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若正年少,正是清晨来到树下捡核桃的时节。无论一夜北风紧,前日有雨或无,甚至仍是月明星稀,核桃成熟的季节,正是核桃成熟时。你来寻核桃,核桃有时就在你脚下,有时掩映草丛中并不秘密,有时竟已从树上掉落却偏偏横在树杈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便需踮起脚尖够着枝桠挥动手臂猛烈摇晃以期将之抖落,够不到,摇不脱,不要紧,地里拣块石头甩上去砸之。为了吃,有办法。
核桃掉落时,多半已自行裂开最外面那层厚厚的肉质绿壳,绿壳已干,和核桃硬壳已然分离,且分离得彻底,因此沿缝隙轻轻朝两边掰,毫无压力,绝无阻碍,就可褪去青皮。
但也不是所有青皮都这么省心,事实上一般分三种情况,青皮有的已风干缩小变薄,色近赤棕,尚有一丝羁绊,外力一抵达,也就无牵无挂,顺势便分开;有的经风吹雨打,腐烂变质而黑,简直稀烂,完全没了新鲜感,人手去分离,惨不忍睹,但好在内里核桃有很大概率还好着,细心辨别之,仍有收成;有的则属当打之年,仍与核桃壳共生着,绿色紧密的肉厚厚紧紧地粘黏着硬壳,比起敷上去一层绿色而质感略粗有磨砂感的泥,更像是壳上长出翠绿的皮肤,费劲掰开,不成片不成块,流淌的青液使手当场变成棕色。总之,经青皮离去,得一个新鲜地曲曲折折又细细密密轻轻浅浅流着绿黄色汁液在沟壑万千的木色硬壳上的核桃。
牙口好的年龄,无需锤子石头棍棒拳脚,直接上牙就咬,还未认真,速度,力道齐备,只听得咔嚓一声,硬壳已裂开数条不规则细缝。从口中取下,照例沿着缝剥。壳尽,分叶片隔开两瓣两瓣排列的核桃仁全貌赫然而出,数数,一般情况共计四瓣。特殊情况据特殊情况而定,自然造化总是神奇,有时给你五瓣六瓣,有时给你个“瞎子”——只有皮没有肉且皮完全风干只剩一碰成灰的不敢相信事已至此。不过习惯就好,每年每天都会遇到。通常咬前摇一摇,放手里掂一下手感,就能提前预判了。
那时果仁外层薄皮是绝不剥掉并扔掉的,完全没有这样的概念。直接下嘴就开吃。现在呢,现在得细细去皮,薄薄的这层膜,有苦味夹着涩味,倒是吃得出来了。
核桃并非总也落不完,也不是此后每天都有。实际上,一天少过一天,渐渐就一个也没有了。从有到无,多到少,记不得是不是每一次心情都一样,丰收、歉收到底对孩子影响多大,现在想来,其实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青春就是可以不负责任。
实际上,真正记得的,是那些有牙咬,用脚搓用脚踩,用石头敲,用两只手手心肉最厚实部分生生把核桃压碎的时刻,那种全身心都在渴望一个东西的感觉,好像后来再没有过。
后来我们很难单纯地认真指望什么,也很难满足于简单的什么,更不会在季节开始前就期待什么需要在季节里等待并亲自参与的什么。
怀念过去吗,在怀念过去吗。未必不是。更确切的心境是,回忆使人苍老。不知何时,你竟已失掉望向未来的心。
我们消失于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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