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想要也没有。」
「信心，既然不需要事先的许诺，自然也就不必有事后的恭维，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难的时候可以领受。」
这两句话，出自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字字简单，句句平淡，但评一句力透纸背，绝不为过。这是浸泡在痛苦里，文火慢熬所有病魔之下的身心，熬煎自我，才出来的结了晶的文字，那么豁达，带着凛然的冷静和暗的光辉。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过着怎样的人生但明白他必是哭过长夜的人，后来与一切和解，并不止步于和解，而是抻长命运，血里开出来花。
上次读史铁生，是上学那会儿，具体是中学还是高中，已经回忆不起，可见时光如何匆匆，人又怎样地无所事事而活，不屑于文字，文字的份量，文字背后的人生。或者竟是一种相遇，需要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机和缘分。
时候到了，就是时候到了。
好像人到中年，你不能拒绝也无从拒绝一头扎进命运的洪流，在洪流里挣扎，慢慢认识，学习，理解，何谓洪流。以及，逢上那先于我们在命运里顺流、逆流的人。命运只是一个中性词，就好比自然，一种存在。它此时此刻已经与玄机和命理无关，至少不是强相关，它有更深更广的含义，它是人人都绕不开的神秘在人世间的逐一展开，一一亮相。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当然是知道的，但知道和懂得个中况味，中间需要数十年光阴。光阴就是时间，具体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你用事，经历人，病痛和快乐，去修正你诠释命运这两个字的准确性。反复解释，一再推翻，昨天信了，今天怀疑，年轻时朝气蓬勃，后来暮气沉沉，什么在打磨你，什么在消耗你，什么让你不断缩小自我，逐渐务实，慢慢不再笑？
「“人定胜天”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才是实情。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多么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你不过是渐渐知道了此身天地间如何渺小，而世界何其盛大神秘。当距离太远，程度差异太大，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太难，人失去的，是那口气。一口心气，是我们活着的倚靠。
然而答案和路途绝不该只能如此，缴械投降，坠入虚无之中吗，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吗，从此坚信一切毫无意义吗，不是的。史铁生说：
「艺术或文学，不要做成生活（哪怕是苦难生活）的侍从或帮腔，要像侦探，从任何流畅的秩序里听见磕磕绊绊的声音，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
年岁渐长，世事沧桑，我们以为自己明白的，是差距，是毫无回旋余地，是束手无策，生而为人很悲哀。但其实我们获得的，是一种灰度，一点余地，轻微的弹性，暗黑中有微光，日光下有新事，冬去春会来。
我们可以活得很小，很细微，很不占位置。我们也能在这个前提下，活得好，活得细腻，活得动人。绝不因命运覆下天罗地网，病痛缠身身不自由而倒下，放弃。心自在，可通神。
就这么点希望，这样微弱的信心，这很少的美好，这有限里的无限，这潜藏着的萌发，就已经足够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了。
那么，握紧这史铁生给我们的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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