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阴长生(实则元阳子)注《周易參同契》
大约东汉初,鲁人魏伯阳[1]作成奇书《周易参同契》,其用大易统摄西汉以来的御政内学、黄老养性、神仙服食三大显学。初时被徐从事、虞翻等儒者以阴阳纬候注释,隋唐后又被丹家以金丹或内丹解读或注释,被称为“万古丹经王”。只是通行的《参同契》文本错乱,且有他书并入其内者,给研究者带来不少障碍。所幸通行本《参同契》留了暗门,让我们能够探索端绪而孔窍其门。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在探索端绪之后,笔者有些想法与时贤往哲不同,故作此文。
一、《参同契》作者与文本
《参同契》云:“鲁国鄙夫[2],幽谷朽生……宴然闲居,乃撰斯文……非徒累句,谐偶斯文。殆有其真,砾硌可观。使予敷伪,却被赘愆。命《参同契》,唯览其端。辞寡意大,后嗣宜遵。委时去世,依托丘山。循游寥廓,与鬼为邻。化形而亡,沦寂无声。百代一下,遨游人间。陈敷羽翮,东奔南倾。汤遭厄际,水旱隔并。”委时去世之后诸句藏暗魏伯阳三字(委加鬼为魏字。化形句隐亻,百世句隐白,合为伯字。陈敷句隐阝,汤遭句隐昜,合为阳字)。此为自序之文,可证《参同契》是魏伯阳原作。但是,现今流传的《参同契》除三篇序、一篇乱辞外,有四言、五言、歌赋的不同,又有三卷之异。其三卷中又传说徐从事、淳于叔通创作了二卷。这使我们在认识此书的作者与文本时,有了不少障碍。
唐玄宗时刘知古《日月玄枢论》记述了通行本《参同契》的相关作者,其说:“有元(玄)光先生,不知何代人也,睹《日月混元经》,其序云:徐从事拟《龙虎》之文,撰《参同契》上卷,传魏君。魏君又述中卷,传淳于叔通。淳于叔通又制下卷,表三才也……复有萧先生,亦不知何代人也,又注《龙虎》叙云:《参同契》者,拟《龙虎上经》,本出真人徐从事,因越上虞人魏伯阳造《五相类》以解前篇,遂改为《参同契》。其后淳于叔通补述其类,取象三才,乃为三卷。又叔通亲事徐君,夜寤不寐,仰观元(天)象,以配卦爻,而著其书。”[3]可见刘知古以前的人已经将《参同契》三卷分属于不同人了,即上卷为徐从事作,中卷为魏伯阳作,下卷为淳于叔通作。刘知古并不以为然,他认定此书为魏伯阳所作(但其论证显得不够有力)。从四言五言错杂于上中卷,我们也可知这种说法显然是靠不住的(详后)。
唐代托名阴长生注《周易参同契》序中说:“盖闻《参同契》者,昔是《古龙虎上经》,本出徐真人。徐真人,青州从事,北海人也。后因越上虞人魏伯阳造《五相类》以解前篇,遂改为《参同契》。更有淳于叔通补述其类,取象三才,乃为三卷。叔通亲事徐君,习此经,夜寤不寐,仰观乾象,而定阴阳,则以乾坤,设其爻位,卦配日月,托《易》象焉。”[4]此说与萧先生之说相类。
上面所说“叔通亲事徐君”,有其源流。南朝陶弘景《真诰·稽神枢》注语说:“《易参同契》云:桓帝时,上虞淳于叔通受术于青州徐从事,仰观乾象,以处灾异数,有效验。以知术故,郡举方正,迁洛阳市长。”[5]这是现今所见最早关于徐从事与淳于叔通师徒关系的文字,大约出自某人注《参同契》的序文。但是,并未说明此二人与魏伯阳的关系。三国吴人虞翻“以为委边着鬼是魏字”[6],从侧面可知三国时人们已经知道《参同契》同魏伯阳的关系。但何时将徐从事、淳于叔通与魏伯阳相联系的,我们不得而知。
《道藏》容字号无名氏注《参同契》序说:“《参同契》,昔真人号《龙虎上经》……后魏君改为《参同契》,托在《周易》……凌阳子于崆峒山传与徐从事,徐从事传与淳于君,淳于君仰观卦象……所以便造篇名《五相类》,类解前文,集后一卷,并前三卷,以表三才鼎药……第一卷以论金汞成形,日月升降;第二卷论增减,十月脱胎;第三卷淳于君撰,重解上下二卷。疑于始传魏君。”[7]其说《参同契》传自凌阳子云云,使传说更加混乱,更难取信于人。
淳于叔通之师徐从事,其事不可考。而淳于叔通,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辩证》中收集了他的不少信息。录其要如下:
考《开元占经》卷百二十引《会稽典录》曰:“淳于翼,字叔通,除洛阳市长。桓帝即位,有大蛇见德阳殿上,翼占曰:‘以蛇有鳞甲,兵之应也。’”此与弘景所注《参同契》言桓帝时上虞叔通为洛阳市长者,姓字、乡贯(原注:上虞属会稽郡)、时代、官职,无一不合。然则叔通即淳于翼……翼占蛇妖事,亦见《续汉书·五行志》注引《搜神记》曰:“桓帝即位,有大蛇见德阳殿上,洛阳市令淳于翼曰:蛇有鳞甲,兵之象也。见于省中,将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诛也,乃弃官遁去。到延熹二年,诛大将军梁翼,捕家属,扬兵京师也。”(原注:见今本《搜神记》卷六)……袁宏《后汉纪》卷二十二云:“尚(原注:度尚也),字博平,初为上虞长,县民故洛阳市长淳于翼,学问渊深,大儒旧名,常隐于田里,希见长吏。尚往候之,晨到其门,翼不即相见。主薄曰还,不听,停车待之。翼晡乃见。尚宗其道德,极谈乃退。”案《后汉书·孝女曹娥传》言:“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为立碑。”(原注:《后汉纪》亦载此事,但不著年月)元嘉元年为桓帝即位后之五年,则度为上虞长正在翼弃官遁归之后,故隐于田里,不见长吏……《御览》卷三百八十五引《会稽先贤传》(原注:吴谢承撰)曰:“淳于长通年十七,说宓氏《易经》,贯洞《内事》万言,兼《春秋》,乡党称曰圣童。”今人周作人辑会稽郡书,以为即《典录》之淳于翼也。草书“叔”字与“长”笔划颇相近,传写致误耳。两汉不闻有宓氏《易》,唯《隋书经籍志》五行家有《周易集林》十二卷,京房撰,又引《七录》云伏万寿撰。《唐书艺文志》有伏氏《周易集林》一卷。伏与宓同,盖即所谓宓氏《易》也(原注:姚氏《后汉艺文志》云:范书《儒林·伏恭传》:恭子寿,官至东郡太守。疑即伏万寿)。《御览》卷十引其文。亦焦、京之流亚。《内事》,则谶纬之书。《隋志》有《春秋内事》《孝经内事》。[8]
可知他是精于《易》学纬候的儒者,其于徐从事所受《参同契》之术,也是“以处灾异数”,所重不在黄老神仙。《通志》载有《阴阳统略周易参同契》三卷(《崇文总目》亦载),徐从事注。从“阴阳统略”四字窥测,是儒者之注。淳于叔通所治之伏氏《周易集林》,虞翻亦治,并作《周易集林律历》一卷(《隋书艺文志》),而且虞翻也作《参同契》注[9]。由此略知,徐从事之《参同契》,应该是儒者所注之书,即是葛洪所说“儒者不知神仙之事,多作阴阳注之,殊失其奥旨矣”之书[10]。
由上推知,《参同契》原作者是魏伯阳,而徐从事、淳于叔通应是注释流通者,魏伯阳与徐从事之间师承的可能性非常小。后蜀彭晓《周易参同契通真义三卷》序说:“伯阳先示青州徐从事,徐乃隐名而注之。至桓帝时,复以授同郡淳于叔通,遂行于世。”则是对传说的“合理化”处理,可信度也不大。
通行本《参同契》四言、五言错杂,文本前后也有颠倒,自俞琰发现四言、五言散文的相似之后[11],明代出现所谓的“古文参同契”,便对我们深入认识其文本开辟了道路。
魏伯阳自序说:“歌叙大易,三圣遗言。察其旨趣,一统共伦。务在顺理,宣耀精神。神化流通,四海和平。表以为历,万世可循。序以御政,行之不烦。引内养性,黄老自然。含德之厚,归根返元。近在我形,不离己身。抱一毋舍,可以长存。配以服食,雄雌设陈。挺除武都,八石弃捐。审用成物,世俗所珍。罗列三条,枝茎相连。俱出异名,皆由一门。”其所言大易一门之学,御政、养性、服食三条之法,对照通行的《参同契》文本,我们发现只有四言部分能够对应(御政、养性、服食叁者类同,共契大易,即是所谓的“参同契”),而五言之三道为大易、黄老、炉火,是为神仙家法,并不关心政道。因此,可以肯定的说,四言部分才是魏伯阳的原作(虽然四言部分文本顺序已经被打乱,但其板块仍在,我们也能够疏理出大体的次序)。
葛洪《神仙传》说魏伯阳“作《参同契》《五相类》凡二卷”,《通志》言其一卷,后世有言三卷者,恐是受通行本三卷影响。《参同契》,如上所言,是今通行本的四言部分,那《五相类》又是什么呢?
《五相类》序说:“《参同契》者,敷陈梗概,不能纯一,泛滥而说。纤微未备,阔略仿佛。今更撰录,补塞遗脱。润色幽深,钩援相逮。旨意等齐,所趣不悖。故复作此,命《五相类》。大易情性,各如其度。黄老用究,较而可御。炉火之事,真有所据。三道由一,俱出径路。”其三道指大易、黄老、炉火(此三者相伍同类,故称“五相类”),与四言部分不同,却与五言部分相同,它对“后嗣宜遵”的《参同契》的评价也颇有微词,略可知其非魏伯阳所作,其作者难考。
《五相类》所作的目的,主要是对《参同契》补塞遗脱、润色钩援。其所言大易、黄老、炉火,则是拟《参同契》而作[12]。结合虞翻注《周易》所引《参同契》内容来看,《参同契》《五相类》在汉末已经合为一书[13],所以葛洪才说此二书为魏伯阳所作。
通行本《参同契》还有《赋》《歌》各一篇,俱以炉火为主,《赋》中还有大易纬候之论,其作者亦不可定。《赋》与《五相类》较为接近,或许是同一人所作[14]。
通行本《参同契》文本的错乱,不知始于何时。《五相类·乱辞》云:“露见枝条,隐藏本根。托号诸石,覆谬众文。”揣测其语气,极可能就是《五相类》作者故意颠倒错乱文字的。覆谬众文之后,又作《乱辞》“孔窍其门”而留下“后门”。《五相类》说:“窃为贤者谈,曷敢诈伪词。若遂结舌瘖,绝道获罪诛。写情著竹帛,恐泄天之符。犹豫增叹息,俛仰掇虑思。陶冶有法程,未忍悉陈敷。略述其纲纪,开端见枝条。”可见其作书时的矛盾心情,所以在他隐藏本根、露见枝条完成作品后,最终还是采取了覆谬众文的作法(不仅只是将《五相类》颠倒,也将《参同契》错乱)。
《五相类》说:“古今道犹一,对谈吐所谋。学者加勉力,留连深思惟。至要言甚露,昭昭不我欺。”通行本《参同契》赋文说:“惟斯之妙术兮,审谛不诳语。传于亿世后兮,昭然自可考。焕若星经汉兮,昺如水宗海。思之务令熟兮,反复视上下。千周灿彬彬兮,万遍将可睹。神明或告人兮,心灵乍自悟。探端索其绪兮,必得其门户。天道无适莫兮,常传与贤者。”即使《参同契》被覆谬众文,但在留连思维、千周万遍之后,“神明或告人兮,心灵乍自悟。探端索其绪兮,必得其门户”,俞琰对四言、五言的感悟即是如此。我们通过反复阅读、深思熟虑,也能看到相对完整的、具有内在逻辑的四言、五言文本。
二、《参同契》创作时间与主要内容
考察《参同契》创作时间,有个重要的参考点,即淳于叔通的活动时间。淳于叔通十七岁时,即能说宓氏《易经》,贯洞《内事》万言,兼《春秋》,乡党称其为圣童。他于桓帝(146~167在位)即位时任洛阳市令,因占德阳殿大蛇之象,知有甲兵之事,于是弃官遁归乡里。元嘉元年(151),度尚访其于乡。淳于叔通所得《参同契》,为徐从事所传,大约可知《参同契》是桓帝时期或之前的作品。
《说文解字》易字注云:“秘书说曰:日月为易,象阴阳也。”[15]段玉裁说“秘书谓纬书”,又说:“按《参同契》曰‘日月为易,刚柔相当’。陆氏德明引虞翻注《参同契》云字从日下月。”已经注意到了秘书与《参同契》两者的关系。《参同契》实非纬书,但其书名有纬书的味道,其大易也述纬候之学,再经儒者以阴阳注之,恐怕就被当作纬书了。《说文解字》成书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到安帝建光元年(121)间,其引秘书之言与淳于叔通得传《参同契》时间上能够很好的衔接。因此,我们以为《说文解字》释易字时所说的秘书即《参同契》[16],《参同契》成书应该早于121年。
阴长生传有《太清金液神丹经》,其丹法谓:“取水银九斤,铅一斤,置土釜中。猛其火,从旦至日下晡。水银铅精俱出,如黄金,名曰玄黄……取好胡粉铁器中,火熬之,如金色。与玄黄等分,和以左味(指华池),治万杵,令如泥。更合以涂中上下两釜内外,各令厚三分,暴之十日期干。无令燥拆,拆即辄以泥随护之。取越丹砂十斤、雄黄五斤、雌黄五斤合治,下筛作之……内土釜中,以六一泥密涂其际……先以釜置铁铹上令安,便以马矢烧釜四边……凡三十六日,药成也。寒之一日,发视,丹砂当飞着上釜。”其丹法所用铅汞炼成的玄黄,还只是炼丹的准备,炼丹所用之物是丹砂、雄黄、雌黄,炼成之物主要是硫化汞。按阴长生得自马鸣生之授,马鸣生之法源自《黄帝九鼎神丹》(《云笈七签·马明生真人传》说马鸣生“隨安期先生受九丹之道”,后才得《太清金液神丹方》。《九鼎神丹》同样是将玄黄作为炼丹准备)。《五相类》批评其他方仙之术,尊崇黄老恬淡内守之术与金丹服食之法。而《九鼎神丹经》独尊金丹。《五相类》有“服炼九鼎”之语,《赋》有“第一鼎”之说,九丹之道可能是从此等语衍出(道书有不少是先有名再有内容的。不过,此论据,人们通常推理为《五相类》后出)。故知《参同契》早于《九鼎神丹》,所以才有《九鼎神丹》、阴长生丹法在铅汞丹上再加上其他药物之举(有头上安头之嫌疑)。《云笈七签·阴真君自叙》说:“惟汉延光元年(122),新野山之子,受仙君神丹要诀。道成去世,副之名山。”由此可知《参同契》成书应该早于122年阴长生“道成去世”之前数十年[17]
《参同契》大易之学中的卦气说,其中有十二辟卦,出于孟喜(约前90~前40年左右。《新唐书·历志》僧一行说;“十二月卦,出于《孟氏章句》”)、京房(前77~前37。孟康注《汉书·京房传》说:“房以消息卦为辟”)之后,这是其创作时间的上限。其以大易纬候之学为纲,推知成书于东汉初年的可能性较大。
早期注解《参同契》者,多以阴阳纬候为注,而后世注解者,又多以金丹或内丹为注,都比较偏颇。殊不知魏伯阳吸收了如十二辟卦等汉代易学的成果,形成自己的大易之学,给传统黄老道的治身治国以新的解释(《神仙传》说:“时人莫知其所从来,谓之治民、养身而已”),也将神仙炉火服食纳入体系中。这样,西汉以来的御政内学、黄老养性、神仙服食三大显学就被他一以贯之了。
魏伯阳的大易之学,理论上说并不复杂,即是:阴阳相合,自然造化,从而混沌立基,明堂布政,经历阴阳消长之后,成就事业。
阴阳相合,以类相求。在政道来说,是君臣相合;在养性来说,是男女相合;在服食来说,是铅汞相合。阴阳的自然造化,魏伯阳用五行生克而俱归于土来说明,在养性与服食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阴阳造化成就之根基,是为中,是为土,是为混沌,在政道是为明堂,在养性是为子珠,在服食是为龙虎初结。
阴阳消长,是处中治外之术,亦是曲伸反复之道。魏伯阳用除乾坤坎离之外的六十卦配一月三十日来说明,又用震兑乾巽艮坤六卦配弦望晦朔来说明,还用十二辟卦配一年十二月来说明。于政道为明君御时、千秋常存,于养性为弥历十月、脱出其胞,于服食为经营三载、轻举远游。
《参同契》被后世尊为“万古丹经王”,但是以道家眼光来看,也还存在不足。魏伯阳所说阴阳合而成混沌,即是阴阳合而成道,但这个混沌不单是无质的炁,还是有形有质的精(如其说“元精云布,因气托物”)。他不重道生阴阳,而反复强调阴阳相合,且将所合有质之一,作为阴阳消长之道基,这是他与以元气为主的黄老道的重大不同。这或许是黄老道不断将道内在化后的结果。他用大易理论统摄养性、治国、服食,源出身、国、物类构的理论,而不是以大道为根基统摄万物。他治身的范围,只是肉体,没有涉及可与万物交通的光炁身心(如庄子所说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身心)。他所说的抱一毋舍,也与庄子以来的守一不同,其一是男女合而为一之一。或许正因如此,以其为宗的《悟真篇》,才不得不以别门(禅宗)为归宿。
[1] 魏伯阳事迹多不可考。《道枢·参同契下篇》载:“云牙子(原注:魏翱,字伯阳,汉人,自号云牙子)游于长白之山,而遇真人,告以铅汞之理、龙虎之机焉。遂书十有八章,言大道也。”又说“伯阳既著《参同契》,元阳子注释其义”。但是,此篇实是元阳子自著自注之书,是《金碧五相类参同契》的改写本(参看金正耀《〈金碧五相类参同契〉宋代别本之发现与研究》)。所以,魏伯阳名翱及其号云牙子之说难信。《道枢》收录上中下三篇《参同契》,其实只是其书名中有“参同契”三字而已,并不是通行本《参同契》,其下篇为《金碧五相类参同契》的改写本,其上篇为《参同契太易丹书》的节改本(参看拙文《〈道枢·参同契上篇〉为〈太易丹书〉改写本考》)。
[2] 此据阴长生注本。《道藏》容字号无名氏注本、彭晓注本作“会稽鄙夫”,朱熹注本作“郐国鄙夫”。此句涉及到魏伯阳籍贯问题,推论如后。鲁、会字形相近,鲁国或被误抄作会国,后人又将会国写作郐国、会稽。会国变成郐国,如徐文靖《管城硕记》卷三十解释郐国鄙夫时说:“按《地志》:会稽郡,秦置。汉高帝六年为荆国,十二年更名吴国。永建中,分置会稽郡。晋为会稽国。至咸和三年(328),拜王舒为抚军将军。会稽内史舒䟽父名会,乞换他郡。朝廷乃改会为郐。或当时本云会国,而注录之家因改为郐国也。”《神仙传》说他是“吴人”,而《参同契》流通者淳于叔通为上虞人,因传说魏伯阳与淳于叔通有授受关系,故被改作会稽。汪启明《〈周易参同契〉作者新证》称其为齐人,以为鲁国鄙夫与会稽鄙夫二者并不矛盾,“鲁国鄙夫”之“鲁”,为秦以前地名,则“会稽”亦当为秦以前地名。吴越之“会稽”源于鲁地之“会稽”。该文结论说:“《参同契》一书是齐鲁作者所为,是齐人魏伯阳而不是吴人或越人魏伯阳参与了这部书的创作。”
[3] 周绍良主编:《全唐文新编》第2部第2册,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3823页。《道枢》卷二十六《日月玄枢篇》转引为:“玄光先生曰:徐从事拟《龙虎》天文而作《参同契》上篇,以传魏君。魏君为作中篇,传于淳于叔通。叔通为制下篇,以表三才之道。”
[4] 《道藏》第20册,63页。此注实为元阳子之注,考证从略。
[5] 《道藏》第20册,562页。
[6] 《道藏》第20册,94页。
[7] 《道藏》第20册,161页。
[8]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湖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047-1048页。
[9] 《道藏》题名阴长生注《参同契》“委时去害,依托丘山。循游寥廓,与鬼为邻”句时说:“虞翻以为委边着鬼是魏字。”《经典释文•周易音义》易字注云:“虞翻注《参同契》云:‘字从日下月。’”《周易集解》“是故易者象也”句引虞翻曰:“易谓日月。”此句出《参同契》。虞翻注释《周易》还有引用《参同契》之处,如注《坤·文言》说:“阳丧灭坤,坤终复生,谓月三日,震象出庚,故乃终有庆。此指说易道阴阳消息之大要也。谓阳月三日,变而成震出庚,至月八日,成兑见丁,庚西丁南,故西南得朋。”由上推知虞翻曾有《参同契》注。虞翻注虽不得见,但《三国志•虞翻传》载:“权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也!”可知其注是以阴阳注之之书。
[10] 《云笈七签》引录葛洪《神仙传•魏伯阳》说:“伯阳作《参同契》《五相类》凡二卷,其说如似解释《周易》,其实假借爻象以论作丹之意,而儒者不知神仙之事,多作阴阳注之,殊失其奥旨矣。”(《日月玄枢论》转述为:“昔抱朴子《神仙传》云:魏真人《参同契》《五相类》凡二篇,其说似解释《周易》,其实假借爻象,以论作丹之意也”)
[11] 《周易参同契发挥》卷下说:“一夕于静定中,若有附耳者,云:‘魏伯阳作《参同契》,徐从事笺注,简编错乱,故有四言、五言散文之不同。’既而惊悟,寻省其说。盖上篇有乾坤坎离屯蒙,中篇复有乾坤坎离屯蒙。上篇有七八九六,中篇复有七八九六。上篇曰‘日辰为期度’,中篇则曰‘谨候日辰’。上篇曰‘震受庚西方’,中篇则曰‘昴毕之上,震出为征’。其间言戊己与浑沌者三,言三五与晦朔者四,文义重复如此。”
[12] 后世传说《参同契》拟《龙虎经》而作,大约是因《五相类》所言“先圣显龙虎”(容字号无名氏注本作“先圣提龙虎”,俞琰注本作“古记显龙虎”,他本多作“古记题龙虎”。“古记”不知是何书,或许因“火记”而讹夺。但火记或古记与其后之“黄帝美金华。淮南炼秋石,王阳嘉黄芽”诸句不对称,黄帝、淮南、王阳俱为人名,此句也应为人名,故参诸本而定此)而来。《参同契》有“丹砂木精。得金乃并。金水合处。木火为侣。四者混沌。列为龙虎”之语,将龙虎显明(我们不知道将龙虎观念引入金丹术的是不是魏伯阳,但龙虎在《参同契》中已经是很重要的概念了),《五相类》所言先圣,很可能与魏伯阳相关。所以我们得出推论,后世传说《参同契》拟《龙虎经》而作的背后含义,实是《五相类》拟《参同契》而作。隋唐以后所称的《龙虎经》的情况,参考拙文《龙虎经考》。
[13] 虞翻注“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句说:“阳丧灭坤,坤终复生,谓月三日,震象出庚,故乃终有庆。此指说易道阴阳消息之大要也。谓阳月三日,变而成震出庚,至月八日成兑见丁。庚西丁南,故西南得朋。谓二阳为用,故兊君子以朋友讲习。文言曰:敬义立而德不孤。彖曰:乃与类行。二十九日消乙入坤,灭藏于癸。乙东癸北,故东北丧朋。谓之以坤灭乾,坤为丧故也。”便是引用《五相类》“三日出为爽,震庚受西方……”之语。
[14] 孟乃昌《周易参同契考辨》一书以为赋体、四言、五言作者各异,并以为四言为《五相类》、五言为《参同契》,与本文观点相差很大。
[15] 丁福保根据慧琳《一切经音义》易字注引《说文》“贾秘书说:日月为易”,认为今本《说文》脱“贾”字,今人颇有从其说者,以为贾秘书即许慎之师贾逵。不过,《说文》引贾逵之说,称为“贾侍中说”,不称贾秘书说。此贾字应为衍文(参看舒怀《〈说文解字〉取资纬书说》)。
[16] 《路史》引《易内篇》云“日月相逐为易”,学人或以为《易内篇》为易纬,以为此即日月为易。但《路史》此句引文前后所说都是变易交易之事,即是日月相推相逐之意,与日月组合成字无关。
[17] 存疑:《五相类》在批判其他方仙之术时,有“昼夜不卧寐,晦朔(一作肠鸣)未尝休。身体日疲倦,恍惚状若痴。百脉鼎沸驰,不得清澄居”之语,从东汉方仙道看,《参同》说“勤而行之,夙夜不休”与之无关,导引血气之术也还不是“昼夜不卧寐”,只有佛教的“般舟三昧”(经行,不得休息、不得坐,三月,除其饭食左右)或能与之对应。据僧祐《出三藏记》,光和二年(179)十月八日,由竺朔佛译出《般舟三昧经》。如果以般舟三昧的书籍传世为据,那似乎可以推测《五相类》作于其后?不知“昼夜不卧寐”诸句是否存在文本问题?附记:今《参同》附有《歌》,云“游太虚兮谒元君,受天图兮号真人”,元君,后世称太乙元君,大约出自汉末。
文章已刊于《武当》2024年第7期,文字略有不同。
彭晓《金丹明镜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