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养着三条土狗,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窝。至今已有十四年。
狗妈属流浪族。不知何因,它常在屋前屋后溜达,看到你也不跑,远远地立在那儿,直盯盯地瞧着你,尾巴时不时地还慢摇几下。当时我一人在家,不忍对焦面善的它,就将剩饭菜倒给它。从此养成了习惯。它总会准时过来可怜兮兮地在路边等待,我也正好借机处理掉肥肉骨头及残羹剩汁。几个月的默契在狗妈怀孕后被打破。
狗妈突然毫无征兆地饭量陡增,狼吞虎咽后仍不肯离开,我们只好多做一些饭菜。渐渐地注意到它的肚子越来越圆,并且发现它的窝就隐藏在对面邻居(还未入住)的楼梯台阶下面。临产当天,来了一帮野狗,趴在那洞口围成圈,怎么撵也不走,直到第二天才冷清。我们好奇狗妈到底生了几个,黑洞洞的也看不清。它蜷在里面两眼冒着绿光,轻轻地低吼着。
整整一个月后,狗妈将它的孩子们陆续拱出洞。首先出来的是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家伙,浑身全黑,眼睛鼻子分不清。接着是个头稍小的,颜色也差不多。半天不见动静,我们以为就两只。谁知听见里面还有叽叽声,狗妈在远处观望也不过来帮忙。最后请了路过的保安伸手又掏了只出来。真奇怪,狗妈毛色明明是淡黄的,它的孩子们却都是黢黑黢黑的。
幼崽总是惹人喜欢,我们毫不犹豫地留下了这三只宝贝。买了个软垫放在客厅角落,看着它们相互叠靠的睡姿实在有趣。狗妈每天会定时来院子里喂奶。先出窝的那小子总是抢在前面,老二小母狗不急不躁地凑在中间。老三老是拖在后头慢半拍,别的狗都吃饱了,它还在努力,常常被它妈一脚蹬开。
数周下来问题不少。狗崽子们在屋里到处随意方便,晚上哼哼唧唧地不停声。我们试图在睡前逼着它们在院里解决,但总不得要领。后来在屋外设了个小窝,寒冬腊月也不知它们是怎么过来的。再后来,加密加高了围栏,一排冬青后也增设了铁丝网。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公狗们跳窜而出,母崽也是见缝就钻。
狗妈的走失也是命数。那年春节太太先开车回老家,晚上收拾东西装车,可能被狗妈注意到。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觉的我接到电话说狗妈一直紧跟着车跑,已经上了太湖大桥。我赶紧起来开到遍地落雪的桥上不见狗影,找了许久无果,只好作罢。狗妈的孩子们此时正在暖气里(窝移至车库)酣睡,它们的妈妈却在担忧中冰冷地消失了。
老大欢欢长成半人高的大狗,名副其实的黄褐色中华田园犬。力气最大,吃饭最多,俨然是个霸主。别看它叫起来声音洪亮,看上去凶神恶煞,其实胆子最小。带出去散步它会紧张地低头横蹿,排泄不断。它最害怕的莫过于打雷和放鞭炮。唯一喜欢咬弄玩具的也是它。
老二康康长得最像它妈,黄里配白,有秋田的血统,只是耳朵竖不起来。腿短个矮,眉清目秀。最爱吃(至今肚子里还留着永远消化不了的异物。拍了片子才知道),嘴特刁(任何狗粮零食只要通过它的审核就能普及),会享受,爱打呼,总黏人。对待哥弟的殷勤毫不理会。有时情绪上来扑地想玩耍,没两下就会变脸,弄得它狗不知所措。但凡兄弟间发生争执,它便立刻躲得远远的。智商无狗能比,尤其会看主人脸色和语调行事,几乎不犯错。恰是丫头身子公主命。
老三乐乐是个异类,好像不是一个妈生的。浑身长满如同边牧犬的长毛,典型的慢性子。哪怕是吃肉啃骨头,也要犹豫许久,久闻轻舔,细嚼慢咽,最后还剩点等下次。一生总想与大哥争锋,却屡屡败下阵来。钟情撒野奔跑,追逐热闹。也特别记仇,家里的阿姨可能在我们缺席时曾教训过它,十多年后它仍然保留怒目狂吠的见面礼。不懂得如何与异性交往,是康康最瞧不起的一位,它却无动于衷地持续骚扰自讨没趣。
土狗的特点就是爱叫,只要看见远处有东西动弹就会引吭高歌。一是宣示领地主权,二来也是给自己壮胆,顺便提醒一下主人。我家三条狗在小区内那可是“恶名远扬”。这十多年周围倒是从未出现过入室盗窃,闲杂人员的进出,甚至连邻居串门子也很少。平时我们经常牵着它们遛弯。特别中意的是那片荒芜的高尔夫练习场,故此每次它们都会执意地硬抻着脖子把你往那边拖。一年两次发情期最危险。公狗们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闻到气味就会拼命跳栅栏,失望后又彼此出气。康康经常藏在窝里不出来,以躲避同伴的疯狂。最后我们只能将它们挨个儿绝育,一劳永逸。
有次我们回老家,狗狗们交给阿姨喂食放风。我提前归来后被告欢欢不见了。那么胆小的它怎敢开小差?说是栅栏没有及时关好让它趁机开溜了。开车找遍整个小区不见狗,我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呼喊。正当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于事无补的荒唐时,它老兄缓缓地从邻居树丛中悄悄地碎步走出来,见到我也不惊奇(多天未见理应激动)。可能它在埋怨我的失踪,躲在那里已有多时?乐乐也玩过一回离家出走。有时我们会在邻居们黑灯时散放。别的同伴早返回,我等着上楼睡觉。他隔了几小时后才回。我气得不开院门,原指望让它能反省一下,结果再出来它已无踪影。一直等了三天才露面,真看不出平时蔫儿吧唧的它还有桀骜不驯的个性。
那次惨剧发生得颇为突然。太太带狗狗们散步刚进院门,欢欢突然袭击乐乐,一口咬在对方脖后颈死也不放。乐乐被动地反抗,咬住对方的脖底肉。在太太的尖叫声中我冲出家门,死劲地想掰开欢欢的嘴,太太负责扯乐乐,效果均甚微。看着两兄弟眼都红了,哈喇子直流,喉咙里憋出沉闷嘶吼。我急得伸手去扳开欢欢的下颚,立马见了红。太太的手也被乐乐咬了。最后,我使出全身力气,用翻蛮牛角的路数,硬是分开了它俩。跌倒的我压在欢欢身上,它一瘸一拐地逃回窝里。乐乐趴在地上大喘气。它俩无大碍,我们二老却鲜血淋淋地举着双手。开车到社区医院简单处理后,再必须到市中心唯一处理这类事故的医院接受专业治疗。现在我的虎口皮下仍存有难以化掉的硬疙瘩。
从幼犬粮到成犬食,再到老年犬的特供。车库里并排支起的金属框架狗窝(康康居中),窝里的海绵垫,耐磨耐抓的护套,洗澡的成套物件,吹风机台,各种零食湿罐头,疫苗(开始外打,后来自治),掏耳朵的(带水的棉签),滴眼睛的,擦屁股的,剪指甲的,梳狗毛的,洗犬牙的,去虱虫的,喷趾臭的……全是标着外国字母的玩意儿。
狗狗们对女主人的溺宠青睐有加,也经常恶作剧似的恣意撒娇。男主人的高声训斥有点可怕,恳求抚摸时都得小心翼翼地靠近。它们怎么也弄不懂,为何要在地面上铺满滑溜溜冷冰冰的东西,走起来从不跟脚;为何强迫它们裹上紧绷绷的物件,连脚都要包住,不敢迈出步;为何用怪味道的泡沫涂满全身,再用水冲掉;为何出门要被牵着,拉屎要被收起,发声要被喝止……反之,人也只是用自己的认知和习惯编织着狗狗的喜怒哀乐。
十多年来,三条狗看牢了家。同时,我们也看牢了狗。不知是我们在养着狗,还是它们在拖着我们。总之,乐趣多多,麻烦不少。太太过敏性鼻炎日益加重,家人无法同行外出,屋里屋外到处飘着毛,总有股异味儿……如今,它们都老了。栅栏的添加物早已去除,欢欢对雷声和鞭炮更加恐惧,每次的颤抖得持续许久才能平和。康康超重腿脚不便,趴下来就会忘我地啃舔爪子。乐乐的蓬松潇洒的扇尾再也无法傲立,进窝有时都不知如何跨过门槛……
但是,每天最具幸福感的时刻就是主人早上递到嘴边那松软的肉脯;在楼上书房里伏在主人身边听着轻松的音乐假寐;拌着肉泥或南瓜胡萝卜块的美味永远吃不够,吃完还要舔净食盆;晚上平躺在沙发上渐渐入睡,屏蔽电视的声音,随时等待主人起身后进窝。一天天又这么过去,期待着共享下次的美食,地气,阳光……
孙飞飞:老清江的小鳩,曾用名孙飞飞。五六十年画了个大圈。重拾旧称时,已挂西山半。
往期作品荐读
运河文韵
采春的希望
撷秋的欢喜
捡运河文字
友情提示:
感谢关注清江浦人家
▲点击关注,设为星标
感谢关注清江浦人家
▲点击关注,设为星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