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三事
清明快到了,母亲离世已经一年有余。自从母亲离开我们以来,始终没能忘记她的音容相貌。她的声影一直在我的脑海和眼前晃动,挥之不去,记忆犹新。
二十年前,我像一片树叶,飘落到了异国他乡,一片远离故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既需要生存下来,也想争点气,不希望太惨。这里,一年内数月寒冬雪季。我曾问过同事,“这么多雪,这么长的雪季,咋过日子咋干活啊?”同事笑言,“你习惯就好了!”
刚刚来到这片陌生土地不久,怀着对家人的爱,我就设法把母亲接来同住。母亲那时身体很好,很多时候比年轻人还利索,长时间乘坐飞机火车汽车旅行没有问题,不会晕车晕机。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才六十多岁。之后20余年,她都是随子女过日子。到了我这里后,母亲觉得很好。居住条件和环境比在老家要好些,老人似乎也习惯这片土地。那时,我和家人每天需要外出上班,小孩也去上学。因为语言不同,加上交通不便,她很少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因为工作压力,我在家很少有时间与母亲聊天,也没能注意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每天下班回来后,我都注意到母亲总会把菜准备好,把米饭也做好。等着我们回家炒菜。她担心做的菜不合我们的口味,我有时也唠叨,让她等我们回家一起做饭菜。老人可能希望找点事做,也乐意分担一些家务。每天她就盼望着我们回家,热闹一点。她很少跟我们提要求,总是任劳任怨。有一次,她白天在浴池洗漱,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来回到国内检查才发现,她的后背脊骨摔伤过。为此,我问母亲,“为何不告诉我们呢?”她说,“你们上班很辛苦的。”就这样,摔了的地方硬是活生生地自然康复起来。
还有一次,适逢冬季,家人出差在外。我上班期间,猛然接到母亲打来电话,说话的声音激动不已,着急万分。我让她冷静下来,告诉我出了啥事。原来她听到地下室水管因冰天雪地出现爆裂,大量地下水往外喷洒。母亲十分着急焦虑,刚到这座雪城,我也没有遇见过这事。急忙找朋友询问,尽快关闭了水管。连请几个管道工,比较取舍评估才得以处理。至今仍感万分迷惘的是,母亲何以能拨通我的电话。她是不认字的, 能认几个数字。我给过她一个名片,告诉她有紧急情况时把名片给人看,请求帮助。这次她是一个人在家,没有人帮她,从来没有拨打过电话的她,竟然能拨通我的电话。我想,世界上的奇迹也许在我母亲身上亦得到一次小小验证。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似乎还很习惯。她和我们住的一段时间,我也总是哒哒勒勒(湘西口语,意为“随意马虎”)。母子之间相处,时而还会跟她发发怨气。我把异国他乡工作方面的一些不顺心也带到家里,带到了她的世界。很多次我曾想过,试图对此引起注意,要高兴一些。记得母亲随我们从巴屯搬至实验农场附近不久,老外邻居女儿结婚,我们送了一点从国内带来的礼物,邻居看了很高兴。他女儿婚礼过后好些天,又单独请我们去他家聚聚。我这次把母亲也一同带去,母亲十分高兴,因为她也每天见着邻居。我不知道平常她们是如何交流的,当我在场时,母亲和邻居都是满满微笑。
邻居请我们去他家是一个周六中午。那天天气很好,这位意大利裔邻居提议就在车库门口把酒言欢。当时有这对意大利裔夫妇,我和太太还有我母亲,五位围坐一张小桌。那天我母亲很高兴,说话不少,她当然是用中文,而且只有我能懂的湘西地方语言。意大利裔夫妇听后不知所云,我时而做点翻译。其实,老外夫妇的意大利英文给我都带来理解方面困难。见我母亲还有很多话说,邻居耐心地听着。母亲竟然能给邻居敬酒,和他们干杯,这让我惊讶不已。
后来我问过母亲,见了邻居感觉如何?母亲说很好的,她希望我们能多带她参加这样的聚会。我还问过,是否知道邻居说些啥。母亲很自豪的告诉我,她听懂不少。也许,母亲从邻居的举止表情悟出一些话意,但我不觉得她真的听懂老外的英文。可是谁知道呢?就像家里水管爆裂,她能给我打电话那样!也许上天给了她这种悟性,而我作为她的儿子近在眼前也没有意会呢!
更为惊讶的是,自从那次与邻居会面后,母亲几次跟我提及,她想学英文。母亲不仅这么说,而且竟然默默地尝试。她让我教过从一到十的英文,还有几句常用语,包括“Hello你好”,“Thank you谢谢”,“Bye-Bye再见”等,她后来竟然多次使用。现在想来,我愧对母亲。为何不能多教她一点英文呢?为何不能与她多点交流呢?!
人总是到了过后才反思这些,这还有何用?也许,我们必有这番苦痛经历,才得以反省得以进步得以完善。时至今日,每当看到小孩对待父母总是没有那么耐心,就会猛然想到自己过去不就是这样吗!母亲没有抱怨,她原谅这种不完善,使得我想起来就有伤感。
难道这就是我对母亲的思念挥之不去的缘故吗?当我希望还有母亲在身边却已是不可能的时候,挥之不去的思念成为我的阵痛。就让这种阵痛在我身上发酵吧!
(选自2022年4月《渥太华中文作家协会文选《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