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美文|杨旭:壶口柿子红
文摘
文化
2024-11-09 11:10
陕西
“霜降柿子红,时至秋日终”。一年霜降时节又到了,此时,正是壶口柿子成熟的最佳时节。我喜欢在这个时候走出城市喧嚣,回到乡下老家。因为那里,有一片柿子林,正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它是肥硕的,是迷人的,是让人心驰神往的。村里有一个十分文化的地名叫官场,算是村里最好、最宽展,最平整的土地,也是村里柿子树最多、最集中、最好看的地方。那一排排、一棵棵的柿子树染红了这块土地,成了乡村最朴实、最优美的风景。我曾多次询问村里的老者,官场是什么意思,大多都模模糊糊的说,在久远以前,官府曾在这里设立过练武场,用来训练作战的士兵,从而命名为官场。官场的名字就是这样一辈传一辈传下来的,没有记载。村子里的人一代又一代在这里生息繁衍,在这里日夜劳作,在这里归寂掩埋。在岁月更迭中,官场变成了庄稼地,消逝的是一间间房屋,留下的是一棵棵柿子树和一堆堆碎石瓦砾,就像古诗里古人感怀的那样,多少宫殿楼台终成了旧苑荒台,唯有新绿杨柳“无语立斜阳”。当官场的故事沉寂之后,草木尚不离不弃接收这荒凉之地。秋阳不语,温煦宜人。我沿着通往柿子园的道路,一步步向柿子园走去。道路既宽又平,机动车可以通行。路两旁的野菊花次第绽开笑颜,虽不及春花的娇弱、夏花的明媚,但它还是竭尽全力绽放出自己的绚烂。孩子们随手掐一簇野菊花,把它编制成草帽美美地戴在头上,觉得自己是一个花公主。孩子们最喜欢玩的要算吹蒲公英的种球,他们猛吸一口气,鼓起两腮,放在嘴边慢慢一吹,无数小伞借着秋风在空中飘荡,忽高忽低,时左时右,孩子们追着晃晃悠悠的小伞尽情的在田地里撒欢,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无拘无束。途中,我站在地头的一处塬畔上,深情地注视着那一条条曲折如蛇的小路,犹如字母U,那是原来去柿子园的必经之路。这些小路是从村头出发,先下一个陡坡,走过一段崾岘,再上一个陡坡就进入柿子园。回首当年,人们在小路上手提肩挑,忙碌的身影不分昼夜,一年四季都穿梭不停,那是人们对好光景的憧憬和追求。少年时的我常走这些小路,在往日里那是畅通无阻,如履平地。即便是漆黑的夜晚,也照样能大步流星,脚下都不会迈错。说实话也不敢出错,一旦出错了就会从沟畔掉下去,轻者皮青脸肿,重者后果不堪设想。我的二姐就曾从崖畔掉到沟里过,事情发生后,母亲还用农村迷信的方式给她叫了几次魂,每每提起那次经历,二姐至今仍心有余悸。可如今再看这些小路早已掩埋在半人高的荒草和圪针树中。或许只有曾走过这些小路的人,还会和我一样站在高处,观看一番,感慨一番,尔后离去。记忆中的小路是那么清晰而深刻,而这些小路势必会随着社会发展而落幕,甚至被遗忘,但我还固执的认为这是世上最美的路,它用自己特有的气息,连着我们这些漂泊游子的心。它不仅仅是一条走出山外,走向四面八方的路,更是我们内心深处对家乡、对过往岁月的深深眷恋和怀念。离开塬畔,从地头走进排列有序又富有美感的柿子园,就像是进入了香气弥漫的柿子海洋。脚下的泥土富有弹性,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松软的树叶、杂草,脚下“咔嚓、咔嚓....”,这声音,绵软细碎,像一曲经年的小调,轻缓地弹奏着时光静好,日月流长。粗壮的柿子树拔地而起,那古朴苍劲的枝干,交错纵横的树条,旁逸斜出的树枝上缀满一枚枚朱红色的柿子。犹如一盏盏小纱灯,挂满了枝头。挤挤挨挨,密密麻麻,有的伸向晴空,有的下垂在了地上,一簇簇紧紧相拥的柿子,守护季节丰硕。我在站在树下,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感受着它传递过来的温度与力量。从我记事起,地里的柿子树就那个样子,等我到不惑之年,它仍是那个样子。无论是树身躯干的粗细还是树枝树冠的疏密,似乎几十年的时间里,不曾有过任何变化。要说这变化大的就是自己,曾经爬树身手矫健的像猴子一样,现在却是行动缓慢而笨拙。我试着用手抓住那些苍劲、斑驳的树干,多次纵身想爬到树上去,终究没有成功。姐姐在一旁感触到:老了。是的,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看看,我们的孩子都门扇一样高了,我们能不老吗?我的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这感动来自于对柿子树寿命长的敬畏与赞叹,也来自于对时光远去的无奈与惋惜。满树的柿子虽披一身薄薄的果霜,却仍遮不住红光亮丽的色彩。一颗颗成熟的柿子垂悬在绿茵间,在阳光的照耀下,参差错落,红绿鲜明。红的耀眼,绿的养眼,我身处其中,不禁陶醉其间……光是看这些颜色我已经是垂涎欲滴了,也许是要酬谢我的注目,一颗熟透的柿子从枝头跌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手心里。哇!正合我意!柿子软的捏不起来,从软中溢出的汁液散发着香味,红瓤薄皮,我掐住柿尖轻轻地剥下那层透亮的薄皮,不由得张开嘴巴贴上去吸一口,甜糯的果汁就进入到口中,糯糯的,软软的,甜味浓郁。哥哥拿来梯子,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上面,把一个一个柿子摘下来。姐姐们站在树下,从我手里接住柿子,轻轻地放进笼筐里。我们一边采摘,一边聊着往事。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我跟着父亲去黄河大桥赶集卖柿子,冬天的柿子会被冻成冰疙瘩。爱贪吃的人心急的等不到冰消,就像吃天然的“冰激淋”一样,甜津津凉丝丝的。我们把几筐柿子装上架子车,走了二十多里路,总算到了集市上,我和父亲找了块地方,放平架子车,摆出柿子,开始叫卖。看的人多,打问的人多,就是没人买。刀割一样的寒风呼呼地袭来,脸颊冰凉,眼泪悄然滑落,随之是全身上下不停地哆嗦。大半天过去了,还是等不来一个买主,真让人着急。父亲很有经验地对我说:“不急,人都是要等集散的时候便宜才来买。”我似乎理解了。叫卖中,过来一个说着山西口音老汉问:“柿子咋卖?”“1毛钱1斤。”父亲答应道。老汉自己伸手拿了一个柿子,用手掌轻轻地擦了一下柿子表面的灰尘,不顾冰冷,“咔嚓、咔嚓”吃了起来。一阵吃了三四个。老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很舒服。我盼着老汉赶紧买上一些。谁知老汉说:“柿子不甜,不好吃。”立即起身走了。我失望了:这老汉真是,不想买就算了,吃了好几个走了,还说柿子不甜不好吃。快到散集的时候,果然有一阵购物潮,人们在讨价还价声中,挑选着中意的物品。我家的柿子在一阵哄抢之后,很快就卖完了。父亲用柿子卖的钱,再去集市上买回了家里用的盐、火柴和灯油,还有我们姐弟几个上学用的本子和笔。有时候,柿子卖不完了,父亲总会把剩余的柿子分送给那些开杂货铺的或生产门市的人,说是来回路上拉着重沉沉的,还不如送给他们解解馋。起初,我不理解父亲这一举动,后来,我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每年柿子成熟了,总有一些来自山西的果商开着车来村里委托父亲帮他们收购柿子,村里的柿子即走出了大山,乡亲们的口袋里又多了一点收入,这可能是父亲小小善行的回报吧。一颗颗小柿子从开花到结果,一路艰辛,用自己的色彩装扮着原野,不仅赏心悦目,还能让人唇齿留香,生津润肠。但我更喜欢的还是在物质贫乏岁月里的那一抹光鲜。村里的柿子于我,不仅有值得回忆的故事,更有值得记忆的味道。刚采摘的柿子又硬又苦涩,为尽快脱涩老家把这种做法叫“揽柿子”,母亲先在锅里倒满水,然后把洗净的柿子放入水中,再点燃灶台里的火,盖上锅盖以保持水温。等到锅里的水温感到烫手时就撤掉大火,改用小火让水一直温热,再放入一些碱面,经过两三天浸泡之后,柿子就变得脆甜可口。除此之外,人们通过晒、煮、烧、焖,变着法子做成柿饼、柿疙瘩,柿子醋和柿子面饼等享受着独特美味。它的味道不仅香甜劲道,历史也源远流长。柿子在中国的栽培历史已有3000多年,被誉为“果中圣品”。作为珍稀品种,起初的柿子树仅限栽种于皇家园林中。到了唐宋以后,才允许百姓种植。柿子冠盖诸果,明朝皇帝朱元璋封其为“凌霜侯”。柿子不但政治地位高,而且果实颜色也喜庆,中国人赋予了柿子一个颜色雅称——“朱柿”,因此古人又把柿子叫做“朱果”。著名画家齐白石的《六柿图》就借“朱果”,表达出一种祥和、纯朴的气息,洋溢着吉祥美好。想到画家笔下柿子美好的艺术形象,我抬头仰望着村里这些千姿百态的古柿子树,也是感慨万分。它们春发夏繁,秋荣冬枯,每一季都美丽动人,是乡村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是活着的画、凝固的诗,挺拔的躯干,总让人感觉到它的坚韧、顽强、催人奋进。我相信,树是有灵气的,它静静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用树叶对话阳光,用根须对话泥土,更渴望与人类对视、交流。面对郁郁葱葱的柿子林,面对挺立天地间的棵棵大树,我的内心充满敬畏和祝福。衷心祝愿朋友们“柿柿如意”伴流年!◆杨旭,陕西宜川人。喜欢沐浴在文字之河,记录现在,缅怀过去,展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