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玉林
我家的院子,我认为就是我家里的一个成员,院子和我应该也算是有“血缘”关系。
院子的墙面,太阳高照的日子里,妈妈会拎着骨子贴上去,晒干了就可以变换成钱了。而我会坐在院子里的凉棚下,裱糊着骨子,和妈妈一起为家里能吃得好穿得好而天天劳动,月月劳动。故而,我家门前的桥南街曾经留给人的印象,就是糊骨子的一条街,许多人家家里的大人和小孩全都能糊骨子。其实我们孩子,当初看好玩才糊呢,后来会了就不想糊了,可是拗不过我妈的哄劝和唠叨,只好又乖乖地裱糊骨子。时间一久,我便成了糊骨子的有生力量。
我糊骨子时,有一个打罚无聊时间的好办法。我一边糊骨子,一边把半导体收音机,摆放在糊骨子的案板头上边。在糊骨子的同时,收听广播的内容。什么京剧、越剧、黄梅戏,快板书、京韵大鼓以及相声。我最爱听的是配乐朗诵、小说连播。我家里的院子,是我接受新鲜事物的家庭学校,我的不花钱的艺校。
在院中的一隅,有棵桑树,爬树摘桑葚吃,我乐此不疲。然后才去釆摘桑叶,想起蚕宝宝也要吃的口粮。天天看着长大的蚕宝宝,吃起桑叶来很快很快的,小牙不住得在咬,像大人说我们孩子狼吞虎咽吃饭时讲的话: 搞饿死鬼投胎一样。
站在院子里,每一个地方都能想象到妈妈的身影,浮现出她讲话的声音,嗅闻到香气腾腾的炼油渣子的味道,直馋得人跑向锅边,让妈妈用锅铲子挑出那块已炸尽脂肪金黄已老的渣子。光闻闻香气,就馋煞人的,嚼在嘴里还烫烫的,一咬脆响,咀嚼成碎片,牙齿被沾得油腻腻的,舌头三下五去二地就把油渣送进了喉咙囗,脑海立马反映出几𠆤字来“好吃死了”。
妈妈在炼着油渣,两膀子套上护袖,麻利地忙前忙后,不时地站回到炉跟前照看铁锅里嘟嘟翻油泡泡的肥膘块。那腾腾飞升起来的炼油时飘出的香气,老远就能闻到,香到叫人馋涎欲滴,似乎联想到是在炉上炸“肉圆”子吧。好吃得不得了的那肉圆,平时是不常吃到的,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炸上一大锅,我们小孩子吃一碗饭就能干掉几个肉圆子。
小时候虽说是生活清贫,但我们没受过罪。因为妈妈会糊骨子,十天半个月的就卖一回,还有人上门来购买。家中过日子的零花钱是不断的,我妈会从闸囗那块买来挖出坏掉部分的苹果子,回来给我们吃。这些残次品的苹果,我也啃的洋洋得意,口水横飞。夏天里3分钱的果汁冰棒、4分钱的赤豆冰棒,每天都能跟妈妈要钱买来吃。
我最感兴趣帮忙干活的事,就是妈妈买回来的猪身上的肥膘和肚囊肉,然后忙着去炼油,好到最后吃油渣子。
我首先是跑去拿磨刀砖放到水盆里泡。家里有一个专用的木匠工具箱子,是爸爸做手艺的家伙。工具箱子旁边就放有磨刀砖,去到那儿就拿到。听大人讲那话“磨刀不误砍柴工”,还真是有道理。切菜的刀囗磨锋利了,不仅是切菜快又省劲,而且剁菜能随心所欲,尺寸大小统一。我把菜刀拿到泡透的磨刀砖上,一会推拉磨一会停下淋些水,很快就磨快了。准备着改刀剁大油块,温水洗净把它们开成一条条的,全差不多宽厚。随后横过来再剁成小扁块,就完工了。那杂乱无章不成形的肚囊肉,也改刀剁成小块儿的一样大小,好放在一块丢进锅里炼油。
为什么要把肥膘剁成一样大小的小扁块呢?我拿锅铲在热锅里搅动时,才明白怎么回事。因为炼油时去买肥膘一次性都买很多,每回至少是五、六斤以上,炼一回可以吃好多日子。而在大铁锅里炼油时就有讲究了,油炼出时要雪白的,没有焦糊味。做到这样要求,就必须站在炉前,时常用锅铲翻动肥膘块子,把堆在上面的肥膘块子,翻到锅底下,好快速受炉火烧化,转变为液态的油。还要不断抄动肥膘块子,均匀地受热,一同熔化。大小块尺寸的统一,能够避免有些大块的仍含有油脂没有炼出,而那些小块的,已经被炼得没有一点油水了,变成了焦渣头。
如果一锅里的肥膘,剁得大小不均,势必会造成炼出的油品质量会差,油不白。这些生活中的道理,课本里是没有讲解的,只有在做事中,妈妈才点化我们的,教导我们应该怎样去做好。
后来再炼油渣子,我就学聪明了。在砧板上剁好肥膘,将炉上的锅里先倒进些水,再放进肥膘慢慢炼油。一锅的肥膘在炼制的过程中,炼出的油出来许多时,就要用铜勺舀起来,放进盆里。炼一会,就把油舀上来一些。当肥膘炼得差不多了,都要成为油渣时,就停止将油舀进盆里了。剩下的含油重些的油渣子,还能再炼一炼,用锅铲的背面压一压油渣子,叫那些渣子都变成瘦猴了,没有一点油。这样,拿起来干吃才脆又香,不然油多吃嘴里会腻人。
最后炼出的锅底油,要单独拿钵子盛起来。因为想干嚼油渣子,肥膘要炼得彻底,才脆响好吃。锅底的油是泛黄的,凝固后不白而呈灰点色样。但这锅底的荤油,下面条吃味道才香啊,我就特喜欢。要是在面碗汤里洒上一些青蒜花,那才叫绝对好吃呢。
这剩下来的油渣子,可是好东西,不比猪肉差。一般会弄韭菜盒吃,死面团子擀成的圆皮子,上边用勺子搲上油渣和韭菜还有粉丝加工成的馅子,之后拎起皮子的一半合到另一半上捏紧边,下锅里炕熟。
当然,油渣子除了做馅,它还可以弄菜。我妈常会做的就是用油渣子烧黄芽菜,再加些粉丝。说实话,这道菜虽不是硬菜,但是我感觉它比东北的猪肉炖粉条要好吃。因为油渣是非常香,而且油漉漉的,就是和它一起烧的黄芽菜,全都爽囗。
炼过油渣的油,刚出锅时,盛在盆里一眼望去碧清通透,散发着油香的气味。第二天再见它时,就凝结成了雪白的固体,像开出的羊脂玉石,纯洁无瑕。大人们把这种炼肥膘的油,称叫荤油;而那些花生、菜籽压榨出的油,称为素油。
我们这地方的菜肴制作,就是本土的淮扬菜风味。外域人在餐桌上会招呼客人“漫用”或“多吃点咸”,而我们这方的人招待客人,一般都会讲“趁热吃”。为何呢?
淮扬菜里的"软兜长鱼”也好,“平桥豆腐"也罢,上桌时,都应趁热吃才味道最佳。因为菜肴烹饪的“祖传手艺”一般不外传的绝招,就是善用“荤油”。在哪道工序用荤油,油温多少?都是“善用”的学问。菜品刚上桌,其食材烹制是最佳的成熟时间,佐料也是随油温散发出独到的味道。此时吃之,为品尝。过了此时,叫食用。如果时间一久,荤油就开始凝固,就像傍晚的花朵,没有早晨的朝气了,那这道菜也就失去了鲜美的味道。故而炼油渣的油,是我们家乡莱的独门技艺的根本。
很小的时侯,听大人谈闲时讲过: 一位在唐人街开馆子的老板,是来自楚州的江苏人,他的店门囗客人进进出出就没间断过,而一条街上的同类酒店,客人一直就是三三两两的不景气。吃过一条街的老食客,酒足饭饱后讲出了一句感想“他家的长鱼能吃出三十年头里的漕运府衙门前饭店的那味道,纯真的淮扬菜头一筷子就知道对不对了。”
其实呀,一条街上的饭馆,只有他家在烹制菜肴的关键工序上,是用荤油的。
荤油,可以说是淮扬菜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没有什么神秘的,也就是百姓人家日常生火炒菜的炼制油。只不过被烹饪大师用心地调味出一道道的美食,从而成了绝技。说白了,荤油就是我们在家院子里,把肥膘剁剁刮刮炼出的猪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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