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作家 |《蛇皮》(节选)- 桂新华

文摘   2024-09-03 09:56   湖南  






蛇皮(节选)

桂新华

“她娘的,这开车的一定是个半老徐娘,我还没能力超她的车呢。威风什么?还不是一辆旧红旗牌小车,早就过时了,牛什么逼!”旁边的司机从我一上车嘴巴就冒停,从世界动态到国内新闻,再说到本市有不少狼心狗肺的家伙……还穿插一些街边小道的花边新闻……我呷着闷烟,盯住显示仪,估计到了人民广场也不会跳字。我身上只有15块钱了。前面的红旗牌真像个老爷车。“还不是有意害我吗?”师傅说着脚下一踩油门,猛然超了过去。我往回望了一下,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半老徐娘,结果使我大吃一惊。破旧红旗牌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哥们我认识,是蛇皮。其人因为皮肤粗糙,而且鬼点多,皮上生得一些不三不四的花纹,颇像蛇身上的鱼鳞斑,而且每年要脱一次皮,故称他为蛇皮。我闪电般地缩回脖子。真没想到他也在拉客,一定是辆黑车,又冒挂出租牌牌……“前面这车真够老爷车了,开得这么老爷还不上慢行道,开车的一定是个半老徐娘。”有一次我坐蛇皮的车时他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一会儿蛇皮得意地笑着说:“唉!你快来看。”我一回头,还真是一娘们。那时蛇皮的眼睛特别好,老远就能认出交警站在半明半暗处。“虽然看不清人,但太阳一照,那帽徽一闪,我就晓得是人民警察。”蛇皮诡秘地对我说。

一九七四年,蛇皮上完高中就赶上了学生伢子下乡劳动的潮流,被充军一样弄到偏远的一个小山冲插了五年零七个月的队。因为表现不好,一直没能招工提干。要不是赶上一九七九年知识青年回城,恐怕他要老死在农村……蛇皮不想干任何农活,就闲得无聊。有一回蛇皮和几个知青看到山上围了一个网,网里有10多只山鸡没人管,哥们几个一时心血来潮跑上山去捉住了10多只鸡,白天生怕农民看见,不敢带下山,先埋了起来。等早上天亮时,几个知青去拿,刚刚把鸡挖出来,从山下冲出来20多个手持扁担的农民,原来农民丢了鸡后,一晚没睡,叫上亲戚守着小山等了一夜。蛇皮眼尖,先发现了敌情,拔腿就跑,没给抓着。其它几个知青被农民追到了农田边,弯勾扁担往脖子上一勾,乖乖地做了俘虏……蛇皮形容那时的情景说:“我真有些害怕了,20多个男劳力,个个牛高马大,就像电影里的游击队被日本鬼子的大部队包围在一个小山里,然后从四面八方往上围……”

蛇皮觉得自己很幸运,一九七九年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虽然在农村呆了五年多,但没干过什么重活,又吃尽了天然食品,潇洒了几年,全胳膊全腿,好好的。其实,这样说,也有点夸张,难道下个乡上个山就有那么危险吗?那个年代确实有些过头,十四五岁的伢子、妹子弄在一起,真还出过不少麻烦。和蛇皮同去的一个男同学,砍树时被树压坏了一只脚。蛇皮觉得自己走运。冒病冒灾是那个年代人们普遍的愿望……蛇皮回城后做过很多临时工作,在小厂做过烟花、鞭炮,在郊区做过瓷器工人,还做过搬运工。每个工种蛇皮都认认真真地做,心里觉得临时工低人一等,老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分到一个正式工作。没事蛇皮老跑居委会,居委会的负责人都认识他了,一见他就说:“没工作可分。”最后一次去,居委会的领导说:“有个地方要人,你去不去?”蛇皮问:“干什么?”居委会的人说:“菜市场卖菜。”蛇皮乐了,赶忙给人敬烟,说:“去呀,我去!”于是蛇皮有了正式工作,每天穿个淡蓝色工作服,面对一些萝卜、白菜、西红柿、土豆、茄子、黄瓜、蒜苗、辣椒和买菜的人。蛇皮对自己有了工作挺满意。除了工作之外,他还能写点小文章,换几个铜板,买点油盐。你还别说,这点小特长,还逗姑娘喜欢。记得有一次,蛇皮的散文发在市报上,着实热闹了10天半月。我还记得那篇文章的内容:

《莫愁湖记》

出水西门,约里许,有莫愁湖,古称金陵第一名胜。

慕其名,偕友人往游。但见寒烟衰草,败柳枯荷,落日熏黄,风物凄清。莫愁停立湖上,若不胜其愁者,余意索然,不释而去。重访故地,斜阳浅照,霞铺湖上,清辉溶泻,柳丝弄碧。开襟当风,不觉烦暑顿消,兴尽而返。再次入门,古木参天,绿水而下,亭台错落,疏竹掩映。前伏小丘,苍松怪石,缀以梅林。出至赏荷之中,池中游鱼相尾,莫愁体态雍容,清风徐来,波光潋滟……

他的大作发表后,我是读不懂的。之乎者也,弄得昏头转向。我说蛇皮,你何苦这样作弄读者,不就几个稿费吗?!

蛇皮听后,也不生气。照常大谈文章之道。弄得姑娘们神魂颠倒。

不久,蛇皮恋爱了。

蛇皮结婚了。

蛇皮结婚简单,领了证后骑自行车把堂客从女方家里接了回来,就算过了门。蛇皮对堂客满意,他老爸对媳妇也满意。跟崽说:“你小子福气大。记住了,好好过日子。”但邻居问时,蛇皮他娘姥子还是挺谦虚的。人家问:“怎么样啊?阿姨。对媳妇还满意吧?”阿姨说:“咳,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过日子吗!就行。”蛇皮那时对生活没什么要求,唯一的愿望是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有一日,堂客郑重其事地对蛇皮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做爸了。”蛇皮说:“噢。”反应过来后大喜,又说:“真的?太好了!”堂客得意洋洋,“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表哥在一家的士公司负点责,说可以让你去开的士。”蛇皮听了,喜忧参半,“好是好,可我不会开车呀!”“学呀。”“据说学开车要花好多钱。谁出这钱呢?”“我表哥说了,他们公司出百分之四十,我们自己出百分之六十。”后来两口子一算,这百分之六十几乎就得把自己压箱底的钱全部搭进去。当时蛇皮已对卖菜这工作厌倦了,同时社会上刚刚出现的士这行业,挣的钱多。两人合计后,一咬牙,做出决定。等蛇皮学上开车时,孩子已经出生了。那时候蛇皮一边洗尿布一边死记硬背那些烦人的交通规则。孩子一吵,蛇皮就放下书本,冲孩子说:“别吵别吵,我是在为你背呢……”认识蛇皮之前,的士司机对我来说多多少少还是个比较神秘的职业。我认识蛇皮时,他已经是个驾轻就熟的老的士了。说到和蛇皮的相识,不得不提一下我的老爸了。

在我眼里,老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在古城这个落后的小县里混了一辈子,到老了终于混了个副县级,能够有一部自己的专车了,单位的车虽多,可是司机紧,老头子坐车心切,便暂时包了一辆出租公司的小车,过过瘾。给我老爸开车的便是蛇皮。这时他的的士已经改成小车了。一包就是一年。一年后蛇皮回了公司,不是因为单位有了司机,而是我老爸该退位了。那时蛇皮的车不光我老爸坐,我娘我大姐我大哥我二姐我嫂子还有我都经常坐。有一段时间我们家的人出门前就说:“呼一下蛇皮”。蛇皮随叫随到。他习惯称呼我老爸为首长。开始父亲听不惯,后来习惯了。父亲后来在退休的日子里常回忆起蛇皮,说:“蛇皮真是不错,从来准时准点,办事也机灵,不容易啊。”家里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蛇皮真是个好同志。坐他的车有一种安全感,不像那些开的士的,开得那么危险,口里还老说这个抱怨那个。”蛇皮给我老爸开车时我刚刚从学校毕业,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没劲,索性辞了职,整天游手好闲。一次蛇皮对我说:“你不上班,吃什么呀?”我说:“吃家里的。”“那以后呢?你总不能老吃家里的吧。”“以后再说吧,工作嘛,不就是为了挣钱,反正现在我也不需要钱。”蛇皮赞同地说:“没错,可不是为了钱嘛,要不我为什么天天跟龟孙子一样。”他望了望我又说:“我还没听说过谁不需要钱的呢。”于是,我告诉他,我不想上班,是想在家里做一个爬格子的人,读读书,写点文学作品。蛇皮明白了。“我听人说这世上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有文凭的。”“这话怎么说的呀?”我堂客在新华书店工作,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吧,她那里只要失了书,抓住了,一盘问,没别人,不是学生,就是教授。堂堂正正的教授,让人抓住,多丢面子。这不是冒钱造成的吗?要是有钱,书再贵也不会在乎?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学问还是好,我们这些老百姓是不会偷书的,就算请我看书,我还头疼呢。”

我笑了笑。

说:蛇皮,这你就打鬼讲了,两三年前,我就看过你的文章,写得酸不溜秋的。还发在市报的副刊上。

你说的是那个《莫愁湖记》吧?

是的。

那只能算个狗屁文章。我是为了骗妹子的。你还当真。

我才不信你这个蛇皮呢!

他说:“不爱读书这事不怪别人,你把我丢到唐朝去,就算李白做我的老师,我也是不读书的人啊。”蛇皮对自己的事不喜欢多说,对我倒很关心,“到时候,家里不管你了怎么办?你要能写出来也好,要是写不出来呢?又没工作,又没钱,有了病,有了灾,怎么办?”我胸有成竹地说:“到了那一步,公路上随便挑个司机一猛子冲上去不就完事了。”

……







作者简介


桂新华,醴陵人,醴陵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各种体裁作品一千二百多篇。出版著作有《母亲的眼泪》《美的平凡》《不是情人的情书》《大山的儿子》《阿娟的故事》《傻人斋随笔》《故事里的人生》等。获全国文学奖17次。其中,《灰色的命运》《百姓故事》被《小说选刊》采用;小说《蛇皮》首发于《湖南文学》(2013年第6期),同年12月获中国当代小说奖,并入选《中国小说家代表作集》,进入《中国小说家大辞典》;散文《父亲》首发于《莽原》(1995年第6期),同年12月获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

编辑:醴陵作家协会

一审:刘   丹

二审:田标兵

签发:张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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