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伤痕(六十七) || 作者 杨进荣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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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20 00:02
上海
黄历的天德日子，张家人为列祖列宗举办的超渡祭祀活动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开始了。这种活动，当地人见过的不多，因为需要大笔花费，一般的家庭承担不起。鼓乐班子在炮杖响过后，齐奏祭祀乐，其乐低沉哀婉，激惹情感，动人心魄，带入感很强。祭官那拉长的腔调，和纶巾的飘带、道袍道貌，很容易让人把它和古旧联系在一起。只这供桌上的不同色彩不同方位的牌位，人们在一般场合是见不到的。开经三天，一日诵经三卷。阴阳给五服及以上几辈，发文数道。供桌上还有轿子监渡。日夜相跪，身体弱的和年长的老人，双膝都跪肿了，根本坚持不下来。幡杆高立，五色纸带随风飘动。扎起的望乡台上，一条白布一直托到上房门。八位道士齐立两旁，年长的一位身着彩袍，手执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在白布首尾踏步焚黄。庄邻人周围围观，后人们分辈跪在亡桥两旁。祭祖间隙，玩快手的小张要唱一首歌，这当然是最好的事情。但当地人没见过，主事的人说让问问老张，老张说能唱么，人家都有请戏班唱大戏的，咱们渡老人，也为喜庆吉祥呢么，于是网红小张支起直播设施开唱了，他的嗓音略带沙哑一一这首陕北贰强在网络上唱过的歌，经小张麻乎的嗓子再次诠释，悲伤立刻钻满了在场人的心头，有些老人，首先哭了起来，老张和两个姐姐，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沓啪沓不住地往下流。说起这个小张，并不和老张他们同宗。只上了个初中，属于吊儿郎当那种学生。家道不穷也不富，但就是不爱上学。很早会谈对象，倒是一个也没谈成。好多人说他不是个好怂。唯独老张与他们看法不同：你们不要说，这个娃娃人聪明的很，只要拐到好行道里，再的娃娃骑个马也追不上……前两年开始，他拿上个手机这儿照照那儿拍拍，半夜里连吼带唱，邻里说胡毬日鬼，攒快疯了……这两年突然火了，纷丝几十万，动辄玩带货，商铺馆子请他去做广告，收入听说比尕三的砖瓦厂好几倍。起初人们不信，说他是个胡吹冒聊的聊谝子，但当看到他接了几十万的小车，在县城最好地段买了房子，领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天水姑娘，那些说话的人再不敢门缝里看人了，相反调过身，把小张巴结的不成，大小事情要请个小张，县乡村有不平之事，也请小张去伸张。倒是老张仍就见他与原来一样，打个招呼，问声好。而小张，也是有眼力的小伙，这么大的一个村子，年年给去拜年的，只有老张家。这让好多人很嫉妒，特别是村社长。主持事情的大总理，把支书叫到一旁，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支书做了个手势：小张，你再不要唱了，今天是个我们怀念的日子，又不是拜寿呢，唱这么悲伤不好……这倒把小张弄尴尬了。跪着的老张翻起身，拿过小张手里的话筒：感谢小张！来为我们的事情鼓劲！祭祀活动也是追思活动，也是教育活动。这一首歌儿适合在这些场合唱，如果我们都做的象歌儿里面唱的一样，不愁世上没孝子，也不担心老了无人养！我代表我们张家男公妇女儿童，再次感谢你！支书看样子是生气了，扔下话筒，啥也没说，回头走了。张家的事情本来就不合卯窍，这下老大老二的儿女们可有了噱头。首先跳到院子中央骂老张的出狱不久的一个侄子：你滚出去，我们和你没有啥关系。骂着拶起捶头子就要打老张，被庄子上的另一位从他的腰里抱住。紧接着老大至今没结婚的三儿子指着老张的鼻子：我们张家的事就叫你坏掉了。你个老怂，不要仗着比我爸念过的书多，欺负我爸！老张的儿子不干了：你们都想干啥？一群畜牲，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拉到监狱，亲房谁去看望过你？只有我爸跑了三趟。再说了，我爸念书是你们几家子供给的吗？你们哪个有事不是我爸人前人后求爷爷告奶奶地跑路求人……老二的小媳妇子曾因不要老二老两口，被老张骂过，突然从人伙伙里跑出来，系着一个烂围裙子，顺手在老张儿子的头上一马勺，老张儿子的额头上瞬间流下了血，他返过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甩在了地上：你个婊子，打我干啥，你她×的，把我爸帮娶你的三千元还了没？她从地上爬起来，扯着老张儿子的衣襟：杂驴×的，你说谁是婊子，你妈才是个婊子呢？气昏了头的老张儿子，挤出人群外，拿了个铁锹：大家不要挡了，我妈让他们欺负死多年了，还污蔑我妈。我今日要给我妈报仇，把这群王八蛋全砍死算了……几个人用尽全力才把他拉住。这里，还应写个小插曲：当年老二的小儿子三十好几了，因一家人口碑不好，说不上个媳妇。老张听到五十公里外的宁夏有个女娃娃，肚子大了，人家男方家退亲了。他集上听到，赶忙把这个消息说给了老二爷父俩，他们听了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咱们儿子年龄大了，说不哈个合适的，这事感好的很么！铁蛋（老二小儿子的乳名）赶快把偶衣柜里的酒拿出来，我和你三爸喝两盅，你三爸为咱们几家子的事，把心就操扎了（操大了）。铁蛋取出酒，十分恭敬地给老张倒了一盅：三爸，我调皮捣蛋，让你费心了！你这娃说的，一家人咋能说两家话呢？老张呲溜一声，把一盅倒的满满的酒渳了：娃，我可给你说清楚，她双身（怀孕）呢，说来你可不能嫌弃人家昂！咋会呢，攒又吃喝不愁，就是多一双筷子和碗的事，说不定他娃老了还能靠住呢！老二赶紧这样回答老三。老张说：攒滴个社会，要人家娃娃同意呢！我同意三爸，人都说私娃子（私生子）聪明……唉，你这个娃娃说着说着就胡说开了，老是说话嘴不把门，再不敢这样说！老张说。不了，听三爸的……老二：我把你白养了几十年，话都不会说，这样说人家的娃，成了日子能过好吗？你做事说话把你三爸学着。他三爸，攒赶紧坐哈喝茶。唉，我攒没本事，啥事都让你操心！老二像从娘肚子里回了一遍炉一样热情，老张习惯了老哥的忽热忽冷，坐下喝了两盅茶。老张前后央求动用了两个媒人，才把她娶到了家。头几年，这媳妇子不哼不哈，自从生了个二胎男孩，节目就开始轮番上演了。有一天，刘楞去山上放羊，在山顶看见，老二的这个媳妇子大中午背着个背篼向营盘山下的沟里走去，他想是一定给牲口铲草去了。谁知，他跟上羊转过这个山头，看到她和在乡上搞计生的老王在荒草渠的一个坎坎下苟且呢！太阳下，老王的肥勾子明晃晃的。一般人最忌讳看到这档子事，认为会带来霉运。生气了的刘楞，挖了一剁产土，砸向往庄稼地跑的头羊：唉呀，你个挨刀子的货，还偷吃呢，看我不把你骚驴×的宰了卖了肉去呢……一对狗男女，边跑边提裤子，老二的媳妇子把背篼都撇了，刘楞拾上后，在半道上碰见了蹲着哭的铁蛋媳妇：刘家哥，我求你了，你给人不要说，说了我就没脸活人了，攒把我的背篼给我！我生死都记着你这一份情呢。刘楞没正眼看她，把背篼扔给她，赶着羊回去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几天后，庄子上的人坐在大场门口，挤眉弄眼地都说这件事。此事传到了铁蛋的耳朵里，差一点把女人打死。他找县上找乡上，也把个老王整下课了，听说还闹了几个钱……改革开放后，她还疯狂了几年，由原来的偷墙摸缝，变得明火执仗。铁蛋也在外面胡整，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年，人老色衰了的缘故吧，她收敛了许多，人也变得有模有样的了。屎干就不臭了，这句老年人常说的话，看来还真有一定道理。她的男人还要追打老张的儿子，被别人劝住了。老张浑身发抖，脸色紫青，用颤抖的声音喊儿子：往回走！一家人纷纷离开老二家，向自家走去。至于幡和坛是怎么倒的，先人是如何送走的，老张一概不知。他累了，不想在一窝本该不应嫌臭的猪的猪圈里末了熏死，办法就是逃避！老张回来后，打电话叫来了村医，看了一下儿子的头。因为只伤了头皮，还算万幸。简单清洗消了一下毒，吃了几片消炎药。一家人闷闷不乐地回各自房间了。老张躺在上房炕上，儿子和女儿们回来后，早早拉上过年的高灯，照得窗外一片光亮。红色的光影照在树上，又透射在院子中，怎么看，他都高兴不起来，爹妈年老的时候，不时闹家务，寡言的母亲和病床上的父亲，每到这个时候，都像犯了法的罪人，头勾得很低，都不敢正眼看儿孙和媳妇子们一眼。耄耋之年的老人有啥办法呢，如果他们年轻，身强体壮，特别是父亲，哪能允许后人们这样折腾？爹妈年轻的时候，姊妹兄弟们都还小，他们为一颗洋芋打架，为一块米黄馍馍争执，谁还记过隔夜之仇？邻居家的孩子谁要欺负了姊妹中其中的一个，大的总要跑到邻家大门口讨个说道，不长大多好啊！睡不着，老张又失眠了，他眼睛直愣愣地瞅着房梁，百思不得其解：人咋越大越陌生，越大越计较呢？老张打开快手，又找到了同乡玩快手的小师的视屏，流泪看小师的爸妈在父母走后，如何把姊妹们揽在身边，大小节日，他们都要携带家人前往小师家……老张哭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吃亏无数，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一个家族永远中兴？其实啊，老张倾尽全力还是没有活明白，你的狠铁不成钢的心，见侄男子弟有错就爱管教的嘴，不是经常能用得的，特别是现代社会，你的想法和做法，在一些自感已经长大、有文凭而没文化人的心目中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他们已感到自己羽翼丰满，有无你不再那么重要，这就是现代家庭四分五裂的主要原因。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是亲人，非血缘关系的人不一定不是你的亲人。家族中怕你好笑你穷、大事对你不闻不问、小的无视老的存在，相互间拉帮结派，说明你的亲人已经变味了，快速离开才是上策。而那些经常包容你牵挂你的人，虽然没有直系血缘关系，但他（她）比有血缘关系的人，更让你温暖，更有益于你的生活。缺德的兄弟姐妹不会记得他（她）穷弱时你对他（她）的好，相反在他（她）好了的时候，还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搬弄你的是非，把你贬损得一文不值！老张自始至终抱着一种单调的情怀。岂不知，你这些情怀没有族人的双向奔赴，连一根鸿毛都不如。醒醒吧老张，神佛都有亵渎的人，你我能算什么呢？草，一根长在山坡上的草，除此什么都不是啊……人的绝情是最亲的亲人教会的。一路走来，没有敌人，只有老师。是活生生的现实，把一个好人伤得六亲不认。是小人的不择手段，让一个善良的人变得铁石心肠。善良过了头，你就等着挨刀。好人永远当，你注定吃亏上当。我知道这件事后，只给老张发了一条信息：活好自己吧，老张。老张的意识里永远没懂心理学上的一个问题：感恩后的潜意识敌意。你曾经口若悬河地教导和不厌其烦地求人帮忙，到他（她）们好过后，认为这是他（她）们尊严被剥夺的迫不得已。第二天，天刚亮，老张的嘴唇上布满血夹，他匆匆熬了一盅茶，叫起孩子们，说一会儿要带上他们去看几位至亲去呢！看迹象，老张是死了心的要尽快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故土了！？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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