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李白蕾阿姨108岁寿辰

文摘   2024-03-21 15:15   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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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叛徒、反革命、体改所、道人?


作者 | 杨松林

刊《參閱文稿》No.2024~4

李白蕾阿姨丁巳蛇年(1917)祭灶出生。按阴历算,过罢年就108岁了。几个晚辈商量送幅字给老寿星,要我来撰文。想来想去,比照当年冯友兰先生送老友金岳霖88岁寿辰的那八个字:“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拆字为八十八,茶拆字为二十加八十八),也填了八个字:“今庆以茶,再贺于栢”。请老同学刘纯着墨,邮给了在四川德阳颐养天年的老寿星。

前几天同学聚会说到让刘纯写匾额的事儿,我讲到李阿姨的一段传奇故事,他们听后觉得太神奇,让我把故事记下来。今天恰逢祭灶,就把这个故事记述如下。

应该是1969年夏的一天,我在南阳方城县赵河公社任庄村插队快一年了。一天晚上收工回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大男孩儿就迎出来,原来是同知青组的同班同学张雪藜的弟弟张雪菱。雪菱插队社旗,与我们县相邻。他刚去罗山省直机关五七干校看妈妈,回来顺路看哥哥。我和雪藜几个月前还步行六七十里去他们公社看过他。打声招呼我就进厨房烧火去了。

我们知青组九个同学,五男四女。一般来讲,知青组的饭怎么做是麻烦事。我们组开始女知青两人一班轮流做饭,男知青回来吃现成的,其乐融融。没几个月妇女同志就不干了,说总让她们提前下工影响她们的光辉形象,要男女轮流做。但不到一周她们又有意见,说男生的饭做得也太难吃了。折腾几个来回,大家也摸住做饭的窍门了,最后是女生轮班上工前把下顿的材料准备好,下工后男生轮班挑水烧火打下手,一起把饭做了。

那天轮我烧火。

我们的灶火间不算小,进门右手是两个锅的灶台,左手是水缸和案板。灶台后面靠墙的柴火堆占了半间,还是显得挤。南阳农村晚上见面打招呼是问“喝了没有?”,是指各家一样的晚饭——汤面条。一个女生在擀面条,我坐在灶台后边,左手拉风箱,右手添柴火。一盏油灯豆大的一点亮照着案板。

——别嫌啰嗦,先烘托点气氛,下面就入正题。

锅还没烧开,他弟兄俩说着话就进来了,走到我身后柴火堆旁边开始聊。

雪藜:妈妈怎么样?

雪菱:身体还可以,活儿也不算累。

雪藜:叛徒的事儿还没解决?

雪菱:没有。

雪藜:那个证明人还没找到?

雪菱:没……

这时我拉着风箱,随口问了句:“你妈是啥事儿?”雪藜就讲了他妈的“叛徒问题”:

1939年,妈妈受党派遣从延安到重庆工作。虽然这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几个月后第一次反共高潮就开始了),但秘密派遣的干部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暴露了就无法执行任务了。从延安出发,坐敞篷卡车,同车20多人还有几个穿八路军军服的。一路上唱着抗战歌曲。车开到黄陵进入国统区检查站,乘客都下车接受盘问,说是防日本间谍。那一时期,青年跑延安的很多,从延安出来的也有,同车乘客就有好几个青年。会问“为什么离开延安?”回答最好是“受不了这个苦”、“想家”……之类。反正不能说是共产党,不过真说是了反而没事——几个八路军直接就让走了——但组织会视此为叛变。最后,他妈与另一个20出头的女青年没通过审查,被国民党扣了。

她们俩被送到咸阳一处大院子,大门牌写的是“抗战干部训练团”。那时国民党与共产党在争夺知识青年,从延安跑出来的青年很多就以审查日奸为名关在这里“反省”、“学习”,最后也确实不少跟国民党干了。名义说是培训,实际看管得还是很严的,圈在院子里不准出来,有持枪站岗的,和监狱差不多。妈妈讲,她与这个女青年关系很好,天天在一起。女青年的未婚夫还来看她,穿着国军军官服,说正在想办法把她接出去。

有一天,日军轰炸咸阳,炸弹丢下来一片混乱,往里跑往外跑的都有,她俩趁乱跑了出去。那个女青年知道未婚夫住在哪里,她俩直接去了那里。妈妈说,那个国军军官带着女青年走了,考虑当时兵荒马乱,还派人护送她到重庆。当时都是化名,只知道那个军官的部队在山西前线,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分手自然几十年渺无音讯。

可造反派可不管什么国共合作不合作,共产党员只要是被国民党抓进去就要说清楚咋出来的,说不清就是叛徒。“趁日军轰炸逃跑的”——这话谁信?还说两个人一起跑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于是妈妈天天盼着组织上找到那个女青年。由于两人属于不同系统派遣,几十年了找谁问?所以一直没信儿。

听他说完,我一边往灶口添着柴火,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妈当时叫黎虹。”

雪藜随口接腔:“是,是叫黎虹。”

我又很肯定的说:“你妈要找的那个人叫蔡群。”

这时雪藜和雪菱才同声问道:“你咋知道?!”

我说:“那是我妈!”

——我妈也是“叛徒”,给我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也正盼着组织上尽快找到那个叫黎虹的狱友。我妈要找的那个女青年显然是李白蕾阿姨,那个国军军官是我爸,国军15集团军的少将参议,在山西中条山前线,我妈是组织上派去协助他做地下工作的。

说透了这个关系,面条已经熟了。我们三个(可能同组还有好几个)都没心思吃,飞快跑回屋里给妈妈写信,告诉她们:

“那个人找到了!!”

听着是不是有点离奇?不少人听了说写成电视剧的一个情节,观众会说编得也太假!

不过这是真事儿。

后来每次说到这事儿,我都对直到雪藜讲完故事后自己才不慌不忙地发问的表现很是得意——竟然那么沉得住气,其实他讲一半时我就知道咋回事了。对他弟兄俩的表现则很不以为然——我怎么会知道他妈叫黎虹?——也太迟钝了!滑稽的是,我和雪藜高中同学好几年,还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家在省政协大院,他家在《河南日报》大院,两家只隔着一道墙,多少年竟然……

40岁的李阿姨依旧很漂亮

后来的事就没啥稀罕的了,两个老人自然马上把信交给组织,组织上自然很快查证属实,叛徒的事儿自然就不算了。不过两个老人没敢很快见面,真正见面就到九年后的1978年了。两个狱友见面开始说些过去的事儿——“后来”怎么怎么了。八九十岁后聊事儿少了,主要节目是唱歌,唱抗日歌曲,根据地的、国统区的都会唱,1930年代的电影歌曲也会,能连续唱几十首!不少我们是第一次听。歌词竟然还记得住,虽然最后几年调已经不清晰了,像在念歌,但她们依旧兴奋,似乎还坐在从延安到西安的敞篷卡车上。2023年还看到李阿姨唱歌的视频,前些年妈妈躺在ICU,不戴氧气罩的时候也时不时哼几句。

两个90岁的老太太

李阿姨原名王德琼,家出四川涪陵县的名门。19岁离家去延安参加革命。抗战期间李阿姨一直在重庆红岩村做新闻工作,解放战争期间在华东局机关报《大众日报》,解放后在《人民日报》,是个老报人。

李阿姨讲过她来河南经过:1960年河南饿死人,陈毅到中央机关动员干部支援地方,说“党和国家有难,党员到困难的地方,要有死在那里的决心”,她一听就来河南了,在饥荒严重的鹿邑县当县委副书记 ——偏偏是不怕死的最后活成个老寿星。

我母亲比李阿姨大两岁,2016年去世了,102岁。

有父母在,就不会感觉自己老——多亏还有李阿姨!

 編者按 

1976年清明節,鄭州二七廣場張貼的長詩《鐘聲》是江青欽定的河南頭號反革命案件。照片左起是文中張雪藜、作者楊松林和同知青組的苗學敏——王小強:悼念苗學敏,《參閱文稿》No.2022~10。




原刊《參閱文稿》No.2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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