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夕,我打电话给哥嫂,约他们国庆放假,一起回灌南老家过些日子,他们说有点事去不了。
我也就没有多问,等我回到了老家,才听嫂子闺蜜说她不小心摔倒了,腰部损伤,卧床一个多月了。我先用微信转了1000块钱过去,后又打了电话,问大嫂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大嫂说跌打损伤100天。还得休养两个月呢!
国庆结束,我回淮整理了一下。上个星期买了两只现处理的老母鸡,朋友介绍说,这是农村家里自己散养的。
上了高铁,到了扬州东站,中间又转了两次公交,中午12点多才到,就远远看见大哥在站台等我,一番寒暄后,来到哥哥家吃饭。
饭后闲聊着,哥哥去阳台收衣服,一条新被套,其中,一条毛毯引起了我的注意,旧泥黄色的,四边的锁边线也磨散了,中间着几道黑杠,样子已经很旧很旧了,我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哥哥珍藏的旧毛毯
我问哥哥:“这破毛毯也太旧了,都成这样了,还用这么好的被套保护起来。白瞎了这么好的被套,难不成你还用它?”
这时,嫂子接过话茬:“嗯。你大哥把他当着宝贝了,每次都不让我洗晒,要亲自侍奉它呢。”
这时,只见哥哥摊开两手,抚摸着毛毯,表情似乎严肃起来,把毛毯贴了贴脸道:“别看这么旧,可暖和着呢,毕竟是纯羊毛的。”说到这里,他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1971年正是文化大革命疯狂时期,当时的学校也不上课,老师都解散了,哥哥他每天跟几个青少年一起到处游玩,打架、掏鸟,摸鱼,家里孩子多,大人也管不过来,整天像个泥猴子。
那时,青少年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去灌河里游泳比赛,大伙都瞒着各自的家长,后来有告密者,家里人都知道了。因为那条河是运河的一个分支,盐河一路过来,水很深,河里面的行船来来往往,很危险的,于是每个人回来都被痛打了一顿。后来他们就只有到池塘里游泳。
有一天,大哥听大舅和堂哥家的街坊们说,淮阴来招工,不少人去了一个报名处。他也去了凑近一看,是淮阴轮船公司(当时陆地交通不发达,全靠水务)招船员,条件是:男性,满16周岁,身体健康,会游泳。
大哥回家闹着跟父母说:“我要去,还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爸爸妈妈
父母亲听了之后一个劲地摇头:“这不行,你才多大呀孩子,十五周岁,人家招十六周岁的,你条件不够。”其实父母知道那是多危险的工作。
外婆在边上也说:“孩子你太小了,那都是大人干的活,想补贴家用,也不差这一两年的,又是在水上,外婆怎么能放心得下。”
因妈妈是长女,哥哥是长外孙子,大哥听着知道家人是真为他担心。但是,他还是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闯一闯,于是他瞒了一岁,偷偷的报了名。
没几日,在招工合格人员的名单里,看到了他的名字,这时父母有点惊慌失措说:“哎呀,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啊?”他们说:“哎,你这么小,我们怎么舍得呀?况且你还小一岁呢!”
但是,在大哥的纠缠下,父母也只好作罢。
那天,船务公司的人带他们集体去淮阴。
小镇上像过节一样,就像电影里参加八路军那样。只不过他们穿的不是八路军那样的军服,而穿的是刚发的工作服,不过这依然是一道风景线呐,每家的亲朋好友,都出来相送。拉着自己的亲人,叮嘱来叮嘱去。老百姓看到这种场景,也来凑凑热闹。
“噢,你家大小子选上啦,你家当家的也去淮阴工作啦!”
“你家两个弟弟都去哈!”
当时大哥真觉得自己很光荣呢。这阵势,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他随着队伍的人流往前走,心里充满着对外面的好奇与期盼。待他回过头来时,远远地看见母亲拿着身上的围裙在擦拭眼睛,外婆的一只手举着,白发在风中被吹的有点凌乱。这一霎时,他感觉一下子长大了。嗯,突然之间,他已是一个男子汉了。看着母亲身边的弟弟妹妹,他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了。暗下决心一定要替父母分担家庭重担,要为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可能是由于激动,他的眼泪流下来了。这场景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他走在队伍的前面边走边哭,母亲在后面也不时地抹眼泪。
这时,只听父亲在人群中急切的喊道:
“冬儿!冬儿!”大哥的乳名叫冬儿。
“冬儿等一等,把这个带上!”
父亲急步挤到哥哥的面前,把刚买的一条上海产的纯羊毛毯,塞进了大哥的行囊里。那可是父亲半个月的工资,兄弟姐妹们省下的口粮呀。
父亲看到大哥流泪,厉声说:“男子汉哭什么?一切才刚开始!”大哥就强忍着止住了抽泣。
父亲就叮嘱大哥:“这条毛毯可好啦!白天,船上风大,站在船头披身上御寒。夜里水上冷,盖在身上保暖。夜里要起来小便。先定定神再出来,别把船上当陆地,一脚踩空就落水了呀,须把毛毯裹紧在身上。防止着凉感冒。”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大哥参加了工作。
在淮阴做船员时的大哥
船员的工作是很苦的,除了漂泊在外的乡愁,风吹雨打,特别是想家想父母,还有一些事情要经吃过亏,下次才能顺当。
刚参加工作第一年的冬天。船泊在码头,开船时先要把锚提起来,顺着一股儿劲,锚提慢了,哥哥的手被锚链吃了一层皮。
有时河面上风浪大,把货物刮到水里,船员再冷的天,也必须要把货物抢救上来。有时候遇到河水湍急,涨水或者河水太浅船撂滩,船靠边一停就是一星期甚至更长时间。
有时候都断粮了。有一年在白马湖,冬天封湖,一天只吃二顿,后来坚持不下去了,幸好是湖边的百姓,帮他们度过了难关。
好歹船员福利好点,有工作服,不用买衣服,其它费用少。让父母开心的是,每月都能拿到哥哥的汇款单,到邮局领五元钱。因为刚去是学徒,哥哥才有13块5毛钱,除了他的零用,省吃俭用,还每个月都把五块钱打回家。当年的5块钱,一家七口人的米面是足够了。
全家福
1975年,为了支援国家大三线建设,江苏邵伯油田运输处,需要从运河公司选拔一批年轻力壮,有工作经验,表现又好的优秀人员,大哥有幸被选中。油田的工资和福利又提高了一成,又一次能缓解家里的困难。
做石油工人的大哥
由于大哥工龄长,表现好。八九年,油田给他们四海为家的船员们实施了“一家亲”团圆计划,我嫂子就调入到油田工作,侄女转油田学校上学,还分给他们两室一厅的房子,配备了家具。
……
大哥大嫂
一晃哥哥嫂子他们退休已经好几年了,现在他们两个人退休金1万多呢。但他还是舍不得这条毛毯,一直贴身收藏,每年只舍得用上一两次。虽然父母亲都不在了,毛毯盖在身上,犹如父母就在身边,从未走远,它会跟在大哥身边,它会跟着大哥一辈子。
就在大哥陷入往事与我闲聊不停的时候,嫂子插话对哥哥说:“你以前经常唱的那啥歌呢?你再唱给小妹听听。”
哥哥笑着说:“那是我翻唱着玩的哈,寂寞想家时就到船头唱上几遍,能消乡愁的哦。”
然后我催促道:“哎,唱吧,唱吧。你老听我唱戏,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只见哥哥清了清嗓子,慢慢的哼唱起来:
毛毯是船,
父亲是帆,
妈妈的叮咛在耳边,
满怀15少年的梦想,
充满着希望起航起航。
船儿行到运河岸,
两岸的风景美如画。
夜来停泊青纱帐,
天明遥遥洪泽湖。
毛毯是船,
母亲是帆,
爸爸的叮咛载满仓,
一股离乡的愁肠噎满腔,
暮然回首,
又要启航。
毛毯是船,
亲人是帆,
远远的故乡在召唤,
满载半世纪漂泊的沧桑,
倦航的船儿归来靠港靠港!
……
作者简介
汪玉娥,女,1965年生,江苏灌南人,金融系统退休职员。爱好文学和戏曲,已在《淮海晚报》,《灌河》《盱眙人家》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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