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醴陵浦口河溪渡口见闻》- 谢和骐

文摘   2024-11-07 09:12   湖南  






醴陵浦口河溪渡口见闻

谢和骐


引言:我是一个从田间地头走出来的普通教师,记载一些家乡农民的苦与乐,想通过文字告诉年轻人:珍惜当下,感谢党和政府的英明决策。倾听历史回响,汲取奋进力量,矢志不渝。

(一)传统与传说

湘赣边界的尖高山下,澄潭江潺潺流过浦口市(当地人称浦口集市为浦口市),流过文武洲,来到荷花村境。

“和骐,把这块肉给你老外公家送去,不要把上面的肠子摔掉了啊!”

“爸爸,为什么要搭根肠子咧?”

“肠子就是长久,表示我们和你老外公家的亲戚情谊要长长久久。”

十岁的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猪肉,唱着歌,一蹦一跳地往河溪渡口方向的文家洲给老外公家送过年礼去了。记忆中,每逢家里过年杀猪,父亲都会砍下一块肉,再搭上一节小肠。选几根稻草,一头打个节、稻草旋转几下变结实后把肉和小肠锁住,再在稻草前端旋转几下打个活节,做个提手。

老外公家是河泉文氏,耕读传家,仁义深厚。记忆中,父亲、叔父对他们的外公、舅父都特别敬重,三节送礼,过年拜年都很是看重。很小的时候,我就常随奶奶、父亲从澄潭江南岸的王坊荷花,在河溪渡口坐渡船过河后,走路到西北岸的文家洲。走到渡口河泉岸边古老的雨亭里,会自然地停下来,歇个脚,雨较大时,也习惯在雨亭里躲躲雨。

我曾听父亲和很多老人们讲过,清初时,澄潭江荷花段从浦口市流经文武洲后,原本是从荷花新棚那拐弯,改西南流到荷花垅,在王竹坝掉头北流,流过龙背子家垅后,在龙王庙处折弯西流,从狗形岭的南面入板石段,形成一个“几”字形的流向。现属荷花的狗形岭,原先在澄潭江北岸,属现在的河泉。

后来,浦口出了位爱民如子,担当有为的徐姓县令。他深知百姓疾苦,主持修浚澄潭江河道,并把澄潭江荷花段的“几”字形河段改弯取直走“几”字的底边:河道从新棚取直继续向西,经河溪到文家洲,再从狗形岭北边入板石。仔细看看现在荷花村的无人机航拍图,古河道仍清晰可辨。王竹坝、陈家湾等地名似乎也能探寻到古河道的历史印迹。

(二)往事与经历

河溪渡口是个古渡口,当地人习惯叫河溪码头简称河溪头。它始建于清雍正十三(1735)年,也称八义码头。相传最初是由澄潭江两岸徐、陈、丁、张等八姓人氏捐资修建。

醴东人形容想请一个人帮忙,但对方却不是很乐意,迟迟没有行动,俚语叫“喊渡船老倌一样”。

新中国成立后,醴陵渌江河段的重要渡口都由人民政府出资,聘请船工专门负责渡船和渡口码头的日常管理,渡船一般是较大型的乌篷船。“船工”的称谓很专业,但乡人更喜欢叫“渡船老倌”。因为政府聘请的船工大多是经验老道的年长男性,约定俗成,他们自然都成了“老倌”。但按当地习俗,当面打招呼时不宜喊“渡船老倌”而要尊称为某某师傅。

尽管有“渡船老倌”,但日常过河“渡船老倌”要负责掌舵,撑船通常由行人自行负责。遇到小朋友过河,“渡船老倌”会先要小朋友稍等等,等到有大人过河时,再由大人撑船一起过河。有时等了半天,也不见大人过来,“渡船老倌”则会把舵挂好,走出船篷嘟哝几句后,拿起竹篙送小朋友渡河。

1978年,我在王仙社中读初中,平时寄居在舅父九中的宿舍。但周六下午,要从学校回家,周一早上,则要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赶到社中。每次去社中或者从社中回家,都要在河溪渡口过渡船。

风日清和时,十二岁的我是自己撑船,有时撑了半天船还在原地“打转转”,有时撑着撑着船却被冲到下游好远了。这时“渡船老倌”会把舵固定好,走出船篷,面露愠色地对我说:

“个大个乃牯哒,撑船都不晓得撑!”

“不晓得把船撑上滴唧!”

“听着,船要转弯时,人要站在船头用力;船直行时,人要站在船中间撑。”

“好滴,谢谢公唧”,看到“渡船老倌”及时采取措施,安全地把我送到对岸码头,我能感受到他老人家的一番善意。

早晚时段,渡船过河的人很少。有时“我在这头,船却在那头”,恼人的是那头还一直没人过来。等不及的渡人便会不断地朝对岸大声喊:“船公,帮个忙,撑下船过来喽”。但“船公”可能刚帮人才撑过河,或者他正要在船上炒个菜,端起饭碗想吃个饭什么的,对岸的人就开始大声叨扰他。“渡船老倌”的脾气也上来了,把你的呼喊当作耳边风,懒得搭理你。于是“喊渡船老倌一样”啯,半天没有动静。

我在河溪渡口坐渡船就比较爽。因为河溪头的“渡船老倌”是我家亲戚,“渡船老倌”周公的大儿子是我表姑父。平时我也喊他“公唧”,每次出现“我在这头,船却在那头”,我立马朝对岸大声喊:“公唧,我是龙背上谢老师屋里个崽嘞,请您帮忙把船撑一下过来喽。”

不一会儿,周家公唧就会情愿或者不情愿地帮我把船撑过来,还会帮我摇浆助力。遇到落雪下雨,老人家还会暖心地叮嘱我:“过水过桥,都要好生唧(小心)”。

(三)温馨与凶险

每逢春节,尤其是在农历初一到初七这段时间,过河走亲戚的人特别多。为讨个吉利,船公会叫上他的儿子或者孙子过来帮忙给行人撑船,他自己则会放挂爆竹鞭子,然后口吐莲花,妙语连珠:“恭庆各位客官都过哒热闹年哈,祝各位新年万事吉祥,顺顺利利。”船上的渡人则要给个一毛两毛的喜钱。嗯,现在回想,那会儿乡下过年的氛围还真是浓郁。

春末夏初,醴陵常常是大雨倾盆,平日里温柔可人的澄潭江也会发起“宝气”来,波涛汹涌,浩浩荡荡,“漩涡子”一个接一个地扑来。从上游浏阳冲下来的树枝竹节,破烂家什一股脑地像疯了一般横扫过来。这时候撑船过河,老道的“渡船老倌”都会有些紧张。只见他在乌篷内双手掌住舵,大声地朝撑船的渡人喊:

“把船撑上些且!”

“竹篙插不到底,冇得用,快划桨!”

快到河岸时,又听到“渡船老倌”在大声指挥:

“把浆钩起来,用竹篙撑在河岸上!”

“快些把锚丢到岸上去!”

真是不容易,辛苦了!“渡船老倌”。

水更大时,渡船就要靠岸封船,拴在岸边的洄水湾里。行人若实在要过河,就只能花钱租用一种叫“划子船”的小船过河。

划子船一般只能坐一到两人,它机动灵活,划船的人更是机智勇猛,沉着稳重,在激浪翻滚,波涛澎湃中险象环生地把你送过河。我高中时曾坐过几次,划子船摇曳在汹涌的激浪之中,没有救生衣,全靠船工敏捷的勇气和拔山举鼎的力气划过河。

醴陵风俗淳朴,乡人头脑灵活,诚实豪放,既爱利,也仗义,让人不能不为他们喝彩点赞!

(四)风里浪里的艰辛

65后的我曾在70年代初有幸在河溪渡口看到过帆船和从上游浏阳放下来的竹排。帆船的帆是用夏布做成,结实厚重,高高地立在桅杆上,像一面白色的墙。

解放前,我爷爷就是一个驾着帆船在江河里讨生活的船工。一条不大的帆船装着醴陵的煤、瓷器贩运到长沙或者武汉,再把武汉、长沙一带的湖鲜河鲜,或者望城丁字湾的花岗石运到醴陵。实在话,直到今天,我都不觉得被列入古潇湘八景之一的“远浦归帆”有多美。透过那帆船点点,有人看见波光粼粼,有人看见渔歌唱晚,有人看见爱的守候。我看见的,更多是像我爷爷一样辛苦的船工。他们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每天吃点稀饭黄菜,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在风里浪里讨生活而不得温饱。

上世纪80年代之前,河溪渡口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那时,王仙、黄沙一带的农民都要推着独轮土车,经河溪渡口到三十多华里以外的王坊马颈坳煤矿去买煤运回家。独轮车里架着竹编的车篓,车篓里装着两三百斤的煤。

用独轮车运煤这活计,是一般80后90后无法想象的艰辛!路不好,一路都是颠颠簸簸的累也就算了。遇到上下陡坡,过河过码头,那非得把吃奶的劲都使上。

走过三十多里的崇山峻岭,装着三百来斤煤的独轮车来到了河溪码头。

这是一道关卡,一道体力和运气的关卡。

独轮车上船时,用一块不是很宽的厚木板把码头岸边和渡船搭接起来。因为船是摇晃的,所以运煤人要彼此照应做个搭手。

先请人站在船头用竹篙撑着稳住船头,运煤人推着土车小心碾过木板,再在窄窄的渡船上调转独轮车的方向。船到对岸后,同样先要稳住船头,抽出刚才那块木板搭接在船头和码头岸边,谨慎一点的人还会预先用脚在木板上试踩几下,确保木板稳当。

河溪渡口河泉岸是个陡岸,把三百来斤的独轮车推上岸可真要点力气!只见男人把独轮车窄窄的竹扁担重重压在肩膀上,双手用力端着车把手,双脚用力地往下蹬,小腿突出的青筋似乎都要炸裂了,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嗬!嗬!嗬!嗬!

正当你专心用力向上推着独轮车时,运气不佳,车轮骤然跌入路坑,或者撞到一块石头上,用力不平衡导致独轮车突然侧翻,整车的煤都倒在陡坡上。

但这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莫过于在上船或者下船时,因为用力过猛或者上下船方向不对或者船头发生摇荡导致上下船时独轮车发生侧翻,整车篓的煤全部倒入湍急的河水中。千辛万苦走了三十多华里,从马颈坳的峰峰坳坳里,一路簸簸颠颠,辛辛苦苦来到河溪渡口,一个不小心,三百斤的煤全部被河水冲走。那种痛苦,那种心酸,就是四十多岁的汉子也会蹲在地上流下一行浑浊的泪水。

(五)渡口的今生

河溪古渡口从雍正十三(1735)年到现在已走过近三百个春秋。三百年间,斗转星移、时序更替。渡口却一直栉风沐雨,恪尽职守,造福两岸百姓。到上世纪80年代,它一直都是澄潭江两岸最重要的公用渡船码头。华章日新的90年代,两岸群众集资把渡口改造升级,由浮桥替代渡船。最初的浮桥狭窄简朴,只能过行人、单车,勉强过摩托车。

现在,河溪浮桥已迭代升级为2.0版的趸船式浮桥,桥面宽敞平整,厚重结实,两边还装有护栏,可承载一般的家用轿车和中小型货车。码头依水势修建有两级台阶,水涨船高。但为了确保安全,洪水猛烈时会暂时拆下浮桥。

近年,随着休闲旅游风的盛行,河溪渡口的古雨亭还成为闻名遐迩,风靡一时的网红打卡点。

这个网红雨亭始建于清光绪三十四(1908)年,由醴陵名绅实业家陈盛芳先生捐资修建。亭内东西贯通,设半圆形拱门。南北两面靠墙处建有约半米高的长条形石凳,供商旅休憩,亭外加设有当地农民搭建的简易茅房。在酷暑难耐的大热天,当地农民会自发地在雨亭内放置竹瓢和一缸自家熬煮的凉茶,方便行人自行饮用。这份关爱,是旅人途中收到的一份惬意,更是乡人发自心底的一份良善。

至上世纪80年代末,由于乡人出行基本上是以骑摩托车为主,加上保山公路修建得越来越宽坦高档。徒步走老路的行人越来越少,雨亭便逐步弃用,但直到现在仍未损坏。古老的雨亭矗立在河溪渡口岸边,掩映在绿树丛中,造型别致、古意盎然,俨然成为醴东一景。难怪醴陵城区、萍乡、上栗一带的年轻人纷至沓来,打卡留影。

风过竹林、四季更迭,春山澹冶、秋水明净,时光静静向前流淌。古老的河溪渡口记载了澄潭江两岸徐、陈、丁、张等八姓人家的义举;记载了两岸百姓生活的艰辛和岁月静好;记载了醴东人民生活的变迁与进步。

现在,醴东人民顺应时代发展趋势,迈进了经济发展的新赛道。宽敞的趸船式浮桥上,家用小轿车和中小型货车川流不息、渊澄取映。每逢佳节,在外工作的乡人都会回家团聚,小轿车在河溪渡口排起了长龙。平日在浮桥上来往穿梭的货车里,拉着产自王坊村、荷花村的烟花鞭炮、白玉丝瓜、稻米龙虾等王坊特产。每次回家,遇到在浮桥中间收费的父老乡亲,总要大声喊着:文平叔唧、竹青婶唧、海成哥哥。他们则会大声地回应:“回来过热闹年(节)哒喽!”过一趟浮桥,就是重温一次久违的亲情和乡情。

随着河溪渡口上游浦口大桥1976年通车,特别是渡口下游约四公里处的猫睛潭大桥于2022年底通车,河溪渡口的重要性日渐消减。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河溪渡口也会架起贯通南北的新桥。到时,河溪古渡口也终会走进历史的记忆中。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不管时代如何发展,故乡,就像驻扎在心中的那一轮明月,永远是那么温和明朗。河溪渡口的那些人,那些事已铭心刻骨地留存在生命的基因中,它是我心中永恒的风景线和最温暖的春花秋月。







编辑:醴陵作家协会

一审:彭文锦

二审:魏芸霞

签发:张   毅



文学醴
醴陵市作家协会主办,推介醴陵作家作品,发掘本土文化,记录时代生活,结交四海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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