说了一声就出门去追。

出来正遇上晚高峰,菜场附近的小学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韩正义累一天有点儿迷糊,过红绿灯的时候差点撞到了人。

“你想害死我?”

“这不是没撞着人嘛。我早上三点就起,为了给你买雪糕多跑了一个小时,回来就帮你爸卖货,二十个小时没吃没睡了。本来还想你安慰我几句,给个笑脸给个拥抱,我赚钱也有动力啊。可你呢,只会挑我毛病,真当自己是公主啊?”

韩正义平日里是个软和性格,见谁都是笑呵呵。菜场里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谁不说嫁给他是福气。

可他自打进菜场那天起,那双眼睛就没从龚竹身上离开过。

能让他这样抱怨,可见今天的雪糕事件,让他着实不忿。他想撒个娇,伸手去摸一下龚竹的脸。但龚竹哪是个饶人的,一句都不听韩正义解释,推门下车一气呵成。

可能是实在太气人,龚竹下车动作大了些,车门的把手一下就被她拽了下来。

身边人来人往,都是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和学生。龚竹抱着手站在路边,看韩正义拿胶布绑车把手。

她面子上挂不住,越来越生气。

“我决定了,订婚就买车。”

韩正义听见话,从路沿上仰起头一脸疲倦的看着她。

“二十万的肯定不行,我不答应。至少得五十万往上的,要不然开出去我多没面子。”

风大,韩正义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轻声问了一遍:

“你说多少?”

“我说了,我等不了结婚再买车,订婚就得买。二十万我不要,我嫌寒碜,我要五十万的。少于五十万,我不答应。”

俩人走到今天快要订婚这一步,彩礼和礼物都还在讨价还价。本来已经商议得差不多,除了三十万彩礼以外,韩正义是真心喜欢龚竹,于是主动拿自己这些年省下来的私房钱,说给她买辆二十万以内的车子代步。

他们那个小县城,社平工资不到三千块,能全款拿下二十万车子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是韩家肉摊生意好,韩正义又会经营才能如此慷慨。

“我没那么多钱,屠宰场还压着几十万款子呢。”

“我不管,大冷天你让我在路边跟个傻子似的,我脸上挂不住。”

“又不是没车给你坐。你爸之前还说,我们年轻不急着享受,车子先别买。多攒点钱,等以后多开个铺子。”

“不可能!我是不可能跟你去一起去菜场卖肉的,那得多脏。”

龚竹指了指韩正义这辆平时拉货的面包车,脸色越来越沉。她实在觉得丢脸,转身就把韩正义丢在了路边。

晚上九点过,龚家父母在吵架,龚竹躲在阳台上放着音乐看小说,一点都不想踏入父母的战争。

晚饭的时候,龚国说自己不舒服,明天让赵丽红去帮忙守摊。赵丽红顺嘴说让韩正义去,再让龚国拿点钱她好下楼打麻将。

夫妻之间互相扶持,本该是应当应分的。但赵丽红被龚国养了几十年,别说让她去杀鱼卖鱼就是家里的活也一点没让她干过。今晚上的饭,还是龚竹在楼下馆子端的小炒。

正吵到气头上,龚国气得满头大汗,韩正义正好敲门。

“叔叔,我给龚竹送点东西。”

韩正义进屋,把手里的水果零食搁在餐桌上,退到墙根站着不说话。

龚家住的是二十年前,龚国分的单位福利房。一室一厅,只有三十多平。这么多年来周围邻居换了好几拨,他们竟也没钱换新房子。还得委屈龚竹一个公主,夜夜蜗居在客厅阳台改造的小房间里。

“正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听你爸妈安排就行。”

“好,那下个月六号行么?六号菜场检查消防不开门,咱们正好吃个饭。”

“行。”

“那彩礼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我让我爸妈把钱备下了。您和阿姨,不知道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有没有,你们小俩口今后过得好,这就是我最大的要求。不过说来,我也真有一个要求。”

“您尽管说。”

“越快越好。”

自打韩正义进屋以来,他脸色一直都不好看,直到龚国主动答应下来他的脸色才慢慢开始缓和。

韩正义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两家婚前正式见面确定龚竹的彩礼。

彩礼是韩家主动提的,三十万。

还有韩正义自己答应的,给龚竹买辆二十万以内的车子代步。

剩下就是酒席,婚纱,首饰,等等,要两家坐在一起商量出个互相都满意的结果,才好进行下一步。


龚竹自己对这桩婚事,从头至尾都不满意,所以根本没有参与这些讨论。她摘了耳机走出来,也不跟韩正义打招呼,径直去拿桌上的雪糕吃。

屋里暖气热,韩正义重新买来的雪糕刺客微微有些融化。牙齿一咬,脆皮就跟着往下掉。龚竹还在为买车的事情心里挫火,她咬了一口随手就把雪糕丢进了垃圾桶。没曾想用力过猛,雪糕落在了韩正义的脚边。

“十五块一根呢,你别糟践东西。”

“你送我的,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管不着。”

韩正义本来睡眠就不足,又吹了凉风,冻得脑子迷糊口气也不似平常温和。

“为了根雪糕,我晚饭都没吃重新开车去给你买的,你连句谢谢都没?”

“我让你买了吗?还有,韩正义我告诉你,彩礼的事情你问过我了吗?你知道我爸好欺负,你就欺负他老实对不对?下午刚跟说了,我要买五十万的车,少一分钱我都不答应。”

韩正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见龚竹不爱吃雪糕,就想把桌上的东西装起来扔掉,但却被龚国拦住了。

“正义,正义,对不起。是我教女无方,我替龚竹给你道个歉。”

龚国来拖韩正义手里的袋子,拖过来在里面掏了一根雪糕吃。

“不就一个五十万的车子吗,龚竹喜欢为什么不能买?”

这时赵丽红敷着面膜从屋里走出来,一脸茫然的问。

“阿姨,实话说,我们家这三十万的彩礼有一半还是借的,我是真心喜欢龚竹。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屠宰场压着我们几十万的款子呢。至于车子,我只有二十万的存款,多的一分钱都没有了。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吧?”

韩正义说得,句句在理字字有情。

可在终身大事面前,赵丽红也顾不上这点真情,依旧还想为女儿多争取一番。

六号那天,赵丽红穿着那件韩正义孝敬的红大衣,坐在县城最好的饭店餐桌上。她喝了两口茶菜都还没上齐,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擦了一下口红就把彩礼提到了五十万。

五十万现金,加一部五十万的车子。这是硬性条件,要不然剩下的免谈。

韩正义正在给龚竹剥虾,听见这话气得一下子把刚剥好的虾仁塞进了自己嘴里。他刚想站起来问个究竟,龚竹却先开了口。

“你不说你爱我吗,爱我五十万都给不了?”

虽然龚竹也为她妈突然的狮子大开口吃了一惊,但她在人前还是选择维护她妈。

“你知道卖一斤猪肉赚多少钱,一斤猪油熬多少熟油吗?”

“我不想知道,我是不会跟你去卖肉的。”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凌冽,龚国咳嗽了一声伸手阻止。

“正义,不加价,就按之前说好的三十万。我们老两口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到时候我再给龚竹添十万块钱嫁妆,让她一块儿带到你们家去。又不是卖猪肉,哪还有涨价这一说。”

赵丽红见龚国不跟她一条心觉得面子有损,沉着脸站起来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把她当公主养着,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现在要结婚多给她要点钱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想天天在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享清福?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没点钱连下楼打个麻将就缩手缩脚。”

屋子里都是赵丽红的哭声,一顿饭还没开始吃就变成这样,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

韩正义虽然视龚竹为女神,可女神常年坐在神龛之上享受着香火,他看得见摸不着,但自己早起进货刮在脸上的寒风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一想到一斤猪肉只有几毛钱的利润,就死咬着三十万不肯松口,让场面一度陷入焦灼。

龚国在饭桌上的表现,让龚竹母女俩更窝火。

本来依照龚竹的外形条件,找个掏得起这五十万的也有可能。可龚国总说韩正义踏实,能干,稳当,所有的好词儿都往他身上堆,非要求着韩家把龚竹娶回去。

经过这你来我往的一番较量,龚国见韩家父母不说话都是韩正义自己拿主意。于是龚国主动把彩礼降到了二十万,他陪嫁十万不变,车子也只买二十万的。

但这一降价,反倒令韩家犹豫了。

邻里邻居处着,谁不知赵丽红打了大半辈子麻将连饭都不会做。女儿跟她学了八分,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还没有工作,除了长得漂亮好像找不到其他的优点。

那居家过日子,漂亮能当饭吃?

自己家的鱼摊,长年累月都只有龚国一个人忙前忙后。就是如此,赵丽红也基本不会来帮忙,晚上还得回家给母女俩做饭。

龚竹不止一次嫌弃菜场脏乱差,挑明了说以后不会去帮忙打理肉摊。可他们家做了几十年这个生意,车房开销彩礼都是在铺子上起早贪黑挣回来的。家里又不缺公主,更不缺祖宗。

要不是韩正义之前在家不吃不喝闹绝食,非要娶自己的校园女神,他们家父母根本就不会答应。

今天这彩礼,从三十万变成了五十万,现在又变回了二十万,这里头别是有事儿。韩正义一腔热血,被龚竹迷得神魂颠倒,做父母的可得替他把好关。

“龚师傅,要不然这样,我们回去商量商量,你们也回去再想想?结婚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二十万。”

“五十万。”

赵丽红和龚国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两口子当着人面意见相左,更加坚定了韩家父母再考虑的想法。

“五十万的车,没商量。”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龚竹,站起来拉韩正义的胳膊。今天她特地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小香风外套,底下配的黑丝绒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朵同样材质的黑色蝴蝶结。

全是韩正义昨天按要求,带她去市里新买的。

一整套下来,三千多块,韩正义眼睛都没眨一下,龚竹更觉得稀松平常。

毕竟她的衣服和鞋子,大多都是这个价格。

但她收入不稳定,她爸的鱼摊供不上她穿这个价位的衣服,每次都只能是赵丽红打麻将赢了钱之后带她去买一套。

所以她的衣橱很空,除了几套名牌反复穿,也没有多余的选择。赵丽红常说,咱们宁可少买,也绝不穿便宜货。女孩子衣服的价格,决定了你的身价。

龚竹把她妈的想法贯彻到底,五十万的车她开车去会朋友发朋友圈才有面子。要不然,她丢不起这个人。

“就得五十万的?”

“对,一分不少。”

对面韩正义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又问了一遍?

“彩礼呢?公主。”

见韩正义的表情不太好,其实龚竹有点儿反悔。毕竟他们这个小县城里的选择本来就不多,能这样鞍前马后把她伺候周到的也很难再找。

龚竹答应这桩婚事之后还畅想过,以后韩正义天天去做生意,她就在家跟她妈一样打打麻将聊聊天,日子轻松又自在。

她知道韩正义喜欢她,就冲这一点,她跟她妈都有自信可以随随便便地把人拿捏在手里。

这时赵丽红在对面冲龚竹点头,示意她不能松口。所以龚竹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五十万,一分不少。”

“我给你个机会,你再说一遍。”

韩正义俨然已经换了口气,他微微站直了身体,沉着气再问。

“我说了,五十万彩礼,五十万的车子,钱一分不少的打进我卡里,车子买好写我的名字,当作我的婚前财产。等这些都办妥了,我们再说买首饰订酒席的事。”

“我不结了。”

韩正义脸色一下就黯淡下来,眼眶绯红,抹了一把鼻子向龚国鞠躬。

“叔叔,对不起,我们家的也是血汗钱。之前我来家里跟你说过,三十万里面还有一半是我爸妈为了我结婚跟人借的,我不忍心。现在你们突然又要五十万,我们家实在掏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韩正义拉着自己父母转身就走。


“韩正义,你给我回来!”

韩正义的反应把龚竹吓一跳,她站起来丢了餐巾跑出去追。但刚走到门口,却又被赵丽红拉了回来。

龚竹看见韩正义第一次没有听她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穿过饭店长长的走廊,龚竹最后只见一片,他为了今天特地换的西装下摆飘荡起在墙面上。

刚才见面的时候,龚竹还嫌弃过这件西装,说上面仍旧是一股她闻不来的肉腥味。

赵丽红走回来,慢条斯理的在主位上夹菜吃,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佳肴正冒着滚烫的鲜灵气。她有这个自信,龚竹是她从小精心培养的公主,老韩家一个卖肉的小商贩不出三日还得上赶着来求。

人走了一半,没人再说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龚国咳嗽了一声,哆哆嗦嗦的在点烟,可那支烟无论如何都点不燃。

不管是背风还是逆风,不管换几个打火机,可就是点不燃。最后才发现是眼泪,不知道怎么个流向,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根本来不及擦。

忽然,龚国气急败坏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了母女俩一大跳。

龚国只是掉眼泪,却不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一个,年近半百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养家糊口的大男人。

赵丽红抬头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才发现了异样。

龚国面前有张纸单子,单薄而脆弱。

肺癌晚期。

看得龚竹心里为之一颤。

“我跟你妈把你宠成公主,可国王老了病了,我一走,那谁还把你当公主呢?正义那个孩子,吃苦耐劳为人又忠厚。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三十万还不够吗?”

龚竹被她爸的检查单子吓得不敢说话,可又撑着面子不服软。

“五十万都拿不起,还说要娶公主,我是不会跟着他吃苦的。”

这话把龚国气得差点吐血,站起来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回身对着屋里的两母女苦口婆心的说:

“你妈我惯一辈子,我自作自受。可是龚竹你还年轻,将来要是我走了,谁惯着你?”

龚竹不敢再辩解,只是哭。

这时龚国却突然咳嗽起来,先是几声轻咳,慢慢变成急喘,到最后咳吐了血。

那口血唾沫,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龚竹新买的鞋面上。让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的一声巨响。

“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对你好才是真的。公主,你听见了吗?”

一张检查单,把龚家的鱼摊生意按下了暂停键。

韩正义忙过早上最热闹那阵,就来鱼摊坐着发呆。

好几天不开门,地上的血渍渐渐干涸,揉成极其难看的一团。他开了水龙头,拿着扫把帮忙冲洗地面。

等他把地上的污渍拿洗衣粉全部冲干净,连墙面上的鱼鳞都被他拿刀全部刮下来。整个摊位焕然一新,鱼腥味越来越少时,他才鼓足勇气给龚竹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好像是在宴席上声音嘈杂得不行,龚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语气。

韩正义忽然觉得没意思,胡扯了两句就给挂了。

“正义,还为公主伤心呢?想开些,人家现在相亲呢,顾不上你。婶子再给你说个比她更漂亮,绝对没有公主病的。”

“相亲?这么快她就在相亲?”

“你还不知道呢吧,昨天跟她妈打麻将,人家亲口说的。说是咱们县里开加工厂那家的儿子。”

对面卖水果的婶子,见韩正义自打见过龚家父母回来人就越来越消沉,于是忍不住上来跟他搭话。把这重要的信息透露给他,省得他再为龚竹伤心,不值得。


下午韩正义拎着水果在医院走廊里瞎转,渐渐跑得生出了汗。

他都不知道他在心慌什么,不知道是为了久不见面的龚竹还是为了依旧攒不够数的彩礼。

人是在走廊最端头那个公共热水间找到的,里面堆了几个中年阿姨,正对着一个年轻姑娘窃窃私语。

“龚竹。”

龚竹蹲在地上捡垃圾,仰头看着韩正义。

好像忽然有人来给她撑腰,刚才没听见韩正义进来的声音,现在她才敢站起来吵架。

“我不会用微波炉,炸了就是炸了,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是着急自己下楼买个新的,揣在被窝里自己用。”

原来是龚竹直接把整盒牛奶放进了微波炉加热,她又不知道具体需要多长时间,随便拧了一圈儿就走,回来看见一整盒牛奶都在里面炸开,奶流得到处都是。

见韩正义过来,龚竹顺手把垃圾全丢在他手上,留下一地狼藉不再管转身出了门。

“你一个人在医院?”

“我妈打麻将去了。”

“叔叔病成这样,她还去打麻将?”

“麻将馆里的老搭子,叫上推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韩正义觉得龚竹一夜之间似乎变化了一点。

她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她爸,穿着一件旧棉衣头发也没有打理脸色更不好看。跟韩正义熟悉的,那个高贵的公主形象所有偏差。

医院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消毒水和白炽灯,日夜不停的在磋磨着你的锐气和骄傲。

韩正义不忍心,走过来去拉龚竹的手,他悄声问:

“那个,车子,你还要不?”

俩人站在走廊的僻静处说话,韩正义看见龚竹有一束头发掉落在肩膀上,他细心的替她挽起来。多日不见,她瘦了一点儿,一张脸只有巴掌大。他了解龚竹的秉性,如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哪会干这些伺候病人的粗活。

“要,不过我们家没有嫁妆钱了。那十万不作数,全给我爸交住院费了。”

“我就没在乎过你们家那十万块钱。那我问你,车子要几十万的?”

“五十万的,一分钱都不能少。”

一个人在医院跑,龚竹干着那些她从没干过的粗活。这些活每时每刻,都在磋磨着她骄傲的公主脾气。

看见韩正义来探病,她其实本能地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地想找人出气。

龚竹的回答,让韩正义觉得自己没趣儿极了。

他像个傻子,站在医院门口茫然无措。

这时龚竹打电话来,让他去买饭,指定要吃县城东头那家饭店里的菜。

他笑了一声说,好。

龚竹在病房里等到下午两点,都等不了韩正义的外卖。她不吃可以,可龚国是个病人总要吃饭,她坐不住于是去走廊里给韩正义打电话。

可电话打过去全是忙音,韩正义不知道在干什么,回应她的只有冰冷机械的忙音,她的心也跟着电话震动的节奏忽上忽下地颤动。

她有一种错觉,韩正义走了,不会再回来。


龚竹把这些愁云带到了饭桌上,赵丽红坐在她身边,还穿着那件韩正义买的红色大衣,一脸的喜气洋洋。

今天的主题仍然是相亲。

赵丽红凭借着她的麻将馆人脉,给她寻摸了县里开加工厂那家的儿子,叫王梓桓。

吃饭约定的中午十一点,可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媒人和男主角都还没登场。

平时都是韩正义等她,龚竹哪受过这些等人的气。等了几十分钟不耐烦,公主脾气又上来,龚竹想拍桌子走人。

“他什么档次敢让我等?”

“什么档次?人家开工厂的,总比卖猪肉的强吧。”

赵丽红在一边喝茶,心里只要一想到王家工厂门口那块气势恢宏的招牌,一瞬间她的腰杆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不少。

这是耗尽她的麻将馆人脉求来的,对方见龚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才答应来见一面。

贵人事忙,晚一点到是应该的。

现在龚国到了晚期躺在床上不能动,可她们母女还要生活,卖肉那点收入怎么支撑她天天打麻将?

更何况她是母亲,总要替女儿打算的。

十二点一刻,王梓桓才姗姗来迟。

赵丽红率先站起来打招呼,龚竹等人等了一肚子气,坐着不想动。

王梓桓站在包房门口,甩着车钥匙,从上倒下来回打量着龚竹。

此刻包房里的气氛有点低,赵丽红忍不住先开口:“龚竹,这是子桓你赶紧跟人打个招呼啊。”

龚竹不想动,亦坐着不开口。王梓桓也不叫人,相亲头一次见面两厢竟然开始无声地拉扯。

要不是赵丽红在桌子底下拉住龚竹让她无法挣脱,也许龚竹早就跑了出去。

对峙了半晌之后,王梓桓径直走进来拿着菜单点菜。

媒人王阿姨在一边夸龚竹长得漂亮,王梓桓年轻有为怎么看怎么般配。

王梓桓没有接话,点菜也没有遵循女方的意思,等菜上来也只顾吃。

龚竹彻底被王梓桓惹毛了,长这么大,都是人追她的份,她哪里受过这些气。

“我爸下午要检查,你慢慢吃我走了。”

“站住。”

这是王梓桓自进这个屋开始,从嘴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他擦了擦嘴,点了支烟,烟雾都快吹到龚竹脸上。

“你有没有礼貌,我吃饭呢,你走什么?”

龚竹被他气得半死。

“哟,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眼见着要吵架,赵丽红在桌子底下死命拽着龚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激动。

“妈,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些气!等人等俩小时,人来一句话不说坐下就开吃。”

“等俩小时你不也等了么?非得恶心我一下,等我到了你才走?再说人饿了就得吃饭,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没礼貌和不高兴,吃完这顿别扭的相亲饭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赵丽红丢下他俩,又打麻将去了。她没有工作能力,要是再不打牌赢点钱增加收入,母女俩早晚得喝西北风。她就盼着,龚竹今朝能跟王梓桓搭上,将来有个好结果。

她都打算好了,将来要彩礼可不能再跟老韩家那样直接加价不懂迂回。要全方位考虑,钱要一点,房子也不能少,再要点铺子黄金什么的。最后给龚竹要台好车,接送她去打麻将邻居看见也有面子。

下午两点,龚竹坐在王梓桓的车上生闷气。

王梓桓的车比韩正义漏风的小货车豪华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把音乐开得震山响,听得龚竹耳膜疼。

“你把音乐给我关了。”

“你下去给我买瓶水去。”

“什么?”

王梓桓把音乐停下来给龚竹再说了一遍:“你下去给我买瓶水。”

好像长这么大,龚竹没受过这种被人指示的委屈,她木楞得在车里气也不是呕也不是。

王梓桓不负责给她消气,又把音乐重新点开。车里的音乐声音大到,龚竹站在路边骂人都没有被湮没的程度。

“有病!”

龚竹坐在龚国的病床边,都还在骂王梓桓有病。龚国知道今天她又去相了亲,还是个县里小有名气的厂二代。按理说这符合赵丽红想给她找个有钱人的标准,怎么回来就骂人?

等龚竹委屈巴巴的跟龚国哭诉,他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可他现在一个命不久矣的癌症病人,实在没有力气再管她的婚事。

他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的精力和脸面,在菜场给她挑了一个稳妥的人。这个男人也许并不会让她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地安稳一生。

作为父亲,前二十年尽心尽力地供养她,可一想到她的后半辈子就有讲不出来的有心无力。

是她自己推开不要的。

龚国背着龚竹在医院,舔着脸联系韩家父母。人家只说凑不齐一百万的彩礼,就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龚竹拿着检查单子去帮龚国缴费。她的十万陪嫁全交出去竟然还不够,倒欠了医院几千块。下午龚国就要用药,医院的意思说今天可以先欠着,但是明天再不交齐就只能停药。

龚国现在全靠那点止疼药吊着命,不打针人疼得在床上打滚。龚竹碰见过一次,被吓得六神无主久久不能平静,只会不停地哭。

二十多年来,龚竹没认真上过几天班手里根本没有存款。赵丽红打这么多年麻将,赢来的钱全变成了他们娘俩身上的穿戴,也没有留下几个子。

龚国进医院前,把存折和银行卡都交给了她们母女俩。龚竹不忍心她爸受罪,好说歹说才劝住赵丽红没把住院费挪为他用。

以前鱼摊一月下来,进货卖货交完管理费也就剩下几千块,拿回来还要支撑赵丽红的麻将本和龚竹的吃穿。

现在龚国一针止疼药就要两千多块,家底造得差不多,捉襟见肘的时候,龚竹咬了咬牙约王梓桓吃饭。

她有准备王梓桓会迟到,可没准备王梓桓会让她等了整整四个小时,比头次见面还离谱。

龚竹为了漂亮,特地回家换了那件韩正义给她买的衣服。又重新化了妆,脸上的疲倦和颓唐都被她用粉底遮盖住。

可现在气温在零度上下徘徊,这套衣服让龚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王梓桓依旧把音乐开得震山响,在龚竹上车之前给她提要求,让她帮忙去买瓶水。

这次龚竹乖乖去了,给他带回来瓶普通的农夫山泉矿泉水。

“你觉得我喝这个合适吗?”

龚竹想骂人,咬了一下嘴唇又忍住了。

“那你要喝什么?”

“我只喝百岁山。”

附近的超市里都没有百岁山,龚竹穿着高跟鞋跑了四五个超市。实在找不到,最后跑到附近的一个大超市去给王梓桓买了回来。

“跟你妈打麻将的王姨是我二姑奶奶,要不是给长辈面子,大冷天我才懒得出来跟你啰嗦。”

“辛苦王老板了。”

半夜王梓桓带着龚竹去街边吃烧烤,冷风从衣服的缝隙钻进骨头,冻得龚竹牙齿上下打架。

依旧没让龚竹点菜,王梓桓紧着自己高兴。

“咱俩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谁跟你俩?”

龚竹踌躇了半天,看着微信对话框里赵丽红“好好跟人处”的嘱咐,她终于开了口。

王梓桓在对面吃得满嘴流油,想也没想就回答龚竹。

小县城里头这样的女孩他见得太多了,仗着漂亮就想走捷径,可漂亮偏偏又不能当饭吃。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人愿意当冤大头。

“我是这样想的,你要是觉得合适,咱们俩家父母就找个时间坐下来聊一聊。”

“聊什么?是你约我出来的,我可没把你怎么着,怎么就想着要见我父母了呢?”

“总是要见的。”

龚竹说着说着害羞了起来,王梓桓捧着烤串听得满头包。他赶紧丢了手上的烤串,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买单。”

王梓桓撇下龚竹撒腿就跑,却被龚竹眼疾手快的从背后拉住。


没有由来的,龚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心慌。

她爸的药单子,住院费,检查费,变成一片片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空落下来,打在她身上让她疼痛难忍。

半夜赵丽红都还在麻将桌上征战四方,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管龚国的死活。

龚竹不怪她,她也无奈。

本来是正经上海人,可外公外婆响应号召支援三线建设把她生在了这个小县城里。成年那阵觉得回沪无望,才赌气跟龚国结了婚。

后来外公外婆想办法回到了上海,可赵丽红却再走不了。举家回上海,一没钱二没工作,更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只能蜗居在这个小县城里,委屈了一年又一年。最后几十年积怨成疾,仅剩麻将桌上那点鲜活气。

所以赵丽红从小把龚竹打扮成公主,与其说是在富养女儿,倒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可半世情缘,过到如今,全凭良心,这句话不管对夫妻还是子女都适用。

龚竹小时候,她爸卖半个月鱼赚的钱,拿来给她交两次钢琴学费。一想到这些,她就舍不得不管他。

“咱们再聊一下吧?”

“我老王家不做亏本的买卖。”

后半夜的夜宵摊子,客流也不少。

一个美丽动人精心装扮的年轻女孩儿,死命拽着一辆豪车,打眼程度可以登上县里的热搜榜。

食客不时停下来驻足围观,龚竹脸上实在挂不住,她的公主教育不允许她低三下四地求人,所以没争两句就放开了王梓桓。

小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扭脸,龚竹碰见了韩正义。

他正从他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上下来搬货,手里抱着一大袋鲜猪肉,站在几步之遥呆看着龚竹。

“看什么看!”

龚竹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看见韩正义穿着那身专门分肉的旧棉衣就搓火。

“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零点的时候,公主到底没有候到她的南瓜马车。

所以只好又坐上了韩正义的小货车,载着她朝医院奔去。

一路上都无话可讲,互相僵持着不开口。

现在龚竹白天在医院照顾她爸,赵丽红只负责送饭,三餐之间她好有时间去打麻将。几千块钱一针的止疼药,眼看着就要用不起,赵丽红再不去赢点钱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吃饭都要成问题。

将近一天一夜没睡觉,龚竹累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到了医院她拉住韩正义不让他走,想让他帮忙看两个小时的病人。

韩正义拒绝了,他三点多就得爬起来去屠宰场,现在回去也只能睡两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龚竹眼眶一酸在医院门口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韩正义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狗男人,让她一颗芳心付诸东流。

后半夜精疲力尽,谁的脾气都不好,韩正义都走了又倒回来当着人面跟龚竹说:“龚竹,既然你都在重新相亲找男朋友,那咱俩还是算了吧。”

龚竹一听公主脾气又上来,跟他吼得声嘶力竭:“谁稀罕你!”


回到病房,龚国没有睡着,闭着眼眼睛在等人。

龚竹坐在椅子上顿了很久跟他说:“爸爸,我跟韩正义分手了。”

龚国戴着氧气罩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整个眼球上都是一层迷蒙的雾气。他想伸出手来摸一下龚竹的手,可伸到一半实在没有力气,手臂像枯树枝一样无望的坠落了下来。

他现在每时每刻都需要药物,思维渐渐涣散,语言功能也越来越迟钝。

“别……学你妈。”

龚竹气韩正义更气她妈,三更半夜都还在打麻将,赌气似的说:

“我妈挺好的,一辈子打打麻将就过了,又不累。”

龚国累得张不开嘴,剩下的话在嘴里融掉变成了眼泪,落得一枕头都是。

这是龚竹跟她爸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脑子发懵觉得她妈一辈子没什么不好的。

龚国是第二天凌晨走的,谁也没有察觉。

夜里龚竹睡得沉,起不来给他喂水,他一口气喘不上来鲜血封住了喉咙造成了窒息。

赵丽红打了通宵麻将在家睡觉,龚竹在陪床上一觉睡到了八点。起来一看,她爸已经凉了一半。

龚竹都不知道哭也不会叫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的想给韩正义打电话。

但昨晚上人家当众拒绝了她,公主拉不下脸来再去求人。

她坐着白事服务社的车子拉龚国回家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那套韩正义给她买的裙子。

灵堂搭在街道末尾的小广场上,龚国为人厚道,邻里邻居的都愿意来帮忙。

龚竹失了国王变成了空架子公主,坐在角落里回不过神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接人待物全不会。

问话能听见,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答。怎么得的病怎么治的最后怎么没的,邻居们总来问几句,可龚竹咬着舌头就是组织不了语言。

下午灵堂刚搭好,韩家爸妈带着韩正义从外面走进来。傻了半天,龚竹的眼睛这才恢复了些神采。

“正义,对不起。”

她跑过去把在蒲团上磕头的韩正义扶起来,不停地跟他道歉,可韩正义就是一脸冷漠的样子,始终没有多说话。

“叔叔阿姨,对不起。”

龚竹又给韩家父母道歉,说着说着忍了快一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这时,赵丽红走过来寒暄:“俩个孩子的事,我也不该插手。这样好不好,还是按照之前说的三十万彩礼,等她爸过了百期咱们就办喜事。”

“阿姨,对不起,我跟龚竹分手了。我们是邻居,今天是特意来送叔叔的。”

韩正义直截了当一点不带拐弯地把话说在了明面上,一时间噎得赵丽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正义,我知道你们拿三十万有困难,阿姨做主,就意思一下也行。”

“不买车也行。”

赵丽红从颐指气使地当面加价,到如今的步步退让,变化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阿姨,不是多少的问题,是我这两天要去相亲了。”

这时,龚竹才发现韩正义今天特地打扮过。

穿了上次两家见面时的那件黑西装,还特地做了头发,换了皮鞋,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抖擞的。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那些曾经令龚竹最不喜欢的肉腥味儿,是一丁点儿都闻不见了。

韩家送了礼金就要走,不管龚竹怎么挽留,央求韩正义哪怕以朋友的身份陪她一会儿都不愿意。

韩正义说是要回去给相亲的女孩儿准备礼物,听得龚竹一肚子委屈。

赵丽红也委屈,就是不会哭,沉着脸在边角支了桌子看邻居打麻将。

后半夜无聊,邻居怕她难受撺掇她上去摸两把。她知道今天这个场合不应该,看见龚竹坐在棺椁边发呆也无事可干,于是就答应了。

等她坐上去,下意识的高喊了一声:“她爸,你给我拿点钱来。”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着远处那张黑白照片,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儿。

龚竹是唯一一个不发愣的,她三两步跑过来,一鼓作气掀了麻将桌。


“从小大到,你只会打麻将,把我爸打死了你还要问他要钱!”

“我不打麻将我能干什么!我想回上海,我回得去吗!”

母女俩扶着龚国的棺椁吵架,让他连死都不安生。龚竹在韩正义和王梓桓那里受够了委屈,趴在她爸的灵柩上彻底哭了出来。

隔天发丧的时候,两母女都还在生气。

龚竹端着她爸的照片走在街上,与一辆崭新的黑色小车擦肩而过。

她其实看清了车上的人,昨晚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今天当着街坊的面,她没有理由再打扰人家。

更何况,他的副驾驶上还坐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韩正义在后视镜里打量着龚竹,好像一夜之间,她的身上那些锐气和骄傲已经消失殆尽。眼看着她走进晨雾里模糊成一团,雾气从她头顶跌落下来,让公主的王冠碎了一地。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韩家在广场做流水席办喜事。新娘是那个龚竹见过的,坐在韩正义新车里的女孩子。

邻里邻居的,少不了要去帮忙。

鱼摊年前被龚竹她妈卖了换钱打麻将,听说输得血本无归。她爸的存款生病时都花光了,半个大子儿也没给龚竹留下。

龚竹现在天天上班,在县里一个工厂做文员,月薪三千块。

她还是常相亲,看了一个又一个,有些她满意有些她妈不满意,有些母女俩都满意可一说到彩礼又不欢而散。

最近听说,她跟他们厂里一个搞技术的师傅在谈恋爱。人不错,对龚竹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拿不出来多少彩礼。可他是真心喜欢龚竹的,比韩正义那时候还殷勤,把她捧得像个实打实的的公主。

这不,作为邻居加前男友结婚的宴席,龚竹分到了洗碗的活。男朋友怕洗涤剂伤手,一下班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帮她忙。

赵丽红还在麻将桌上做着回上海养老的梦,龚竹反倒不做梦了。

就这样吧,前男友结婚,她还得来洗碗打杂的人生,能再掀得起多少风浪?

(《鱼摊公主的婚事苏九安/
编辑:清风
往期荐读

夫君逼白月光嫁人,却让我当皇后

每读故事
比生活更精彩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