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盛唐,一同寂灭

文摘   2024-12-09 22:36   上海  

公元735年,李白三十四岁,初入长安。

通过一位朋友,献诗给玉真公主,玄宗的亲妹妹。

又去拜访了时任秘书监的贺知章,呈上精选的诗册。

贺知章读了《蜀道难》和《乌栖曲》后,大为赞叹,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伏笔埋下,酝酿还待时日。

此后三年,李白在京城无所事事,不得不怅然离京。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归去来。

四年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终于将李白的诗篇寄送到玄宗面前。

玄宗看后,惊为天人,宣李白觐见。

皇上召见布衣,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

你是个布衣,朕却知道你的名字,不是你时常累积道义,又怎会这样呢?

又问了一些事务话题,李白从容对答,言之有物。

命他拟一篇诏书,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龙颜甚悦,封为供奉翰林,日常陪着皇帝身边。


此后,玄宗若有宴会娱乐,必命李白侍从,诗以载之,歌以咏之。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首清平调,赞美的是杨贵妃,撩拨的却是唐玄宗。

但李白骨子里是狂放的,翰林院的沉闷与窠臼,始终与他格格不入。

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

他整日与朋友们喝酒放纵,没怎么好好打卡上班,天子呼之也不朝。

有一次,带着醉意起草诏书,还让高力士帮他脱靴子。

高力士以为大耻,谗谤于玄宗。

玄宗疏之,没过多久,赐给他一笔金子,把他打发出了长安。

以后的日子里,李白四处走动,游山玩水。


次年夏天,李白去了东都洛阳,结识了杜甫。

李白比杜甫年长十一岁,且已名满天下,二人交往并无丝毫违和,才气性情惺惺相惜,彼此引为知己。

他还给杜甫写了,“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此后余生,杜甫都是李白的小迷弟。

是年秋天,李白与杜甫去了梁郡,又称为睢阳,遇见寓居在此的高适。

三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一同游山玩水,吟诗作对。

冬天,三人分别,杜甫与李白余生再未见面。

再往后的十年里,高适先是作了封丘县尉,然后辞官赴长安,后经人引见,去河西节度使府,投奔了哥舒翰。

李白则继续游历各地,尽情享受盛唐的繁华。



时间很快来到了公元755年,大唐天宝十四年。

大唐每三年做一次人口普查,最新的数据已然公布。

天下共三百二十一郡,一千五百三十八县。

凡九百零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户,共计五千二百八十八万零四百八十八人。

疆域从靺鞨到葱岭,东西凡一万五千里,从阴山到崖州,南北约五千里。

大唐之人口领土,此时至于极盛。


所有封闭系统里,熵增无可避免。

从有序到无序,必然会发生。

大唐走到极致繁盛时,混乱如期而至。


是年十二月,渔阳动鼙鼓,边将犯长安,安禄山反了。

叛军一路杀来,势如破竹,旋即攻下洛阳,直逼潼关。

恼羞成怒的玄宗下令,去军中斩杀了败退到潼关的封常清和高仙芝。

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正好在长安养病,皇帝授他为兵马副元帅,驻守潼关。

高适其时为监察御史,随着哥舒翰去了潼关。

哥舒翰本想固守待变,但皇帝不停地催,每天一拨拨地派宦官过去,对着哥舒翰狂轰滥炸。

哥舒翰没办法,只得出关。

中了叛军埋伏,二十万唐军一天尽数覆没。

潼关失守,高适退回长安,上书给玄宗,恳请他拿出国库财物,鼓励百官子弟入伍,同时招募勇士死守长安。

并自告奋勇,表明愿意亲率这支队伍,与叛军血战。

皇帝否决了高适的提议,随即连夜逃离都城。

高适快马追上了玄宗,陈上《陈潼关败亡形势疏》,玄宗看完叹道,你说得很对,但已然覆水难收。

将高适留在身边,带着去了蜀地。



安史之乱爆发时,李白正在庐山,写了传唱千古的《望庐山瀑布》。

玄宗逃出长安,狩猎成都,行至汉中郡,诏令诸子分领天下节度使。

永王李璘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开府江陵。

五十七岁的李白听闻永王到了江南,壮心不已,毛遂自荐,入了李璘的幕府。

热情洋溢地写了一组诗篇,是为《永王东巡歌》。

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

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文人的夸张有时的确疯狂,李白发挥了无比的想象力,将永王比作了秦皇汉武。


其时新皇为唐肃宗,遥尊唐玄宗为太上皇。

肃宗并不愿意看到永王占据富庶的江淮,大唐主要的税赋来源,还是得拿在自己手中。

下诏给永王,让他只身前往蜀地,永王不听。

永王认为,天下大乱,江南完好,可以往前进一步,至少能割据一方。

在朝廷看来,这就是谋反。

肃宗听闻高适长于军务,召来商议。高适剖析了江淮形势,断言李璘必败。

肃宗听后大喜,高适为淮南节度使,率军讨伐永王。


淮南往北千里的睢阳,此时正在与叛军血战。

睢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极重要的战略要冲。

叛军若是攻克睢阳,往下则是一览平川,一口气俯冲,越淮河,直达长江,可荼毒江南苏杭、东南福泉。

张巡率众死死堵在叛军必进之路上,以一座孤城守住大唐半壁江山,永王意图割据的富庶之地。

高适准备攻伐永王时,睢阳已被叛军重重围困。

随后六个月的血战,死伤无从增补,战士越打越少。

城中早已粮尽,吃完了茶纸和树皮,然后吃马,吃鸟雀老鼠,所有动物也很快吃完了。

附近的谯郡、彭城、临淮,都在拥兵观望,并不相救。


山穷水尽时,张巡让南霁云带三十骑突围,去求救兵。

南霁云去了临淮,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说,睢阳旦夕被破,救兵过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要不你跟着我吧。

南霁云怒火冲天,咬下自己的一根手指,既然无法完成使命,我还是回去跟着大家一起死在睢阳。

高适也给贺兰进明写了信,苦劝其出兵援救,贺兰进明仍不为所动。

贺兰进明不救的主要原因是想保存实力,此时驻守在谯郡的是河南都知兵马使许叔冀,与贺兰进明有隙。

贺兰进明担心分兵去救张巡,会被许叔冀偷袭。

高适在睢阳住了很多年,早已视其为故乡。

他麾下有足够的兵力,但也不能去救睢阳,他必须按照朝廷指令,去攻打永王。

高适打败永王后,率部随河南节度使张镐援救睢阳。

联军赶到时,睢阳城已于三天前失陷。



永王败亡,李白受此牵连,在浔阳入狱。

李白向高适求救,高适没有相助。

身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的高适,并非不重私情,只是因为其时情况太特殊,一旦出手,李白必死无疑。

当年卫青帮着郭解说了一句话,武帝便上了心,最后特意弄死了郭解。

高适的政治觉悟,高出李白无数。

后李白被其他友人营救,死罪免除,流放至夜郎。

途中经过江夏,再登黄鹤楼,笔下写的是: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二年后,朝廷大赦天下,李白因而获得了自由。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豪情和欢悦跃然纸上,往昔快意潇洒犹似可追,五十九岁的李白心情很不错。

然而此后的二年里,李白境遇并未稍改。

辗转宣城与金陵之间,囊中总是羞涩,靠友人援手度日。

又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投奔时任当涂县令的族叔。


某日,泛舟江上,见明月倒影水中,冷然生辉。

心有所悟,附身沉肘揽月,只搅动粼粼碎亮。

意犹未尽,索性跳入江中,一去不复返。

得年六十二岁。



无以伦比的浪漫,汪洋恣肆的豪迈,信手拈来的绝妙。

被贬下凡的仙人,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开元天宝,气度恢宏,包容一切的狂妄与不羁,盛唐造就了李白。


而后刀火骤然四起,不仅摧毁了煌煌盛世,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诗人也是普通人,在苦难面前同样毫无抵抗之力。

乱世里,李白错了步伐,进退失据。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诗仙与盛唐,自此一同寂灭。


李怡楚
读书、写字、阅己、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