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剁饼
屈少华
(一)福利厂
现在醴陵的一江两岸,是我们小时候玩耍游荡的地方。一江两岸的停车场围墙边上有个不起眼的小门,小门进去五六十米的左手边那个大概三米多宽的小木门,就是老南门人都知道的“福利厂”。小时候就知道这个福利厂,但是一直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小木门很少打开,我们都是从旁边传达室进到厂里的。传达室从来就没看到过有人看守,进去后是个十几米长的小弄子,有个十平左右的房间,再进去就是一个很大的厂房,旁边还有个楼阁。厂房里遗弃着几台不知道用途的机床,地面多年都是满地成捆但是都已腐朽了的各种颜色的纤维绳子和一些做烟花用的塑料底座,然后就是一些发霉的各种纸张。整个厂里从进门起,就是机油味和潮湿的霉味,光线也只有靠着天窗照射进来的自然光。所以,虽然厂里面很大,我们小时候也很少去玩。有时候一群伙伴们进去探险也会被突然的一句“有鬼”吓得都落荒而逃,这就是我对福利厂的记忆。
在南门也会看到比其他地方多一些残疾人,但是他们都是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聋哑人居多。后来住久了,就知道了,福利厂以前是政府为了照顾东南四乡残疾人而开办的工厂。这些人以前都是福利厂的工人,厂子倒闭后他们很多都没有再回到乡下,就在南门附近成家立业再谋生计,根据它的废弃程度,我推测它应该在1985年左右倒闭的。但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
(二)剁饼
老孟夫妻俩以前都是福利厂的工人,但我以前一直很疑惑,因为他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残疾。
最少是从1990年起,老孟的“剁饼”起码在王家码头这一块甚至是整个南门都是人尽皆知的。他的“剁饼”本来一直就没有名字,大家只会说“到老孟那里买点饼咯。”
剁饼其实就是一种油炸的饼,很大一个,比脸盆还要大。买的时候是切成小块再用秤称,再用纸包起来,有买五毛钱的,七毛的,看过最多的也不过是买两块五,那肯定是一家人吃,但是他们不是切,而是像剁排骨一样举起刀重重的剁开,所以就有人开始叫它“剁饼”。其实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完全可以像我们现在切披萨一样斯文地切开。但那样子可能就没有“剁饼”这个名字了。
老孟是个普通身材的人,没有特别发达的肌肉和高大的体魄,他永远是寸头,有点胡子。从不主动跟人说话,但是说话声音很大。对他最大印象就是他从来没有笑过,老张的妻子是个哑巴,大家包括邻居们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是哑巴,所以都叫她“哑巴子”。但这不是邻居们对她的轻视,也可以说这是邻居对她的关爱的称呼。哑巴子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妇女,发型永远都是扎个把子。看到别人总是“咿咿呀呀”的用手语热情地打招呼,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懂。但是我妈似乎是天生就懂手语,她每次都无师自通的能跟她们交谈很久,甚至还可以帮她们当翻译......
那时候,人们普遍都不富裕。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家吃早饭,大都是面条或者米粉。整个王家码头只有一家米粉店,包子店开始还没有,要过了渌江桥到老公安局对面才有一家包子店。在渌江桥下这条几米宽的小路两边,就算是菜市场。那时候,五环都会那里都是菜地,每天大清早就有附近的菜农挑着担子卖菜,然后又不知道什么他们时候撤去的。到了下午就只有住在附近的个别菜贩在零星地卖着。在卖菜队伍中间就有老张的剁饼摊,卖菜的位置个别会有争抢,但是老孟的剁饼摊从来没有挪动过位置。
老孟的剁饼摊其实就是一个三轮车,上面拖着一个大炉子和一张长桌子,然后就是一些其他工具和油。他们每天到了以后就把大炉子从三轮车上担下来,两个人先穿上洗得发白却又干净的大围裙,然后生火,支起锅后倒油。锅是一个特制的铁的大的平底锅,老孟的饼可以说没有技术含量,做法和配料都极其简单。哑巴子从铁桶里抓出一团软绵绵的面团,用手掌拍打后慢慢地在一个铁盘子上展开成一个圆饼形状,再用夹子把铁盘子放进锅中炸,中途撒上葱,等到快出锅时候再均匀地撒上芝麻,出锅后侧放着晾干油就可以了。老孟负责炸,哑巴子负责卖。
我不喜欢面粉类的早点,所以只是偶尔买,都是买五毛钱,五毛钱就可以吃饱。有几次试着买过七毛钱,但都是把蛮吃完的。不过我一直觉得哑巴子给我称饼的时候只是做做样子,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秤,而且每次都会比别人多一点,或许我就是我每次五毛钱就可以吃饱的原因。他们的饼外面是酥脆的,咬一口就会“刺啦”一响,但是里面却是软的,很香,而且不单是葱和芝麻的香味。这个记忆犹新的味道,即使我在外闯荡多年也不曾再遇到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孟开始卖的剁饼,但是起码我这小学六年里都看见他在菜市场卖饼。很疑惑在那个时代他是从哪里学到的这门技术,因为直到十几年后,我才偶然在街头看到过有很多人围观着一个跟他一样的剁饼摊。剁饼摊是露天的,下雨天就会用几根竹竿撑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塑料布垂下来可以挡住锅。哑巴子歪着脖子夹着一把伞,两只手还是在不停地揉着面团,老孟的背一直都在雨中,但是他不在意,还是一心护着锅。只是在雨水迷糊眼睛的时候才会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下。过了几年后,市场上有了商贩专用的大伞卖,他们才方便了很多,但是依然挡不住全部的风雨,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被淋湿了也要护住他们的锅和饼,也是因为这么敬业,南门人都放心买他们的饼。除了过年那几天人们都不出门,其余就算是端午节中秋节他们都照常营业。
(三)棋牌室和慢慢游
差不多六年级的时候,早餐店已经开始兴起,包子店粉店都在四处开了起来。小学时加榨菜和腌菜的米粉,已经升级到加小炒肉甚至是加牛肉了,还有更多形式的早餐也在不断地增加中。老孟的剁饼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冲击,虽然他们现在的剁饼也小小地升级了,分成了老一点和嫩一点的两种口味,但是生意依旧是越来越差,他们终于被迫关掉了干了近十年的买卖。
老孟的家是个平房,有两个房间和一个瘦长的厨房。这是房产局分的廉租房,只有一层,那时候还没有廉租房这个说法,房租低到可以忽略到不计,而且三五年才有人来收一次。面积不大,老孟很幸运,尽管四周的路都只有三四米宽,但是他的房子坐落在缩小版的丁字路口上,是大家的必经之路。他房子对面是一栋住着二十多户的三层楼,左边和后面都是跟他一样的平房,右边是个两层高占地面积大概四百平的花纸厂。在那住了几年我也只进去过一次,工作人员大都是二十左右的小姑娘,她们很少出来,所以跟周围邻居并不熟。
关掉饼摊以后,老孟就立马开始改造房子,敲墙壁拖沙子拌水泥,最后又请了两个砌匠砌了两天。邻居们听他吵了一个多星期,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十多天后他又请了个木匠打柜子,大家这才看懂这是要开个店子。几天后,老孟这个十平左右的商店就开起来了。店里卖烟酒零食牙膏肥皂这些,他还花巨资买了一台冰柜,这在当时算是很大手笔了。后来偶尔也有邻居把食物寄存到他们的冰柜里,大家都只是猜到他这是要开个商店,却没人能想到老孟居然把儿子的房间改成了一个“麻将馆”。那时不像现在遍地都是麻将馆,那时候禁止赌博,禁止打麻将,但是可以打扑克,打一两块一局是被允许的。所以老孟叫它“棋牌室”。但是没有棋,只有几桌扑克。
老孟的店开张了,但棋牌室才是主业,每个桌子一幅扑克,赢了钱的人就要付五块扑克钱,只要有人说句“不打了”。老孟马上就会把扑克拿走撕碎,如果又反悔了还想要继续打那就要再花五块重新买一付。经常是打的人少,看的人多。就这样,老孟的店很自然就成了方圆百多户里人们的唯一聚集点。主要生意还是每天晚饭以后,除了暴雨天,平常都是人满为患,特别是夏季,喧闹声一直到半夜一两点才能停下来。也经常有吵架的,但是这些打牌的人都记性都不好,不管前一天吵得有多凶,第二天牌桌上见面时都会忘记昨天的事。有时候也会升级成打架,不过这种事情很少,一年也就一两回。老孟每次都是拼命拉架。这些打牌的人也带动着店里的生意,香烟是销量最高的,然后是法饼和槟榔。有时候赢了钱的人还会请客买几根冰棍。
不久随着BB机的兴起,老孟很识时务地又投资在店里装了一部电话。这个投资还是不小,记得当时装一部电话要一千五百元左右,相当于一个工人几个月的工资。周围只有我家和少数个别邻居家才有,所以经常有人来我家借电话,却又不好意思收钱,关键是这些人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要付钱。老孟做了个木盒子锁了起来,打电话八毛,接电话五毛。这个不起眼的小生意后来持续了很久。
编辑:醴陵作家协会
一审:彭文锦
二审:魏芸霞
签发:张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