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六十八)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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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25 19:35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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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伤痕(六十八)
作者‖杨进荣
腊月廿三了,张家岔的小年依旧这么清淡无味,稀蔬的炮声或远或近,让寂寞夹杂了一丝凄单。硬化的马路像一条离了弦的箭,奋不顾身地窜上南山。有零星的车,不知是在外的游子回家,还是山里人去镇子上跟集?预报说这两天要降温降雪,久吹的北风转移成了南风,有了明显的潮湿气。老张清早起来,一直都没有闲。他不停地沓冥票和往生,明知这些东西并无多大用处,但他依旧认真地沿袭着老规矩,尊重着老习惯,把那一张张寄托无限哀思的纸币沓印得十分规整明显。可以花不多的钱在街上的纸火铺买上,就能省事不少,但他不图这个方便,也许这就叫坚守!傍晚要送灶爷,他也早早地装好三个水果糖盘,并用高粱杆,扎了一个简易马,希想让灶王爷吃好喝好,骑宝马回天宫……几天没刮胡子了,不浓也不疏的胡子,立在老张的下巴上,像一截截钢钉子,充满愤怒,装满愁肠。霜浸的头发,零乱不堪。瘦了一圈的腰,承担不起原来穿的裤子腰围的宽大,动不动溜下来,老张就要用手把裤腰往上提一提。爸,今日我把你拉到镇上,给你把头发推一哈?儿子说。花偶钱干啥呢,屋里有推子,一会儿我给你刘爸打个电话,让他给我刮个光头,头皮子痒的很。攒不麻烦人家了啥,街上理了算了。媳妇子和女儿女婿都这么劝说,老张同意了。车上挤了六个人,全家去镇上了。老张理了发刮了胡子,穿上了儿女给他量身定做的一套新衣服,人好似年轻了十来岁。跟完集回到家里,赶紧让儿子和女儿沓票子,准备明天上坟。儿子疑惑地问:爸,这不是还没到三十呢么,今年咋这么早要上坟呢?我想年前咱们把啥都弄了,走城上走,多少年我也没有时间和你姨夫姨娘在一达坐过,今年上去把他们接过来,过个团圆年。没等儿子开口,媳妇子高兴地连忙插嘴:哎呀,爸终于想通了!老公,咱们赶快收拾,明后天回,看天气预报有寒潮大雪,下了咱们就出不去了……中午老张没休息,擦桌子、凳子和炉子,把里外院子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取出超市买的熟食,让女儿装碟子,再切肉炒几个菜。女儿问为啥弄这么隆重,老张说:有几个一达耍子的人,猛然分开,有点舍不得,今晚叫他们上咱家,一达吃个饭……女子和两个女婿很麻利,五点左右,一桌子饭已经准备齐当。天逐渐阴暗了下来,干燥的空气有了一丝潮湿的感觉。风很大,爬进南院墙,把上房的门帘掀卷到了烟筒上。在张家岔黄土地上,成十个与老张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经常见,但很少这样聚;互助种过庄稼,但很少有空闲这么坐。他们都感到有点莫明其妙:老张这是咋了,为啥突然出了这么一着?!老张端起酒杯,先敬了土神,地上洒了一盅。然后又斟满酒杯:大家都把杯子端起,我敬大家一杯!这多少年,你们没少帮助我张老三一家人,趁这几天闲着呢,请钻得耍得对的几个人吃个便饭,来,大家把这一杯干了!好好好!苗家大儿子拍手称快。大家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女儿和小女婿,两个人这么拍拍,那么照照,“亲啊!家人们!铁子们!”的不停说话。老张说:你一哈把你们的偶拿过去弄去啥,麻烦死了。刘楞说:攒你让娃娃弄,我儿子一晚上不睡,在个耳房子里,像马脚,冷不防把人吓一顿。黑了不睡觉,白天不起来。咱们一说,人家说人家的偶也是上班,网络时代了,不搞这些挣不来钱。昨天晚上我在屋里骂他,被他传到网上了,今早有偶么多的人在“黑”我,咱们确实辩不来了……退休的本家堂兄弟说:网络的力量强大的很,你如果把话说错了,铺天盖地的讨伐之声,我地个孙子也玩网络着呢,闲了我瞅着看过,那上面真的不少,套路深的很。咱们这里大多数主播还是要提高素质呢,网络的初级阶段,已经过去了,低俗,缺文化内涵的段子也吸不了流量了。他们还停留在互相攻击,演没意义的家庭段子偶个水平上,迟早就被淘汰了……喝酒喝酒,管毬偶些个干啥,苗二说着,脖子一仰,一杯子酒下肚了。几个能喝的,一会儿耍扑克,一会儿搳大小拳,嗓门一个比一个高,谁也不服气谁。另外几个边挟菜,边喝茶聊天。一直喝到晚上十点,才相互讥笑、搀扶着回了家。收拾摊场,扫倒垃圾。雪在不顾一切地下着。这阵势多年不见了,浓密的雪花在路灯的周围追逐不断,斜飞一阵儿,直下一阵儿,打旋一阵儿,仿佛它们在归还对张家岔人几百上千年干冬的亏欠。一拃厚的积雪,还有新雪在纷纷扬扬地落,看来山路一时半会儿消不开,只有在老宅安心过最后一个年了。炉膛的火很旺,烧得火筒通红,映在墙壁和房梁上,整个上房屋里都发散着柔和的红色之火。后半夜,北风很大,疯狂吼叫。庄前庄后的榆树杨树,一会儿吹着很响的口哨,一会儿又呼爹喊娘地乱叫。此等景致下,老张怎么也睡不着,他披衣起床,把白天儿子沓印的一堆冥票,一条一条地整好!三四点时,他困了,和衣躺在被子上,睡着了。爸,起来吃早饭。你咋没脱衣服睡觉着呢呀?小女儿问。我失眠了,再瞌睡的时候,天快亮了,就没有脱。老张说。早餐是两个荷包蛋和一碟炒青椒,这是老张的最爱,因平时一个人,做起来麻烦,他基本靠一罐子茶和一个馒头就把天亮后的肚子安顿了。爸,你说失笑(可笑)不?咋了?老张问大女子。我大爸和我二爸家的偶两个姐姐和嫂子们都把我加到黑名单了。不是我夜晚(昨晚)发短信,还不知道呢?先前人家隔几天要发全家人幸福的吃喝玩的朋友圈,我说最近咋看不到了。大女子有点气愤地这样说。拉黑就拉黑了么,人家攒都啥事情都成了,我明年五一要结婚呢,人家害怕行情呢么。小女儿说。你们啊,咋偶么像爸爸,人家早都把我们算外人了,爷爷奶奶活的时候,人家都不顾爷爷奶奶的面,胡说硬闹呢,现在还指望啥?儿子嗔怪两个姐妹说。唉!我们大人的事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们还是要多联系多团结呢。老张说。大女婿:唉呀,姨夫,你咋还没转过这个弯呀?这多年,看您老的面子,大小事我们两个都去,他们对待我们两口子的眼神与说话语气,确实让人受不了,今年我们再不去了!兰州的这个大女婿是个研究生,一般他不会这么说,他算是在当代年轻人中,有修养格局的人。老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燃一根烟,坐到窗子跟前,陷入到了久久的沉思之中。姐,攒一哈候(不要)指望了,爸老了也没用了,你看二爸家的偶个小女子,还不如两旁世人(两旁世人指毫不相干的人,与“亲戚朋友”相对,与“路人”、或“陌路人”同义。),爸和他爸争嘴着呢,她一个碎女子,跑过来就和爸闹开了。她咋当上工人的,人家早忘了。你还和爸一样,顾全大局着呢!各过各没耽搁。我不然他们了,然不过几次就要让人生气,实在受不了!你娃可不能学她,老张说二女子:人家亲戚亲房人说我呢!啊呀,你那么顾,人家亲戚怎么说你你知道不?我们都知道,怕你生气,就是没有给你说过!你要忍气吞声,还让我们跟着你看眼势遭侮辱,为啥呀?出去出去,播你的快手去,再不要说了。儿子看到老张要骂人了,急忙把妹子支出上房了。
虽然把一扇窗开了条缝,但外面气压低,烟还是在窗缝前兜了几个圈子后,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屋内。老张看着这些轻烟,若有所思,但不知从何说起;情有所动,但不敢轻易讨厌和相信。他似乎悟懂了一点:善良的人周围一定会有很多小人。你要选择善良,就得承应小人给你的一切不应该。认命,也是善良的选项之一。但同时,善良的人应清醒地看到:喜欢给别人泼脏水的人,内心都是极度肮脏的,因为他受不了别人的光芒,照射到自己的黑暗,揭露了他龌龊伪善的行为,转化成指责和诬陷,从而满足内心的情绪宣泄和平衡,这种源于人性深处莫名其妙的恶毒,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悲最无耻的黑暗。天又要黑了,停不了的雪,把整个张家岔打扮得这么年轻、整洁,隐约的炮竹声和着风声,让小年的意韵里又多了一层寓意和意向。雪不停地下,老张不停地扫。扫过的雪地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乱跳。庄子上头的人家,音响放的很大,狼戈《苹果香》的歌曲,和这场雪一样真实抒情。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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