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六十五)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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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3 22:32
上海
人的顿悟和通透，不是靠他人的说教和读书能够达到的，而是靠阅历的积累和多皱的人生获得的。不惑已过的老张坦然了许多，再也不会对一些现象和问题，如年轻时那样，知之即产生激动的情绪。其实，尘世的鸡毛蒜皮，大多只有靠沉默去应对。人生的诸多不顺只能凭自己的肩膀去承担。亲朋的很多颠覆自己认知的言说，只有通过内心的淡忘去疗慰。千古知音难觅，得一知己足矣，说的都是懂自己的人比金子都稀有贵重。进入腊月，张家祭祖坐纸的事，侄子们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昨天老张卖了最后的三头牛，忙惯了的他，明显感觉到了不适应。庄后牛圈清晨哞哞的牛叫声没有了，他突然感到居住了多年的宅子无比空旷寂静，天蒙蒙亮，他披衣去庄背后上厕所，刚下了一层薄雪，没小心他打了一个趔趄，哎吆叫了一声，崖上的野鸡因为他的突然惊扰，扑楞楞向庄子下面的大地上飞去，方便完，他打了个寒颤，死一般静寂的临晨，连狗吠一声的现象都没有，甚至曾经此起彼伏的鸡叫，都变得遥不可及。谁家好似养了一只鸡，叫的那么勉强和无力。恐怕没有响应者，它叫了两三声后，再没有了声音。老张有点难过，所有的穷热闹都被岁月带走了！回到屋里，原打算好好睡个自然醒，脱掉衣服，钻到被儿筒筒里，怎么也睡不着了，爬在炕上，吸了两根烟，索性起床，穿好衣服，涮了牙，洗了一把脸，把熄了火还有余温的炉子架着，喝早茶。喝罢茶，已经天亮。他拿上扫榋，把院内院外的一层薄雪扫掉。今天是阴天，刚下了点雪，湿气很重，雾缭绕在老榆树的枯枝以上，整个山川都似披上了一层白纱，虚无缥缈且梦幻甜美。一群饿极了的麻雀，从崖背上叽叽喳喳地飞到院墙和树木上。大胆的飞入牛圈，继续寻找附俯拾皆是的食物。胆小的落下来叼几口，又飞到墙头或树上，来回反复，不知疲倦。我今日要到街上跟一些集去呢，顺便把纸火和烟酒、乐师都定好，你老人家看咱们用谁家比较好一些？这是这位侄子多年最礼貌地问老张的话语。你去了看。噢，前儿我把牛卖了，一千块钱你拿上。走，到屋里我给你取上。老张说。钱还够花，三爸忙啥呢么！侄儿边谦气边跟老张进了院子。
侄子走后，老张在炉子上下了一碗面条。一个人的生活，不是缺少食材，而是没有多大心劲，整几个花样。不吃不行，做多全是剩饭剩菜，多时候，凑和就成了维持的恰当用词。刚吃完，刘二领着庄子上的几个人，找老张谝传打牌来了。喝茶抽烟闲谝。邻里之间的小矛盾，大多都是因为谝闲谝出来的。为此，老张多年坚持少与人坐，不与人谝传。事实上，他也没有谝传的时间。忙地里，忙牛羊。让他在奔忙中，减少了好多不必要的事非。苗三抽了一口烟：张家爸，你们这次办的这件事，是咱这方大围圆（周围）最大的事，听你侄子谝，阴阳请了三个，唱经的道士八个，鼓乐人六个……刘二还没等苗三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他的话：张爸又不理这事，说有啥用，把毬个人的心操好就对了，管毬偶么多的事情有啥用呢？再说张家除了咱这张爸，偶一杆子怂，哪有一个好东西？活的时候，野狐子欻×各顾各着呢，老人没人要，没人管，死了多少年了，搞有啥毬用呢么？二冷冒出了一句话：我看人家刘井儿的老樊无儿无女的还好，县上接到养老院，吃喝住都不花钱！养毬一堆，光死气都把人胀死了，还孝顺呢！你少亏你先人啥，刘二说二冷。人活一辈子总要留下点啥呢么，照你这么说，人干绝种了？老张嘿嘿一笑：唉，人就这么个样子么，老年人常说，人留子孙草留根呢。至于子女们孝不孝顺，就看各人的积修了。父母生养多少个娃娃，最后靠住的只有一半个。家家都这么个样！刘二说，张爸说的对着呢！把地桌子抬过来，咱们搁糊，张爸多年忙，没有时间耍，现在有闲时间了，咱们好好耍几天，不然去省城，见都见不上了，还耍啥呢！张爸，把卖了牛的毛爷爷拿出来几张！刘二开玩笑地说。偶有呢。老张呵呵地笑着说。抽烟打牌，上房屋里，几个抽烟人在乌烟瘴气中，这个喊洗，那个喊出。这个说碰，那个说摆一个。你来我往，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中途，为五角钱，二冷与刘二差一点动起捶头子。这种场合，往往就是这样：今日骂着呢，明儿又在一起玩着呢。这几天臭着呢，过两天又见了说笑着呢。谁也瞧不起谁，谁也离不开谁。烟尘中苟且的人生非常直白，也很简单。黄昏，送他们出门，冷风嗖嗖喽喽地刮着，零星的雪花有一阵没一阵地飘着。今年的冬天就这么怪，忽热忽冷，雪也比往年下的多。流感很厉害，谁家一人患病，其他人一定逃不过。有的说是甲流，有的说是新冠！农村人都叫感冒。幸好老张暂时没染上。胡乱凑和吃了晚饭，架旺炉子，老张点上一根烟，斜躺在炕上，样子十分惬意舒坦。他没脱衣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蜂围着他，他跑啊跑，跑到一个岔路口，有位老头说，蜂儿他收了，再不会蛰你了，你快回去！醒来后，汗湿透了他的衬衣。咋做了这么个梦？他琢磨了好长时间。天亮后，打开门，雪落了有一寸厚。天地一片银白，清冷的空气，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开始扫雪。二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张爸，攒不要扫雪了，赶紧吊人走？吊谁去呢？就是前几天买哈你牛娃子的偶个怂么，今早天将亮，铲牛圈去呢，那个牛娃子跑到圈外，他撵起来，跌到庄口上的偶个罐眼里了！走，咱们赶紧走。老张撇哈手里的扫榋，跟上二冷跑了。他们连摔带拌地跑到庄口上，几个人围在罐眼周围，哈怂的老婆，在雪地里歇斯底里地哭喊打滚，两个女人边劝边拉扽。二冷子说，攒让哭去，人的死活还不知道呢，胡哭毬啥呢么……有人给苗家老汉腰里绑绳子呢。我年轻些，把我绑上，我哈（下）去，老张说。罐眼有两丈深，关键下面都是坚硬的斑土，人们不说，大家都猜到人一定会拌得很严重。人送县医院了。送走后，几个人跟上老张，到他家去谝传喝茶了。哈怂是庄子上人的习惯称谓。他也是张家人。不过与老张家，已出了五服，属于远亲房人。四十多岁，独苗。可能是先人宠的缘故，小时候十分刁钻蛮狠。一般的人不轻易招惹他。结婚后，他很少与庄间人往来。与他父亲同一爷爷的一位叔叔，一墙之隔，因受不了他三天两头的找茬找事，不堪与他为邻，前几年搬走去了新疆。哈怂的老婆是岷州人，听说父亲是藏民，母亲是汉族，嫁到张家后，经常因葱皮蒜胡子的事情，闹得邻居鸡犬不宁。庄间人的好多事情上，她说啥话，都好似带着情绪。久而久之，人们逐渐采取只听她说，不予理睬的办法，才能避免与她的结怨生气。晚上，哈怂家不知从哪请了阴阳马脚，麻鞭拌得整天响。天亮，哈怂的老婆领着几个孩子，跑到老张家门口哭的哭，骂的骂。还在上房喝茶的老张以为是哈怂可能出问题了，靸上鞋连忙去开大门。门打开，哈怂的老婆突然跪到，说老张把她们一家害哭了，男人到现在还没清醒，你让我娘们儿今后咋活呢？老张一下子懵了：我害你们啥了？大清早地，你们跑到我家门上哭闹啥呢，我家又没死人？你还装毬啥呢，夜晚，刘阴阳请着问了，你侄子破的签，向你买牛时少给了二百块钱，你就请日鬼的人把我的男人害了！滚你娘的×，你晴天白日的咋啥事都能胡说捏造呢！我请的谁？谁有这个本事，况且卖牛娃子，你先人逼我要的价，少给了二百，我见是庄子上的人，一步临近，也同意了！你咋能这样说话呢？滚！老张返身划上大门，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蹦出来，手抖衣服颤，都端不住茶盅子。老张给派出所和村上的都打了电话，在派出所人到来后，她们才连哭带骂地离开了。后悔呀，哈怂的父母死亡，那时叫庄子上的人，他们都借口忙或有事都推辞了，而老张给他们洗脸净身穿老衣晾尸……好心咋换来了这样的结果。牛娃子他们家不要了，钱老张也给退了。这事才算暂时消停了。老张为此伤心了好几天。谁是好人，何人敢信？他很迷茫。是啊，一个社会，好人好的千疮百孔，坏人坏的理直气壮；善良的人活的战战兢兢，邪恶的人活的名正言顺；谁还能相信公理和良心的价值与意义呢？老张都不敢信了！今天，苗老汉摸到家门口，临进门，他不停地向两面张望了几遍，站在大门口的老张说，你老人家进屋里走么，尽管东张西望啥呢呀？拄拐棍的老汉说，我老了，怕他们呢！知道你娃受气了，我来转一哈！攒你不要生气，偶人叫哈怂，你也知道他们的品性！我来还有一个事，娃说，把你的偶个牛娃子卖给我家，三个牛，太少了，养起来没意思，你看咋样？事情都坏到你侄儿子身上了。哈怂的老婆还没这个脑子！我不卖了，养了一场牛，没宰着吃过，娃娃们回来，我宰了要过年呢。你不要说气话，能行不？我了解你娃的很，咱们的习惯，谁还大小宰个牛过年呢！又不是老回回么，攒卖给我。苗老汉连磨带然，把牛娃子原价牵走了！牛娃叫着往后拽着不愿走，老苗的小儿子在它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牛圈。它的眼角好象流出了泪，老张看到后，心里很不好受。没有天生的大格局，只有苦难才能将其撑大。人的命运各不相同，有些人的命运好似加法，只有一道一道地算过后，才会开出如雪莲一样的花朵。因为稀缺，才显得弥足珍贵！然而，这样的人生，又有多少人愿意面对呢？老张每每这样想几天，都会欲哭无泪地摇摇头，像门前的这棵老榆树一样，迎风受雪，仍然等待春暖花开！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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