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侯波:我的几块石头
文摘
小说
2024-06-24 21:41
陕西
说是石头,其实是谦虚的一种说法,正确的说法,是我有几块玉,只不过玉质一块,质量不是上乘,在一些人眼里不过就是几块石头而已。其实,我最早知道玉,还是和母亲有关。在母亲的众多的出嫁头饰中夹杂着一块玉,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玉。这块玉质地一般,尽管细腻、温润,但并不白,而是呈灰白色,圆形,要比最大的清钱还要大上一轮,上面刻满了富贵花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块玉都和母亲出嫁时的头饰一起保存着,那些头饰大都是些金银花饰,有许多我都叫不上名。后来这些头饰都不见了,大多数都到了小商小贩手中,用来换取生活的必须品——但只有这块青玉母亲一直保存着,虽然质地很普通,但却很精致。我怀疑这块玉是外婆留给她的传家宝,毕竟外爷当年在经过商,也算是当地的有钱人家。——我也就是从母亲那里才知道了这种晶莹剔透的东西叫作玉。后来我就上了学,爱上了文学,开始写东西,不断发表一些作品。又一连几年在《当代》杂志发了不少中篇小说,在国内也产生了一些影响。这时有个著名的评论家说我的语言不够讲究,飞不起来,粗糙,说这是我最大缺点。我当时听了,对这个意见颇不认同。因为我从开始写作那天起就明白了所有的艺术品都是内容大于形式,思想的深度永远决定作品的高度,也决定作品的寿命这个道理。因了这个,我当时就赌了很多气。后来,从古书中,见到了一句话,是明朝的一位叫贾昀的学者说的,他在讲解古代造钺的历史时,说了一句话“古钺用铁不磨砺。”是说,古代人造钺这样的古兵器时,只挑上好的玄铁造就,一次成型,从不进行打磨。我读到这句话,就觉得它非常符合我的艺术追求,也颇合我的心境,当时就找了一块玉石,在玉上刻了这“古钺用铁不磨砺”这几个字,戴在身上,作为对评论家意见的一种反怼,也用个人在文风上的一种坚持,也是一种个性的彰显。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文字不也不讲究嘛?那又怎么了?上面的这块玉我颇戴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就逐渐对玉关切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了《淮南子》上面的一段话:“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暝,人马不相见……”这段话中有”阳候之波”四个字,恰恰和我名字相符,并且描绘的意境磅礴、迷离,充满玄幻,恰逢我当时的写作陷入一种苦闷,不知道到底该做何种追求,该选择怎样的路,当时,我就重新找了一块玉,找到了一位玉石雕刻者,刻了”阳候之波“四个字,整天戴在身上,浪荡了好长一段时间。
其实,我戴的每一块的玉,都是我写作时的一种心境的表达,或者彰显的是我文风上的一种追求。再推而广之,每一块玉上的字,都是我做人本身的一种个性追求,一种做人风格的彰显。2015年,我去青海玩,在戈壁滩上我捡到了一块玉。这是一块青海的戈壁料,表皮沧桑,风化严重,但却朴实、饱满、厚重,我非常喜欢它,捡回来后,便找人稍做加工,刻了“犹自带铜声”几个字,每天魂不守舍地戴在身上,一刻也不离开。——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特别喜欢李贺的诗,尤其是“犹自带铜声”几个字,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个人的作品在湿润的光泽下有着硬梆梆的质地,希望他们能像青铜一样,穿越时代,穿越岁月。这块玉,我特别喜欢,也陪了我很长时间,几乎贯穿了我后期长篇小说创作的所有时间,我甚至睡觉都将它握在手心,尽管一位懂玉的朋友认为这只是块青玉,质地一般,粗糙,不精致,也没有经过精致的打磨与雕刻。今年夏天,我退到了二线,但我对玉的挚爱却没有退却,玩玉、赏玉、戴玉的心情也一直有。前些天,我的一位朋友给我讲了一通《周易》,说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不外乎要经过六个阶段,即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说我现在退居二线,应该是“亢龙有悔”阶段,即时刻要戒骄戒躁,保持低调,懂得进退。我当然明白他的好意,但我仔细一想,对于仕途来说应该是这样,现在我退到二线,仕途就该结束了。但从另一方面讲,我觉得我应该属于“见田在龙”阶段。我十八岁开始创作,这些年,通过自身不断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也积累了一定名气,大家也都能看得见。现在退居二线了,恰好有充裕的时间,旺盛的精力,来完成自己的梦想。正如我在《花格子杉》一文中说的,梦想是要有的,万一那天实现了呢?人生只要有梦想在,任何时候,说不定就会有惊喜扑面而来。想到了这些,我毅然决然选择了一块玉,雕刻了一幅“见龙在田”的图案。依照以往惯例,看来在一段时间内我又要佩戴在身了,又要形影不离了。老婆在县上领孙女,她对我热心这些颇不为然,嘟囔着说:“什么嘛,都退休了,还和个娃娃一样,唉,一辈子啥时间才能长大呢?”其实,这些年来,尽管我对玉充满了喜爱,但我还只是一个小白。像专家讲的要好的玉是羊脂玉,讲究纯白、讲究无结构,讲究质地细腻,讲究油脂性好,讲究糯性等等,对这些我是不知道的,也是不认同的,我只喜欢我认可的有特点的玉。而我每一阶段喜欢的玉也是我人生的一种补充,在人生成长中或点缀,或激励,也构成了我精神成长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