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运河给我一个家 || 赵勇

文摘   2024-10-24 00:01   江苏  

这是一张我母亲保存下来的,写着我外公名字的《木帆船登记证书》。

登记证书的发证单位是江苏省人民政府交通厅航运管理局。

详细记载着我外公杨正贵名下的一艘木帆船的基本情况。

杨正贵,男,年龄43岁。籍贯,淮阴,住址,船上,船号,42585,船舶吨位40吨,船长17.8米,宽3.4米,深1.4米。制造和进水日期1942年,现实估计价值1900元。

盖有核发机关清江市人民政府航运管理所的证书专用章。

发证时间是1955324日。

一张证书,证明了一艘船,一艘在运河上航行的船,承载了一个家,这个小小的船家,在运河上辛苦劳作又分枝扩散,成就了一个又一个小家。这证书证明的哪里是一艘船啊,证明了我们家与运河的直接联系,更是承载了我们一大家对运河的深厚感情。

运河走来我的家啊!

我的婆爹杨正贵,按照推算应当是1912年生人,祖籍是淮阴县,他的祖上就是在运河上弄船的。由于家庭兴旺,人口众多,到了我婆爹这一辈,有近十个叔伯兄弟,整个大家族基本都在运河上跑船,以运河航运为生。

我小时候听婆奶讲,婆爹从小是在船上摸爬滚打的历练中长大的,到了十几岁就是一个弄船的好手啊,十几米高的桅杆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能窜到杆梢,只要有风,他就能把帆扯得顺溜滚圆,那叫一个乘风破浪,扬帆起航啊。没有风的日子,他就穿着裤衩跟着船工纤夫一起拉纤,可怜有的纤夫啊冬天拉纤没有一双草鞋,夏天拉纤只用一块麻袋片子遮体,一步一个泥窝子,那是真苦啊。

婆爹婆奶他们成婚后,就从家族里分得了一条船,这条夫妻船风里来雨里往,日夜辛劳在运河上。他们经常跑山东上海沿线,在运河长江湖泊河汊的往来航行中,我母亲她们姐妹三人相继出生。所以我母亲常说,她们姐妹三个就是运河的女儿。可让婆爹和婆奶感到遗憾是,在这跑船的来来回回的航行里,没能给他们带来一个运河的儿子。

三个女儿也都在运河航道的航行中渐渐长大。

外公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姨娘,年长后嫁给了也是跑船的姓徐的人家,夫妻俩一起跑船。我的大姑爷,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仍然健在,我的大姨娘前几年去世。

我的二姨娘的命运似乎改变了些。二姨娘从小喜欢读书,在外公的船跑到上海的时候。外公把她寄住在上海的一户人家念私塾,后来二姨娘就在上海参加了工作,并且找了一个上海的老公,后来上海支援广西柳州工程机械厂,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去了广西柳州。二姨娘今年七月份才去世。

我母亲在家排行老三,是最小的,也是父母最疼爱的,她不愿意下船去念书学习,就喜欢跟着父母跑船。她不怕风吹日晒,跟着父母一浪西一浪东地吃辛受苦。

母亲小的时候感到船到码头好高兴啊,雇主会热情地领着这个船家的三小姐,到街上给她买好吃好喝好玩的,有时还会扯上几尺好布面料,到裁缝店给杨三姐做衣服。有时能领着她转一整天,直到有人来叫他们回去了,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的船上。

一开始我母亲还感到这个蛮好玩的,有吃有喝还有带得走的东西。后来渐渐大了才知道,这是雇主对船家不放心,等到货下完清点结束后,才放你船家的女儿回来。实际上,杨三姐就是一个握在人家手里的小小的人质。所谓二姐寄住在上海的人家念书,也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外婆讲跑船的最怕在航行途中,遇到土匪水霸兵痞流氓。

有一次,他们航行到射阳湖的时候,遭到了一帮匪徒的扣押绑架。多亏了新四军部队及时解救,才使全家脱离了船毁人亡的危险。

所以,外公外婆他们经常讲,我们要感谢共产党,感谢新四军。没有共产党新四军,我们全家的命都没有了,更不用说有你们这些下一代了。

解放后政府号召公私合营,婆爹婆奶一点都没犹豫就同意了,外公将自家的船并到了政府,自己进入了江苏省运河航运公司工作,成为一名水手。这时母亲他们全家住进航运公司宿舍,这就是前进路上的南新村老八排房宿舍,在岸上有了固定的住所。外婆在家做家务,我母亲也不再跟船,分配到了清江公社的仪器仪表厂工作。

我父亲是退伍军人,原来是在杨庄大闸工作,一九六一年他也调到了运河航运公司,成了我外公的徒弟,经人介绍与我母亲相识并结婚成家。

我父亲他们跑船的时候,航行在运河上面的船只,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基本上跑的都是机动船。运河航运公司是省级正规单位,有固定的航线,固定的货源,而且船队拖轮较多。我父亲就是在一个船队的轮船头上做机械师,也就是船上所说的老贵。每次航行也是非常辛苦的,为了多拉快跑创造产值,一个航次他们都要在船上一个月到大半个月。我们有时候一个暑假也看不到父亲一面。有时父亲也会突然回来,我们知道父亲的船队不是在等淮阴闸,就是靠在淮安闸。父亲回家的日子,就是我们姐弟开心快乐的日子,父亲会从外地带来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们姐弟,母亲也会拿出省吃俭用的钱,打酒买菜犒劳一大家子,父亲也会给我们讲外面的故事,我们全家就像是过节一样。

我们就在这一次次对父亲的期盼中,渐渐长大了,姐姐们相继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我二姐的对象是运河公司的机械修理师,也算得上是我父亲的徒弟,他们1987年结婚,婚后生了一个男孩。

我三姐的对象虽然不在运河公司工作,但他母亲和姐姐都是运河公司的,也算是运河公司的家属吧。

……

时间真是飞快啊,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虽然老人们相继离开了,但是阻隔不断我们家对运河的深厚之情。十年前我们知道了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的消息,专门上坟烧纸告诉了外公外婆还有我亲爱的父亲。告诉他们运河水不会枯竭,运河航线不会断绝,运河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啦。

现在,我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我仍然住在前进路航运新村宿舍,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念想,这里有我生命的根。

前几天,我和我姐带着她孙子,来到了清江浦里运河文化长廊上乘坐画舫游船,刚站到船头的时候,姐姐跟我讲。当时我们家外公的船可能就这么大吧,我一看还真差不多。游船在过大闸口的闸室时,满满当当的差点靠边了,再一看闸室的石墙上留有许多船过的擦痕,以及绞关绳索拉过,摩擦在石头上勒下的深深的痕迹,我想这些都是我们祖上的跑船人辛劳留下的印记啊。

我也经常在市区外运河,看来来往往的船只,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像我父亲当年的拖队了,现在单放船吨位越来越大,都是千吨级的,现代化设施非常先进,卫星导航,高频通讯,遥感控制,水下声呐,自动巡航。虽然偌大的一个船也就是夫妻两人在操控。和婆爹婆奶那个时代对比,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不可同日而语。外公外婆他们要是看见这样,会是怎样的一个惊讶啊!

现在运河上的船闸更是先进,早就摆脱了以前的那种船等闸的拥挤状况,现在简直就是通行无阻。

运河给了我们一个家,一个大家,运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

祝愿我们从运河走过来的一大家人,以及所有的运河人幸福平安!更祝福我们的运河母亲河,更加美丽,更加繁荣!

  作者简介  

    赵勇江苏清江浦人,常住清江浦区前进路运河公司宿舍,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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