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从安万秦腔说开去 || 作者靳健

文化 2025-01-27 00:0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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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共3900余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于无声处听惊雷

——从安万秦腔说开去

作者 ‖ 靳健

作者靳健，字天行，号野山铁草；西北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论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与贾岚合著有文学作品《诗游天下》《心镜无尘》两书。有学术专著与高校教材若干种，其中高教社3种、人教社2种、甘教社10多种，均为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专业学习用书。在《教育研究》《课程教材教法》《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华东师范大学学报》等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几十篇。

最近，会宁县安万秦腔民营剧团火爆网络，在西部大地掀起了秦腔热潮。如果说沉寂已久的中国古老剧种由西安秦腔专业剧团刮起西北风震撼中华大地，也不足为奇。可是，这是一个民营剧团，尤其是一个苦甲天下的会宁的民营剧团，用悲壮苍凉的神曲，用热血沸腾的故事，用可歌可泣的义演，唤醒着沉默啊沉默的民众，的确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艺术壮举。

会宁县解放初有一家国营秦腔剧团，叫红星剧团，就在现在的教育局的位置上，刚好和我家门对门。我妈妈是一个秦腔迷，经常等戏开场了，没有顾客进去了，就带着我去蹭戏，因为守门的、演戏的她都认识。我最爱看的戏有《金沙滩》《穆桂英挂帅》《铡美案》《陈州放粮》等，就是包公戏、杨家将等有三侠五义、杨门女将的戏。一来二去，我也熟悉了很多演员：邢团长、魏明华、王鸣山、牛进山、勾魂娃、要命娃、陈打鼓、雷丁丁等。那时一张门票坐票（长条板凳）1角钱，站票5分钱，演员有工资的人很少，而且工资很低，大多数人是临时工，大家生活较清苦。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没人看戏了，邢团长就领着演员给政府单位修厕所、为学校修课桌凳、为私人家补危墙，只要能挣点钱的活他们都干。好不容易困难时期结束了，邢团长重整旗鼓，演员们笑逐颜开，准备好好唱戏了。不料上面一纸通知，红星剧团撤销，只有田宗义几个年轻演员调到定西剧团，其余的都回家当社员。从此，很长时间会宁没有了国营的秦剧团。

不过，秦腔并没有消失。农民的日子好过了一点，农闲的时候，尤其是过年的时候，会宁的十村八乡就会响起秦腔的旋律，社员们自发组织起来，搭台唱戏，自娱自乐。一听见那个村子唱戏，方圆十几里地的男女老少都会连夜赶过去看戏，人流络绎不绝，山野一时热闹非凡。那时候，我们还在郭城公社田家窑队当农民，有一年春节期间，生产队组织社员搭台唱戏，田建丰队长演胡传奎，田沛丰医生演刁德一，女社员贾岚演阿庆嫂，会一点吹拉弹唱的社员全员出动，一台《沙家浜》接连唱了几个晚上，周边的村队纷纷邀请，田家窑的秦腔也火了一阵子。会宁的秦腔就是以这种形式此起彼伏地生存着，延续着，不断地发展着。大西北的农村虽然很穷，社员的生活虽然很苦，但是老百姓有憧憬艺术的梦想，有寻求快乐的希望，吼秦腔便是他们自娱自乐的最好形式，也是唯一能够实现的民间艺术存在。

安万秦腔火了，看起来很偶然，其实是一种必然。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会宁老百姓的民间审美需求，极其朴素的娱乐践行，以一种苍凉悲怆的古老韵律，以一种简单易行的秦腔乱弹，大气磅礴地展示了农民的梦想。试问，作为一个会宁人，作为一个中国人，能不为之拍手叫好吗！有诗为证：

安万秦腔火起来,会宁百姓乐开怀。

莫说祖厉河流瘦,澎湃大潮爽歪歪。

安万秦腔可以说是会宁的一张文化银牌，因为会宁已经有了一张文化金牌，就是会宁教育。会宁县穷的山上草也不长，地下水苦的驴都不喝。可是，会宁却是享誉全国的“状元县”“博士之乡”。和周边的几个县比，靖远有师范学校，羊羔肉；临洮有师范学校，貂蝉美女；陇西有师范学校，中草药；静宁有富士苹果，静宁烧鸡；通渭是书法之乡，还盛产大学校长。会宁有什么，会宁上世纪40年代，也有一所省立师范学校，可是1950年竟被无端地撤销了，让会宁的行政教育文化人才之源长期处于枯竭状态，靖远临洮陇西的师范生占据了会宁的行政和教育岗位，会宁学生要考师范学校要比他县的学生困难多多。好在会宁有了一所会宁一中，逐渐地一些外地的本土的优秀教师荟萃于此，为会宁的平民子弟带来了一线希望。他们有校长王元方（四川）；数学教师张新民（湖南）、林四海（四川）、李银川等；外语教师罗开源（福建）、蒋中文（广东）、金亚光（上海）等；化学教师田含章（静宁）、房文翰（靖远）等；物理教师冯先勤（四川）、张真（湖北）、谢杰（陇西）等；生物教师杨克蓉（上海）、黄兆泉（兰州）等；体育教师孙敬业（陇西）、周尚礼等；历史教师郑光大（广东）、朱允让等；语文教师李炳辰、陈珍（陇西）、张祖望等。（这些都是凭读中学时的记忆而写，籍贯或许有误。）从中可以看出，这些优秀教师绝大多数是外地人，在大家的努力下，会宁一年也可以考十几名大学生了。正当好势头形成在即，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些教师被批斗、被摧残、被分流到各乡镇学校，最后很多老师去向不明。改革开放后，会宁本土教师成长起来了，学生教师家长一起努力，终于有了“状元县”“博士之乡”的成就与美誉。会宁教育风生水起，令甘肃大地甚至全国各地的学校仰慕不已，络绎不绝来参观取经。可是有一位大人物考察后，给了一个“应试教育”的点评，一时间让人们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从科学的角度讲，“应试教育”是一个伪命题，并且有人把他跟“素质教育”相对立，不但没有逻辑意义，也缺乏科学论证。因为素质教育也是要考试的，改革开放近半个世纪以来，考上大学的本科硕士博士们陆续走上工作岗位，为振兴中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说应试教育论是成立的，那么这些人的努力算什么？如果说素质教育不要考试，那么文革十年停止高考的祸国殃民行为岂不成了教育的典范？好在会宁教育不信邪，学生追求科学知识的兴趣越来越浓，教师钻研提升教学能力的方向越来越明确，家长对学校的管理方式和教学水平越来越放心。所以，会宁师范被撤销了，外地教师被分流了，应试教育的无形帽子被戴上了，但是会宁教育断腕重生，在本土教师的自我发展中找到了光明大道，凤凰涅槃了。这就和红星剧团被撤销了，老百姓不能看戏了，而在自娱自乐中酝酿了民间艺术的发展，安万秦腔便脱颖而出，火遍全国了。会宁教育和安万秦腔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的发展与成就却具有惊人的殊途同归之路。山东鲁东大学的武玉鹏教授前年出了一本《会宁教育》的大作，我为之作序，就明确表达了对会宁教育历史的看法，对真正有功于会宁教育的优秀教师的怀念，对他们被遗忘的无奈和愤慨。我的成长得益于家乡教育，有诗《无题》为证：

祖厉河浊洗体垢,桃花情重润童心。

千山万水不迷路,云卷云舒天籁音。

最近，有一位网络主播会宁“农村转弟”也火了。80年代，曾有记者专门研究会宁“博士之乡”的形成原因，从百姓观念、生活习惯、饮食常态、教育条件到文化环境，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最后认为有一种因素也许起了主要的作用，就是会宁人祖祖辈辈吃的是胡麻油，即西方人高度推崇的亚麻籽油，它含有非常丰富的养生益智元素。会宁农村的孩子因为常吃亚麻籽油，所以异常聪明。但是，这并没有引起广大民众对胡麻油的关注。还有一种“会宁杏仁露”，品质很好的，但是长期火不起来。“农村转弟”以非常朴实的语言，令人深信不疑的形象，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把胡麻油带火了。接着把会宁地软（地打菜）、莜麦面、甜荞面、苦荞面、甜胚子、洋芋粉条、小扁豆等也带火了。农村转弟不同于其他网络主播的特点是，她选择了黄土高坡的席棘草，泥泞蜿蜒的乡间小路，熄火待修的拖拉机，破烂透风的房屋装修，挖窑洞与筑土墙，走村串户收小杂粮，改造废旧木头做成新家具，为亲人们理发美容，为老人和姐弟们做美食，等等。她以丰满的生活场景，展现了令城里人惊叹而陌生的农民生存状态，激活了在城市打拼的农村人的思乡之情，还原了人们以为消失了却仍然存在的生命细节。平民百姓通过转弟的思维、情感、行为、语言和生活形象，在对话中认可了她，也同时认可了她的商品。我敬重转弟的纯粹与朴实，有诗《神朴》为证：

出神入化深山妹,百技精通孝道存。

美女天堂玩堕落,青春闹市忘贞循。

蜿蜒小路勤劳影,浪漫车轮智慧魂。

转弟纯朴光现代,童心素土系白云。

2024年，有一位叫刀郎的音乐文学艺术家火了，他的歌诞生于中华文明的肥沃土壤，却例外的提到了一位西方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有些歌迷不知道维特根斯坦何许人也，他的哲学的精粹所指是什么。我对维特根斯坦有一点点研究，在我的许多著作里，对其语言即哲学的观点均有所阐释。为了深入浅出的说明问题，我举了一个中国人都熟知的例子，就是“石头”。女娲补天的五彩石，镶嵌在天上，就成了星星；堆砌于泾河之滨，就成了崆峒山；有一颗桃型石落在了会宁县城之南，就成了桃花山；有一颗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就变化成了《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有一颗被一个男孩衔玉而生，就成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同样的一块娲皇石，经过不同大脑的塑造，就幻化成截然不同却灵气熠熠的艺术典型，这就是语言哲学的生命魅力。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并非是冰冷的没有生命力的概念堆砌，而是每一个人生存方式的语言感悟，有时候是具有创造力的，而且是引人入胜的思维启迪。所以说，安万秦腔火了，会宁教育火了，农村转弟火了，刀郎火了，维特根斯坦火了，都是人类语言的不同哲学反思。他们虽然大不相同，因其像生活的河流一样，每时每刻都处于变化之中，生生不息，奔腾向前，光芒四射。

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时代，信息科学技术的发展，为平民大众创造了自由的话语平台。每个人都可以运用自己的语言，创造未来，创造哲学；也可以用语言去赞美朋友，讴歌科学。语言是一把双刃剑，也会炮制谎话伤及无辜，需要大家擦亮眼睛，辨别真伪。努力吧，会宁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们不仅有苦难的环境，也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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