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谷川俊太郎｜田原：他的诗是开在时间中不败的玫瑰

文化 2024-11-19 12:35 北京

日本著名诗人、剧作家、散文家、翻译家谷川俊太郎（ShuntarouTanikawa）于11月13日去世，享年九十二岁。谷川俊太郎是当今国际诗坛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之一，被誉为日本现代诗歌旗手。

谷川俊太郎（1931年12月15日-2024年11月13日）

菊池一郎摄

谷川俊太郎，1931年生于东京，为著名哲学家谷川彻三的独生子。高中毕业后，决定不再升学。于1952年出版首部个人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随后创作近70部诗作集，囊括了日本各大文学奖，并从事散文、广播与电影剧本、儿童图书的创作，曾翻译《鹅妈妈童谣》，长期担任《花生漫画》连载的翻译工作。曾在美国、爱尔兰、英国及中国朗诵诗作，多部诗集被译为英文。“生命”、“生活”和“人性”是谷川俊太郎抒写的主题。他的诗作，语言简练、干净、纯粹，尤其是近年的禅意与空灵，透出一种感性的东方智慧。2005年，谷川俊太郎在北京与格非等中国作家同时获得第二届“21世纪鼎钧双年文学奖”，从而成为荣膺该奖的首位外国作家，他的获奖作品是由中国诗人田原选编、翻译的《谷川俊太郎诗选》。谷川俊太郎的作品在中国诗歌界享有崇高的声誉，对中国当代诗人有重要的影响。

在活字文化出品的音频课程“醒来——北岛和朋友们的诗歌课”中，田原先生为我们朗诵并讲解了谷川俊太郎先生的两首诗作：《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与《河流》。田先生不仅是谷川先生的好友和译者，同时也是谷川诗歌的资深对话者、评论者与研究者。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田原先生的赏析文字，缅怀谷川俊太郎先生。

谷川俊太郎，香港国际诗歌之夜，2023年

田原口述

文章整理自“醒来——北岛和朋友们的诗歌课”

谷川俊太郎1931年出生在东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父亲谷川彻三是日本著名哲学家和文艺批评家，被誉为大正时代的文人代表，我们熟悉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志贺直哉、三岛由纪夫、诗人三好达治、日本剧本作家之父岸田国士等都是他父亲的好朋友。他父亲京都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一直在大学教书，曾担任过东京法政大学总长，日本国立博物馆馆长等职务。谷川俊太郎的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谷川俊太郎的外公，是一位政治家，曾担任过日本众议院议长。谷川是独生子。由于他的家庭背景，在日本那个并不富有的年代，谷川俊太郎度过了无忧无虑、丰衣足食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谷川俊太郎的诗歌中有很多树木的名称和意象，天空、云朵，夕暮、黄昏、朝霞也是他频繁使用的意象。还有很多虫子、鸟类和动物在他的诗歌中登场，这些都跟他自幼在父亲的森林别墅里度过夏天的经历有关。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前，东京遭受美国大空袭时，上初中的谷川曾随母亲疏散到京都外婆家。大空袭结束返回东京，目睹了无数被烧焦的尸体，这一点应该是谷川唯一的战争记忆。谷川小学到初中时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公认的优等生。他从小跟着母亲弹钢琴，跟着美国人家教学英语。15岁迷恋贝多芬的音乐并为之深深感动。17岁时，受高中同学和周围朋友的影响开始写诗并发表作品。他高中开始厌学，并拒绝考大学。在几年足不出户的宅男生活中，谷川常常阅读父亲书架上的诗集，尤其喜欢读岩佐东一郎、近藤东、安西冬卫、永濑清子等易懂、幽默的诗歌作品。后来他接触到中原中也、三好达治、立原道造、宫泽贤治，法国诗人苏佩维埃尔、波德莱尔、普列维尔和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及美国诗人惠特曼等诗人的作品，其中对苏佩维埃尔和普列维尔的作品留下深刻的印象。

19岁时，谷川俊太郎写在笔记本里的诗得到当时的大诗人三好达治的激赏，五首诗被三好推荐给影响巨大的《文学界》杂志发表，震动文坛。两年后的1952年6月，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一举成名。

2017年，这位诗人仍笔耕不辍，活跃在日本文坛的第一线，同时还创作了数百首歌词以及大学、中小学等校歌的歌词等。被传唱在世界一百多个语种里的《铁臂阿童木》和《哈尔的移动城堡》的主题歌歌词也出自他手。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随笔、绘本作家以及剧本作家，甚至他还写过几篇短篇小说。除了写作，谷川俊太郎还与觉和歌子合作拍过电影《我是海鸥》，与寺山修司制作过文艺范十足的影像带，出版过自己的摄影作品集，还曾为市川崑执导的电影《东京奥林匹克》拍摄过一些镜头，同时还为首次在亚洲举办的入场人数达6500万的1970年大阪世博会做过策划和撰稿。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日]谷川俊太郎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铺路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大海汹涌的波涛是枉然的呻吟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大街变得更加热闹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建造公园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静静地涌淌泪水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田原译）

* * *

空に小鳥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森にけもの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森はひっそり息をこらして

森にけもの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道路をつくりつづけた

海に魚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海はうつろにうねりうめいた

海に魚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港をつくりつづけた

街に子ども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街はなおさらにぎやかだった

街に子ども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公園をつくりつづけた

ヒトに自分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たがいにとても似ていた

ヒトに自分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未来を信じつづけた

空に小鳥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空は静かに涙ながした

空に小鳥がいなくなった日

ヒトは知らずに歌いつづけた

1974年5月，日本桑里奥株式会社出版社出版了谷川俊太郎的第15本诗集《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这首同名诗收入其中。60年代是日本成为世界经济大国的经济高度增长的腾飞期，当时环保意识的薄弱对环境的破坏造成的危害应该不亚于北京的雾霾。这首诗显而易见是诗人敏感而具有先见之明地感触到环境被日渐破坏后，对人类的生存造成的不可估量的伤害。或许是这种忧虑感使诗人创作了这首诗。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堪称经典，最初被翻译成汉语在中国发表后，被《读者文摘》等一百多家杂志转载。这不是一首简单的环保诗。它是一种诉求和希望，通过对野兽、鱼、孩子、自己、小鸟相继地消失，唤醒和警示人们重视对人类自身生存环境爱护的自觉性。

其实这首诗也对应了奥地利人文主义心理学家阿尔佛雷德·阿德勒所强调的人类必须面对的三大问题：我与地球、我与他人、我与异性的关系。

谷川俊太郎的诗歌整体上大概分为两类：语言本位和人间本位，具有易读和耐读的双重性。“语言本位”当然是指专业性很强的那类诗歌，也就是供诗人和研究诗歌的专业人士以及对现代诗有一定鉴赏能力的读者阅读的——用异质的语言创作的比较艰涩难懂甚至超现实主义色彩非常浓厚的现代诗作品。“人间本位”则是指易懂而又耐读的——包括儿童诗、讽刺诗以及写给家庭主妇和没有太多诗歌专业知识读者的那类作品，以及为摄影家荒木经惟、川岛小鸟等拍摄的写真图片所配诗的应景之作。

谷川俊太郎的这两类诗歌都具有易读和耐读的双重性，这种诗人并不是很多。有些诗歌很容易阅读，但是不耐读，读一遍你就不想读第二遍了。有些诗歌不好阅读，但是越体味越深，可一般人敬而远之，读不懂。

谷川俊太郎可以说是诗人中的诗人，也是诗人中的典范。很少能有诗人能够只靠写诗活着，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必须从事其他工作来养家糊口，相当一部分诗人的诗集只能自费或筹款出版并且出版后少有人问津。而谷川俊太郎丰厚的版税收入为诗歌本身赢得了骄傲和钦慕。谷川很可能是世界上版税收入最高的诗人，他的诗集、诗选集、随笔集和翻译作品几十年来一版再版，他创作的绘本和翻译的童话曾畅销过百余万册，当然这也跟他身处一个热爱读书并对文化充满敬意的经济大国和民族有关，也与绝对自由的社会环境在文学内部形成的良性循环密不可分。

由于被持久地广泛阅读，谷川俊太郎在日本不仅被誉为“国民诗人”，还被称为“宇宙诗人”，同时他还自诩为“教科书诗人”。他简直就是“越过辽阔天空，飞向遥远星群”的诗人中的铁臂阿童木。“宇宙诗人”源于他诗学中的宇宙想象和富有人类生存经验的宇宙式感伤，他曾称自己是“作为一个宇宙中存在的诗人出发的，而不是在某一个特定社会和时代生存的诗人”。“教科书诗人”则在于他的作品在半个多世纪以来被日本大、中小学的各种教科书采用。他的一些被翻译成其他语种的作品也同样被收录到那些语种的教科书之中。

谷川俊太郎的诗歌之所以能几十年如一日被一代又一代人广泛阅读和传诵，不仅在于他是一位语言的巨匠，他的语言感觉建立在敏锐的感受性和丰富的表现力之上，而且也源于他内心潜藏的巨大沉默，他既忠实于自己内心沉默的力量，又在他的诗歌中不断地创造着新的发现、新的诗意和神秘感，并把自己出类拔萃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可以说，他在自己的诗歌作品里确立了日语新的语言秩序。诗人某种意义上说是语言秩序的建立者，同时也是一个语言的无政府主义者，因为他是不按照语言的常规出牌的。

谷川俊太郎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感性诗人，或者说感性造就了他。他的诗歌充满了感性的质地和魅力。他仿佛同时活在两个以上的时代，在不断的自我更新和变化中超越自己，他旺盛的创造力常常激发我对他的想象，也总是让我对他产生强烈的好奇心。我始终认为，无论在日本还是世界现代诗坛，谷川俊太郎都是绝对的稀有存在。他的诗歌是开在时间中不败的玫瑰：对历史是永不消失的记忆；对未来是不可磨灭的叮嘱；对伤痕是一种慰藉；对欢愉是一句祝辞。

扩展阅读

两位殿堂级诗人的世纪对话：阿多尼斯 × 谷川俊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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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字文化

活字文化由资深出版人团队创办，是一家以优质图书为核心内容的文化创意机构。我们的出版物包括“给孩子”系列、“小活字”图话书等，并开设“戴锦华大师电影课”“钱理群讲鲁迅”“杨立华讲庄子哲学”等视频课程。愿与你一起，成就有生命力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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