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客户端（App）作为媒体的一种移动应用，是在智能手机出现后逐渐普及的。中国第一个报纸App是《南方周末》创办的，该报以大篇幅深度内容为特色。可以在被认为只宜传播碎片内容的小小手机屏上畅读深度报道，令报人们兴趣大增，中国随即出现App上线潮，但不久又在争议中陷入低谷，后再次爆发，这两年却又出现另一种争论。争论的核心是，客户端是否多多益善？已有多个客户端是否应合零为整、九九归一？不妨试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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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议中发展的新闻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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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高潮是2011年至2012年，当时有人做了“小统计”，称自2009年10月《南方周末》“首尝螃蟹”至2011年8月的不到两年时间，国内已有61家中文报纸开发了App，其中有34个App进入Apple Store免费新闻应用类App前250名[1]。
第二年5月又有人对400个新闻资讯类App样本进行分析，发现其中86个属于“报纸推出的客户端”[2]。更有学者对2011年中国境内所有报纸进行统计，得出“有170家报纸推出App”“占报纸总数的11.4%”的结论[3]。这次报纸App上线高潮也引起学界关注，相关研究文章骤增。
但报纸客户端的第一次高潮很快陷入短暂的沉寂，原因除了这些App技术参差和社交媒体崛起外，主要是当时涌现客户端“无用论”或“鸡肋论”。例如有机构发布统计报告称，“逾九成用户每日仅打开一款新闻客户端”，而客户端阅读覆盖率Top20排行榜基本为腾讯、网易、搜狐等数字巨头把持，来自传统媒体的客户端只有凤凰新闻、人民日报、澎湃新闻、央视新闻4家[4]。
这份被广泛转载的报告透露出的信息是，绝大多数客户端都是无人问津的废物。类似议论蔓延，令人对客户端的发展顿生怀疑，陷入迈克尔·R.所罗门所说的“态度和行为之间的矛盾情境”[5]。特别是在2012年腾讯推出有较强媒介属性的微信公众号之后，以低成本、易操作、易推广的微信公众号替代客户端一度成为多数报纸的首选。甚至直到2019年，仍有学者提出要对传统媒体的新闻客户端进行“断舍离”[6]。
前述所谓“短暂的沉寂”，是指尽管一片质疑声，但大约从2015年起，报业客户端又主要以集团聚合类客户端的形式再度崛起，意在“举集团之力，体现聚合优势”，避开单份报纸App势单力薄之劣势，一时“东西南北中，遍地App”。且在名称上也体现去纸媒化特点，个个“别出心裁、张扬个性”，如澎湃、界面、上游、九派、并读、封面、无界、交汇点等（辜晓进，2016）[7]。但随着客户端的再度盛行，特别是集团聚合类客户端与之前单份报纸客户端之间的定位安排和关系处理，导致了客户端新的聚散之争。而名称去纸媒化的趋势也有所遏制，广州日报、新京报、晶报等的客户端纷纷用回报纸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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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新闻客户端功能价值的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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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报纸新闻客户端的发展方面，中国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的报纸之间，因理念不同而走出两条不同路线。这就涉及对新闻客户端独有功能价值、特别是它与社交媒体的主要区别的认识与判断。
就在10多年前中国出现新闻客户端存废之争时，美国报纸的客户端正热火朝天。据笔者和研究生叶愉从App Annie网站对美国81种发行量5万份以上的主流报纸进行的统计，这些报纸在苹果、谷歌、亚马逊、微软四大应用商店共计推出19个类别的749个App，平均每种报纸有9.25个App。
其中，《今日美国》《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名列前三，分别为67、47和37。若以报业集团为例，则甘尼特公司、论坛媒体集团、新闻集团、赫斯特集团、前进出版集团这五大集团的App数量分别为691、208、374、371、186（辜晓进、叶愉，2018）[8]。
美国报纸如此热衷客户端，是因为他们觉得App在报业的数字化转型中具有独特价值，而社交媒体难以取代。在美国，“报纸和杂志都早已意识到，要想抵达年轻读者并踏入不断增长着的移动市场，至关重要的就是将自己的产品呈现于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平台”，而App的所有设计都是基于用户的需求，于是成为“最佳的新式移动阅读资讯的生产者”（McMeekin, 2012）[9]。
美国报纸同时也十分重视借助社交媒体实现对大众的抵达，在社交媒体上开设大量官方账号。以笔者曾前往调研的美国《丹佛邮报》为例，其就在脸书、推特等主流社交媒体上拥有超过200个官方账号，且实现高频率的内容更新（美国社交媒体没有像微信公众号那样的更新限制）。美国报纸将两者的发展并行不悖，正因为他们认识到相互之间的不可替代性。
那么，新闻客户端有哪些社交媒体难以替代的功能价值？
首先，App作为自有平台，一切生产所得（受众量、合作权益、经营收入、第一方大数据等）皆归所有者自己，且随时间延伸而积累品牌价值。其次，App在更新频次上不受限制。微信公众号迄今虽数次放宽，但仍有更新限制，因而无法解决突发事件时的内容发布。第三，App具有超链接和超大容量的特征，且可包含文字、图片、视频、音频、VR、AR等几乎一切形态的传播形式，远非社交媒体账号可比。第四，App更易完成个性化服务和信息的主动推送。多年来，欧美的媒体客户端早已普遍实现即时信息推送，无需主动点开App。受众只要下载一批各层级高可信度媒体的客户端，平时无需打开，便可保持对国际、国内、地方大事“知”的状态（由此可见，统计手机上的App每天打开几个，意义并不大）。第五，App可以自主进行包括收费订阅、广告营销、合作经营等在内的创收活动，不受第三方平台限制。第六，App更利于深耕垂直细分市场并产生收益。
当然，社交媒体也有App比不上的优势，如有海量受众且内容可较快抵达大众，而自有App需要一个受众培育期且推广成本较高。因此，西方媒体也从不忽视社交媒体，但主要将其作为引流器或注意力收割机，最终要将注意力回收到自己的App或网站上来。这就像大卖场与专卖店的关系，前者以流量取胜，后者以品牌号召力取胜，前者的流量也要服从品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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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体化”抑或“多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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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2月，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实施“三端合一”，将“浙江新闻”“小时新闻”“天目新闻”三大主要App整合为一个“潮新闻”重新上线。受其影响，去年11月，大众日报报业集团将“大众日报”“海报新闻”“齐鲁壹点”三个综合App合并为“大众”客户端。今年1月，广州日报报业集团将“广州日报”“新花城”两个App叠加为“广州日报新花城”客户端。这种“聚合”引发国内报业集团客户端的“聚散”之争。
相对于上述报业集团的“一体化”动作，更多报业集团仍维持“多元化”格局，还有一些在观望或举棋不定。例如新华报业传媒集团，目前有多达10个客户端，其中《新华日报》《扬子晚报》和中江网各有至少一个客户端，如“交汇点新闻”“紫牛新闻”“新江苏”“扬眼直播”等。其余如上海报业集团、成都传媒集团、深圳报业集团等也都有多个客户端。就目前而言，“聚”是少数，“散”为主流。
何以聚？
其一，中国报业集团最早的成立门槛就要求不少于5种报刊，多数都超过这个数，如新华报业传媒集团目前有14报8刊。发展过程中，有些主报、子报都相继开发了自己的App，这是一些报业集团拥有多个App的历史原因，并非一次性统一规划。其二，这些App表现参差，有的较为成功，有的门可罗雀，再加上同质化倾向，整合清理，势在必然。其三，出于聚集能量、归拢流量考虑，伸开五指不如紧握一拳，集中资源做大一个客户端。
浙江“潮新闻”就属于这种强强整合，其中的“浙江新闻”在2015年上线当年，下载量就位列iOS和安卓系统中国报业新闻App第四名[10]。“天目新闻”更是浙报集团2019年重点打造的面向长三角的客户端。“小时新闻”则是《钱江晚报》于2012年上线的老资格App。其四，市场接受度。对以地市级为主的地方市场，综合性的客户端一两个足矣，过多则难以获得市场和受众的支持。
何以散？
其一，分众需求。在信息超载环境下，细分市场的需求逐渐旺盛，一个大一统的综合客户端，仅凭内设专栏不能满足垂类受众的需求。从美国报业的实践看，大量客户端都服务于垂类市场。事实上，垂类客户端只要找准定位, 能力匹配，往往多多益善，最终有利于构成一个较为强大的自有新媒体矩阵。如欧阳修所说，周武成在“有朋三千”，且“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其二，报纸转型需求。中国早期报业客户端，大都是某份报纸因应融合转型需求而开发的配套产品，就像当年《东方早报》推出“澎湃新闻”进而借此实施整体转型一样。在一个报业集团内，只要这类报纸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且客户端发展健康甚至能经济自立，就不必强行关闭。若今后印刷报纸不复存在，报纸唯有借助网站和客户端存续，而非社交媒体。其三，分层传播需求。当报业集团旗下媒体分别覆盖省、市、县区市场时，开发针对这些市场的客户端也就具备理论上的必要性与合理性。甚至针对某个大型活动开发客户端，在欧美报业也是常态。如《华盛顿邮报》的选举年客户端（Floppy Candidate），《丹佛邮报》的摇滚音乐节客户端（Underground Music Showcase）等。
明白上述聚散之道后，要做决定也就不难了。不妨面向未来，对自有客户端及受众市场和竞争对手加以分析，做到知己知彼知趋势，再做存废取舍。但对国内大多数报业集团而言，都有必要对已有客户端进行清理调整，以去芜存菁。
【1】官建文、王琪：《移动客户端：平面媒体转型再造的新机遇》，《新闻战线》2011年第9期，第24页。
【2】徐园、张德君：《报纸APP现状及体验研究》，《新闻实践》2012年第9期，第9页。
【3】冷梅、王琪、刘扬：《移动新闻APP：中国报纸的数字转型机遇》，人民网2013年6月8日，http://yjy.people.com.cn/n/2013/0608/c245083-21794310.html
【4】《TrustData：2015年1月至10月中国移动互联网新闻客户端发展分析报告》，转引自外唐网2015年12月1日，https://www.waitang.com/report/8702.html
【5】（美）迈克尔·R·所罗门等：《消费者行为学》（第8版·中国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18页。
【6】《传统媒体的新闻客户端，也到了“断舍离“的窗口？》，搜狐网2019年5月30日，https://www.sohu.com/a/317592486_644338
【7】辜晓进、李婷菊、叶愉：《集团APP的兴起与报业转型自救》，《新闻战线》2016年第1期，第27-28页。
【8】辜晓进、叶愉：《抵达与黏合：美国报业移动优先环境下的APP策略研究》，《新闻大学》2018年第3期，第46页。
【9】Tara McMeekin. Apps are lovelier 2nd around. www.newsandtech.com April 8, 2012.
【10】辜晓进、李婷菊、叶愉：《集团APP的兴起与报业转型自救》，《新闻战线》2016年第1期，第28页。
撰文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原《深圳日报》总编辑 辜晓进
编辑 王钟婧玥
封面设计 姜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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