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五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狗，十分可爱，一直难忘。记得刚成年时是棕黑色的，身体苗条纤细。随着年龄增长，块头开始魁梧，身上有些毛发成为棕黄色。家里人称其为“老五”，不知何故。也许是父亲怀念家里失去的某位亲人，或者把它看作是家里成员之一。家里老五，留下许多难忘的故事和记忆。它的勤勉，它的勇敢和它的忠诚无不令人动容，无不让我久久深思和赞叹！
我开始对家里老五有所记忆应当是在十岁左右。那时，我已参与家务，帮父母干些零活。记得母亲生过一对双胞胎，隔壁邻居帮助接生的。他们在啼哭中降临人世，家里老五似乎很是了解喜添新生。老五每天都有清理小孩粪便的任务。每当小孩排了粪便，就会听到母亲叫“老五”。从那时开始，我和姐妹每天也多了不少事情。譬如，帮母亲清理婴儿尿布。很多时候，老五会把婴儿尿布用口兜来，送到我们跟前。然后，它会跟着我们去河边一起清洗。每当这时，老五总是跟在后面，摇头摆尾，乐哉乐哉。
母亲生下双胞胎，父母感到家里负担忽然加重起来。当时生活不很宽裕，勉强维持都有些困难。到了青黄不接之际，还得找米下锅。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月，就是在收割稻谷之前，主要靠红薯南瓜之类度过难关。想起来，父母所感压力，母亲更是着急，也跟着上火。这样一来，对小孩也就疏于料理。记得婴儿在月子里就经常发烧生病，常请医生。离家最近的医院有10多华里，很多时候束手无策，只得听天由命。乡里有位“赤脚医生”，离家也有四、五里地。婴儿生病时，我们跑到屋后高土堆上呼唤医生，有时还带个喇叭去呼喊。老五常陪在母亲和婴儿身边，呼唤医生时会跟着我们去到后山坡。
有次双胞胎病了，我们都不在身边，老五硬是把赤脚医生从离我们家很远的村医务所叫到母亲跟前。后来，赤脚医生说，小狗反复撕扯他的衣服。赤脚医生知道是我家老五，医生想起“狗通人性”，可能是我们家里双胞胎又病了。于是，他跟着老五来到我家，果然如此。就这样，老五成了家里十分重要的勤务兵！
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一对双胞胎最终都没能带大成人。大约四、五个月，两个小婴儿因病相继离开人世。二叔帮忙掩埋婴儿时，老五一直陪在身边。二叔告诉我，老五在掩埋双胞胎小弟的地方转悠很久，二叔还看到老五眼角的泪水……
老五在艰难中守候家人，亦与家人艰苦度日！
除了啃食粪便骨头之类，老五每顿一碗残渣剩饭。生长在这么一个家庭，老五也是每天吃不饱，还得外出觅食，寻找家外粪便骨头。即便这样，老五也是任劳任怨，给家里做事为家里出力。老五在我们家那些年，气候没有现在这么暖和，乡村森林覆盖面积也很大。每到冬天，父亲与周围邻居都有些日子外出深山狩猎。一则朋友喜聚于深山老林，横跨林海驰骋雪原；二则围猎获取野味，改善生活。小时候常看到家里墙壁上挂着父亲冬天使用的狩猎工具，俗称“鸟铳”。每到冬天父亲扛起鸟铳外出狩猎，老五成为远近闻名的出色猎狗，是父亲和他的狩猎伙伴必不可少的得力干将。老五知道，狩猎成功，它也会有伙食的改善。
狩猎过程中，老五承担着重要任务，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十分勇敢，常在需要时与野兽搏斗。在那冰天雪地里，老五和其它猎狗是急先锋。它们捕捉野味，勇猛追击。狩猎者分工守候在野兽出没的关口，猎狗把野兽追得精疲力竭，追至某一关口，守候在那里的猎人对准猎物，鸟铳响处，猎物应声倒下。也有很多时候，猎物被打得半死不活，怒气冲天，垂死挣扎。这时，几只猎狗一齐扑上，来回大战数个回合，然后用它们的口把猎物拖至主人身边。有时候，也有猎物带伤逃之夭夭。这时，老五会感到懊恼和遗憾。它会舔着主人，表示没有完成任务，甘愿受罚。
有年冬天，我们家背后的树林中忽然闯出一头肥大野猪。据说是野猪饿得不行了，出来觅食。有人说，是我家老五最先发现的。当时，父亲正在地里干活。野猪的出现，惊动周围所有村民。有的人赶紧把小孩藏起来，担心受到伤害；有的拿起锄头、铁锹或长长木棍，一路吆喝，逐步接近这一庞然大物。野猪进入村子周围，人山人海，鸟铳发挥不了作用。野猪是伤害力最强的野生动物之一，尤其是觅食来到人群中间，更会肆无忌惮。村里先后两位从部队回来的勇敢村民接近野猪，被它一个大嘴巴翘出老远。这样一来，其他村民再也不敢接近。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老五和它的伙伴们与野猪作战，所有村民都在为老五和它的伙伴们与野猪的搏斗鼓劲打气。几只猎狗与这只野猪搏斗两个多小时，野猪体力不抵，在村民围攻下，成为了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唯一野猪被宰场面，也是我所见过最大的狩猎场境。为表扬我家老五在那场战斗中的英勇功绩，村民分享三百多斤的野猪肉时，让老五和其它猎狗饱吃一顿野猪杂碎。
在老五生涯中，如此勇敢为主人为村民搏斗的场面不少。
随着时光推移，老五逐渐进入老年。它身上的毛发从黑褐色变成了棕黄色，再后来出现了白色毛发。从那时开始，我在离家10多里地方就读中学。离家远，许多时间就在父亲做工的地方停留，时而也在学校寄宿。这样，见到老五的机会逐渐减少。通常周末回家，有时和父亲一起，他打工我上学，而后一起回家。每到离家10多米的地方，总会看到老五在那里等候我们。看到我们回家时，它会摆动着它那长长的尾巴，昂着头望着我们。每当忆起这些情景，总是难忘老五。
老五年纪大了，还是不忘为家里为主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我家地处偏僻乡村，处于几个村的结合点。经常会有许多山民村民路过，在家门口歇歇脚。父亲说，没有老五的时候，家里不太安全。时而还有零星物品，譬如毛巾镰刀之类丢失。也许，这是家里喂养老五的原因吧。有了老五，外人在家停留时就会多些顾忌。在老五一生中，它的重要作用包括看家护院。到了老年，老五体力不如从前。它基本上每天呆在家里，已没有太多力气外出打拼。
家里还是离不开老五。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在家照顾孩子、饲养家禽。我们家鸡笼在地板下面，是用几块木板隔着而成的。许多时候，深更半夜就有黄鼠狼闯入家里抢食鸡鸭。这时候，母亲唯一能呼唤的就是老五。它让老五大声叫唤，把黄鼠狼赶跑。一次，有只黄鼠狼闯入家里，躲在地板下，老五进不去。母亲想请邻居帮忙抓住这只胆大包天的黄鼠狼。他们设法让老五钻入鸡笼旁边的地板，把黄鼠狼赶出来。可怜的老五，怎么也钻不进去，它的体积有点大。整个晚上鸡鸭呼叫多次，老五就一直在鸡笼旁边守至天亮。
老五老了，它实在是累了。
我仍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每次回家看到老五的身子逐渐萎缩。然而，它还是远远地迎接我们回家。有年冬天回家，忽然注意到老五没有迎接我们。我赶忙去问二叔，他说，“老五老了！”我们那里此时说的“老了”，意思是老五已经离世。二叔告诉我，他把老五掩埋在自留地边。
很长时间一直想念着老五。时至今日，还会想起老五的点点滴滴。心里总想着，老五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他的勤勉，他的勇敢，他的忠诚，足以与人类为伍，与人类为友。
(2021年4月10日；选自2022年4月《渥太华中文作家协会文选《第二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