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和另一个哑巴住在一起。他们是朋友,一起走路,去往不同的厂上班,看电影,做饭,用手语聊天。日子平静,又孤独。只是,两个人的孤独,是另一种孤独,也许好过一个人。
大概太孤独了。另一个哑巴——就是辛格的这朋友,平静爆发了,每天到街上故意去做坏事,想闹出点动静,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者就是恣意妄为,以宣泄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说不清,毕竟不会说话,而会说话,不代表、不等于就会不孤独。哪怕被送进警察局,关进监狱,也好,也好过两个哑巴住在一起,日子经年累月苍白无力地重复。
孤独吞噬人。
如同生活。
起先辛格每天为自己的哑巴朋友奔走,用存款为他花钱平息可以用钱平息的事,道歉,写保证书,承诺不再犯;不能用钱解决的,他陪着他一起等警察处理,去法院辩诉,他在监狱里,他就在他们共同的家里等他,接他出牢,为他做饭,说话,试图安慰,准备干净衣衫,想一起下象棋。但他拒绝,已不再看他,经常一个人裹着被子蒙头大睡。
他放弃再和辛格交流,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怎么造作,就怎么造作。
他叫安东尼帕罗斯,他在表哥的糖果店上班,当他不再上班,成天偷、抢,乱砸东西,打人,公然猥亵,人身伤害,诸如此类,表哥决定将他送去疯人院,辛格想阻止,他疯狂打着手语向表哥表示,他会照顾好安东尼帕罗斯。
表哥拒绝,强硬地坚持要送安东尼帕罗斯走。
辛格很生气,很愤怒,他恨表哥。
或许我们会以为辛格恨的,是表哥不近人情,只想快速摆脱作为麻烦的安东尼帕罗斯。但也许,辛格只是孤独,哪怕安东尼帕罗斯是深渊,他也想一个深渊陪着另一个深渊,或者,一个深渊坠入另一个深渊,深渊更深,好过一个人。他想和他在一起,他惧怕自己一个人的孤独。他恨的,其实不是表哥,而是安东尼帕罗斯,因为一起在镇上住了十年,生活不曾有任何一点变化以后,安东尼帕罗斯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共同的包含各自的孤独的生活,从此,他得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孤独和两个人的孤独之外更深的孤独。他恨他背叛熟悉的孤独,让他不得不独自走向陌生的孤独。
安东尼帕罗斯要走,乐意离开,他甚至喜欢监狱,觉得饭菜好吃。辛格想要他留,辛格就不能对安东尼帕罗斯露出恨意,他也以为自己不恨,心便只能将这恨,曲曲折折转移到表哥身上。可是表哥哪里明白。
辛格自此一个人。送别安东尼帕罗斯的车窗外,辛格努力想对他笑,想跟他说让他保重的话,或缅怀感谢曾经的陪伴,很多复杂的心绪,很怕很怕的心,想让他看到,明白,但他不肯看他,最后一刻才对他露出冷然的彼此已经相隔万里的陌生的笑。
辛格后来只出现在别人的背景中。当酒吧老板在描述自己的生活,观察酒吧里整晚整晚喝醉的人,思考自己的孤独时,辛格是那个一直静静坐着的聋哑人,或被直接称为哑巴。
辛格后来又出现在一个十多岁女孩的视线中,作者通过不断描述女孩的困境与孤独,让读者可以时不时看到辛格。
辛格真的好孤独啊。
他分别出现在 43、44、46、47、55、107、108 页,每一页都只有一句话,那句话几乎就只是在说一件事:哑巴独自一个人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