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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叛徒、反革命、体改所、道人?
刊《參閱文稿》No.2024~4
李白蕾阿姨丁巳蛇年(1917)祭灶出生。按阴历算,过罢年就108岁了。几个晚辈商量送幅字给老寿星,要我来撰文。想来想去,比照当年冯友兰先生送老友金岳霖88岁寿辰的那八个字:“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拆字为八十八,茶拆字为二十加八十八),也填了八个字:“今庆以茶,再贺于栢”。请老同学刘纯着墨,邮给了在四川德阳颐养天年的老寿星。
前几天同学聚会说到让刘纯写匾额的事儿,我讲到李阿姨的一段传奇故事,他们听后觉得太神奇,让我把故事记下来。今天恰逢祭灶,就把这个故事记述如下。
应该是1969年夏的一天,我在南阳方城县赵河公社任庄村插队快一年了。一天晚上收工回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大男孩儿就迎出来,原来是同知青组的同班同学张雪藜的弟弟张雪菱。雪菱插队社旗,与我们县相邻。他刚去罗山省直机关五七干校看妈妈,回来顺路看哥哥。我和雪藜几个月前还步行六七十里去他们公社看过他。打声招呼我就进厨房烧火去了。
我们知青组九个同学,五男四女。一般来讲,知青组的饭怎么做是麻烦事。我们组开始女知青两人一班轮流做饭,男知青回来吃现成的,其乐融融。没几个月妇女同志就不干了,说总让她们提前下工影响她们的光辉形象,要男女轮流做。但不到一周她们又有意见,说男生的饭做得也太难吃了。折腾几个来回,大家也摸住做饭的窍门了,最后是女生轮班上工前把下顿的材料准备好,下工后男生轮班挑水烧火打下手,一起把饭做了。
那天轮我烧火。
我们的灶火间不算小,进门右手是两个锅的灶台,左手是水缸和案板。灶台后面靠墙的柴火堆占了半间,还是显得挤。南阳农村晚上见面打招呼是问“喝了没有?”,是指各家一样的晚饭——汤面条。一个女生在擀面条,我坐在灶台后边,左手拉风箱,右手添柴火。一盏油灯豆大的一点亮照着案板。
——别嫌啰嗦,先烘托点气氛,下面就入正题。
锅还没烧开,他弟兄俩说着话就进来了,走到我身后柴火堆旁边开始聊。
雪藜:妈妈怎么样?
雪菱:身体还可以,活儿也不算累。
雪藜:叛徒的事儿还没解决?
雪菱:没有。
雪藜:那个证明人还没找到?
雪菱:没……
这时我拉着风箱,随口问了句:“你妈是啥事儿?”雪藜就讲了他妈的“叛徒问题”:
1939年,妈妈受党派遣从延安到重庆工作。虽然这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几个月后第一次反共高潮就开始了),但秘密派遣的干部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暴露了就无法执行任务了。从延安出发,坐敞篷卡车,同车20多人还有几个穿八路军军服的。一路上唱着抗战歌曲。车开到黄陵进入国统区检查站,乘客都下车接受盘问,说是防日本间谍。那一时期,青年跑延安的很多,从延安出来的也有,同车乘客就有好几个青年。会问“为什么离开延安?”回答最好是“受不了这个苦”、“想家”……之类。反正不能说是共产党,不过真说是了反而没事——几个八路军直接就让走了——但组织会视此为叛变。最后,他妈与另一个20出头的女青年没通过审查,被国民党扣了。
她们俩被送到咸阳一处大院子,大门牌写的是“抗战干部训练团”。那时国民党与共产党在争夺知识青年,从延安跑出来的青年很多就以审查日奸为名关在这里“反省”、“学习”,最后也确实不少跟国民党干了。名义说是培训,实际看管得还是很严的,圈在院子里不准出来,有持枪站岗的,和监狱差不多。妈妈讲,她与这个女青年关系很好,天天在一起。女青年的未婚夫还来看她,穿着国军军官服,说正在想办法把她接出去。
有一天,日军轰炸咸阳,炸弹丢下来一片混乱,往里跑往外跑的都有,她俩趁乱跑了出去。那个女青年知道未婚夫住在哪里,她俩直接去了那里。妈妈说,那个国军军官带着女青年走了,考虑当时兵荒马乱,还派人护送她到重庆。当时都是化名,只知道那个军官的部队在山西前线,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分手自然几十年渺无音讯。
可造反派可不管什么国共合作不合作,共产党员只要是被国民党抓进去就要说清楚咋出来的,说不清就是叛徒。“趁日军轰炸逃跑的”——这话谁信?还说两个人一起跑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于是妈妈天天盼着组织上找到那个女青年。由于两人属于不同系统派遣,几十年了找谁问?所以一直没信儿。
听他说完,我一边往灶口添着柴火,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妈当时叫黎虹。”
雪藜随口接腔:“是,是叫黎虹。”
我又很肯定的说:“你妈要找的那个人叫蔡群。”
这时雪藜和雪菱才同声问道:“你咋知道?!”
我说:“那是我妈!”
——我妈也是“叛徒”,给我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也正盼着组织上尽快找到那个叫黎虹的狱友。我妈要找的那个女青年显然是李白蕾阿姨,那个国军军官是我爸,国军15集团军的少将参议,在山西中条山前线,我妈是组织上派去协助他做地下工作的。
说透了这个关系,面条已经熟了。我们三个(可能同组还有好几个)都没心思吃,飞快跑回屋里给妈妈写信,告诉她们:
“那个人找到了!!”
听着是不是有点离奇?不少人听了说写成电视剧的一个情节,观众会说编得也太假!
不过这是真事儿。
40岁的李阿姨依旧很漂亮
李阿姨原名王德琼,家出四川涪陵县的名门。19岁离家去延安参加革命。抗战期间李阿姨一直在重庆红岩村做新闻工作,解放战争期间在华东局机关报《大众日报》,解放后在《人民日报》,是个老报人。
李阿姨讲过她来河南经过:1960年河南饿死人,陈毅到中央机关动员干部支援地方,说“党和国家有难,党员到困难的地方,要有死在那里的决心”,她一听就来河南了,在饥荒严重的鹿邑县当县委副书记 ——偏偏是不怕死的最后活成个老寿星。
我母亲比李阿姨大两岁,2016年去世了,102岁。
有父母在,就不会感觉自己老——多亏还有李阿姨!
編者按 1976年清明節,鄭州二七廣場張貼的長詩《鐘聲》是江青欽定的河南頭號反革命案件。照片左起是文中張雪藜、作者楊松林和同知青組的苗學敏——王小強:〈悼念苗學敏〉,《參閱文稿》No.2022~10。
原刊《參閱文稿》No.2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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