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矿
我每每向朋友作自我介绍时,都会说自己一辈子没有离开家乡,家乡也是故乡,故乡也是家乡。其实不然,我也应该是有故乡的人。从我故乡走出的两位区委老书记,就知道和我老乡,走到一起总要长谈故乡熟悉的话题。这一次,故乡镇志人物篇要把我编入,我很感谢,要我写一点家乡的文字,所以我在这里就扯起故乡的话题。
按照社会常识理念,我不姓金,姓屠,籍贯是洪泽岔河。要追根溯源,提起屠姓,封建时代就是淮安运西地方一大家族。上百里方圆,都知道沙屠邵出名。如果在老太爷一代就划阶级成分,绝对是地主,不过到老太爷他已是落魄地主了。
早年祖籍故乡运河线,兵荒马乱。这说的是晚清,书生气的老太爷便带着两个老婆去了白马湖西的集镇岔河安家。当时岔河风水特别好,集市特别繁华,也特别安静。有岔河小南京不去不死心之说,而几百里江淮也有一车二岔的说法。
老太爷想到繁华的岔河发展,大概当时是因西方资本主义思潮已泛滥集镇。老太爷便不再考虑买田,走上繁华集镇的名利场。当时老太爷已有同父异母三个儿子。我祖父和二祖父是大老太所生,后有两个半途夭折。另一位五祖父是二老太所生,三班店铺开张得比较红火。不过老太爷是位大烟枪,整天睡在大烟床上把从老家带来银两几乎都坐吃三空。老太爷眼看骨瘦如柴没有远去,于是就叮嘱三个儿子要每人学一行手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因此祖父辈弟兄三人,老大学会银匠。老二学会面点,当时都在岔河街热门。而五祖父当时只有十三岁,看去像个小大人,被军阀看上抓了壮丁。
成人后二祖父凭手艺回到故乡祖籍谋生,便与祖父分道扬镳;五祖父从戎,后来在国民政府成了屠大律师。是祖父把三位上辈人养老送终。再说祖母娘家也来之祖籍老家,是旧时代妇女的坚守者,一辈子小脚,没有下田做过事,但她心肠特好,特别善良,她的二男三女下代生活都是祖母含辛茹苦的功劳。
祖母冯氏
当时伯父和我父亲的终身大事都是祖父的策划。本来老人家是将父爱恩泽在这两个小弟兄身上平分秋色的,大伯稳沉平时很少言语,善于下棋动大脑筋,只上二年学,就失学继承父业继续经营和制作银器。我父亲是老二,从小显得很聪慧,祖父特地替他多上两年学,四年学在当时岔河街是最高的。称得上岔河街第一号秀才,读完四书五经,还读《左传》《幼学》,也就是说所有古典他都能朗朗上口阅读,还能理解。各种文帖、楹联业务都在岔河街独树一帜。
在祖父看来,头脑灵活的父亲不需要替他把握生活方向,意思是这个孩子将来什么饭都能吃。然而在婚姻大事上,父亲却让祖父烦了神。就是我外婆在二十二岁外祖父就在战乱中暴死,当时我母亲两个月,大姨母四岁。家庭风雨飘摇,外婆没有改嫁,一位女流在家庭服侍公婆还抚养两个女儿。偏偏外婆和祖父又是亲表兄妹,祖父十分同情外婆的身世,为了照顾表妹,决定忍痛割爱,要父亲成年承担外婆家庭的责任。
母亲金兰英
还有一点,正好父亲和母亲一对表姐弟属于青梅竹马,两人生日巧相隔一月,都是二十八日,算命先生说是少有的吉祥。母亲美貌在岔河街可数。加上祖父的坚定定夺,父亲就在婚后,到外婆家支撑起破碎家庭的天空,当时岔河正是敌寇还乡之时,我方淮宝沦陷。我们家当时属跟共产党走的军属家庭,大姑父是我党淮宝第一批党员,三姑和三姑父都是淮宝县边区要员干部,敌方骚扰太狠,父亲就乘机以避难式来到白马湖东母亲家招婿,而且还无私地改了姓,和母亲成了同姓的姐弟。
父亲金永林(屠恩培)
那是姐姐出生后六年,母亲小产两次都没有抓住,庄上长舌妇传出谣言说母亲天生就是没儿子的命。外婆心里也没有底,正好岔河第二次解放,建国后很是太平。父亲就把母亲带到岔河,他经营布店,母亲料理家务。也许是岔河水养人,这样就很快有了我。
我毕竟是一个男孩,伯父家比我大有三个哥哥,祖母还是坚持说我是他的大孙子,都是把我抱在怀里睡觉。可见我的幼年是如何受宠。那是湖东岸土地改革以后,家里有了十多亩农田。这是外婆的理念,三百六十行,种田为上。父母又回到湖东来务农。而我是经常留在岔河,由祖母带着,街上有小孩欺负我,祖母总会告诉那些孩子家长说我家大孙子衣胞还在这里,看你们谁敢欺负。我想说我是岔河人就是这个道理。
那是五岁,我又回到湖东,因为小学校离家只有半里地,姐姐已上五年级,我也要坚决读书,外婆就叫姐姐挽着我到学校启蒙。也许是祖母对我太亲热,那是上初小时,我是一个很倔强的孩子,每每放暑假,都要请求父亲把我带到岔河过一个阶段,到接近开学,才能回来。即使我在那里有一点被冷落,因为自然灾害各家生活都很困难,伯父家哥姐都对我有点强势,我都忍气吞声,从不竞争。因为我知道,晚上我和祖母睡在一个床上,祖母都要把好吃的东西给我吃,他们吃不到。
到自然灾害特别困难阶段,我们一家都在吃糠咽菜,伯父一家把祖母派到我们家,祖母看到我家人都皮包骨头,真是舍不得,他提出要三姑母把贴她的钱和粮票寄到我家来,伯父家坚决不同意,就这样,我们家对祖母还是很孝敬,尽管吃的差些,叫祖母尽量不挨饿,总算度过难关。
说实话,我对岔河的感情主要就是惦念祖母。文革期间,伯父一家都下放竹园大队,街上只住祖母和伯母。我到岔河,他们弟兄都邀我下乡,夏天,我情愿睡在祖母房里大板凳上,都不愿意和他们去凑热闹。每天都是陪祖母打小鬼牌,尽量让祖母开心。
我工作后,每次再到岔河就不会空手了,总要适当带点祖母喜爱吃的礼品,像藕粉、蛋糕、面包之类。祖母都是批评,说家里困难,叫我不要乱花钱。
青少年时金矿
人到高寿以后,也许就会想到自己不远的生命终点。那是一九七七年春天我在淮阴干校学习两个月,那儿离岔河比较近,正好熟悉岔河老宣传委员郭铎老先生,我特地与干校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和他同行去看望老祖母。
当时祖母已经八十大几岁,显得特别蹒跚,但思维很清晰。第一天下午到那里,任务就是陪她打小牌,并听她唠叨我小时候的趣事,不知道怎么她那天特别不开心,眼泪淌不完,我有点不理解。第二天早饭后,我同她告别。没想到她突然拖住了我,说你一定要吃过中午饭走,再陪奶奶多玩一会。
我这人就是大大咧咧,心想她身体尚好,怎么这样对我不放心。我说,奶奶我让些日子就来了,你放心吧。不过她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以后就看不到奶奶了。我当时对她的话是绝对不相信,我认为没有预兆,相信祖母再过几年都没有问题。
没有想到那次真是诀别,大概两个月时间,我在公社值班,接到岔河叔伯弟兄的电话,说祖母已经病逝了。那一天是一九七七年五月初二,我打电话告诉林南老家的父亲,叫他尽量赶上去岔河的客船。我母亲正在姐姐处住院,告诉母亲,母亲哭了,她已经没办法前行,我带上只有五岁的女儿骑自行车上路了。
一九五五年父亲交公粮
大概六十里路,骑两个多小时才到。我们家远路亲戚多,当时只有我和下放南闸的二姑先到。哎,祖母走得这样匆忙而又安详。当时祖母去世,街镇上房子小,天还下着小雨,丧事人家基本不允许到其他人家站脚,亲戚都被安排到小旅馆,只有我们直系亲属坚持坐在祖母遗体边守灵。
五月初四日安葬,地点在伯父下放的竹园大队,离街镇六七里路。还好那生产队的乡邻都热情帮忙操办,一条较大的机帆船一直开到丰厂河边。船出发时,天空还在细雨绵绵。啊,丰产河岸盛开一片雪白的野胡花,似乎在为老太君尽孝,可谓“丰厂尽孝胡花白,漫天洒泪送太君”。
哎,多少年过去,岔河至亲都离开家乡到外地发展,每到清明时节,我才想起去老太君墓地,水泥浇塑无需培土,只是围上两圈鲜花,烧上几捆纸钱,敬拜叩首。眼下我也走到老年,骑车已不太方便,有好几年没去了,只是和妻子在家门外路边划个圈,默默祷告,但愿祖母灵魂飘至,烧钱化纸聊表寸心。
今年孙女已成人,大学毕业走上社会,我与孙女相约,明年清明,请她驱车,我们一家去一趟岔河,敬拜先祖。我说祖辈老太君会永远保佑我们,我们也要永远保持先辈的本色:纯朴、善良、厚道、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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