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6年八月,高欢率军进攻西魏重镇玉璧。
守将韦孝宽为当世名将,深谙兵法,守城有方。
高欢用尽一切办法,丝毫不能撼动玉璧城。苦战五十来天,东魏战死、病死者逾七万,玉璧城依旧顽强屹立。
东魏士气大伤,高欢急火攻心,病倒在军中。
韦孝宽趁机到处散布谣言,说高欢中了箭伤,已经伤重而死。
东魏军心更乱,高欢不得不挣扎起身,开中军帐,会见诸将。
老将军斛律金演唱一首《敕勒歌》,声音洪亮高昂,语调苍劲悲怆。
斛律金唱完,高欢又用鲜卑话合唱了一遍,一边唱,一边想着自己戎马半生,大业不成,泪流满面,洇湿衣襟。
众将士也跟着齐声高唱,整座军营都是慨然悲壮的歌声。
故乡的歌曲最能慰藉人心,一场盛大的发泄之后,将士们心态渐次平和下来。
十一月,东魏撤兵,高欢令高洋守邺城,带着世子高澄回了晋阳。
回去后,高欢病情愈发严重,垂垂将死。
世子高澄日夜守在高欢榻前,既盼着父亲死,又怕他死,心情很复杂。
高欢麾下有很多猛人,如侯景、司马子如、孙腾等,都是跟着高欢起兵的老伙伴。
侯景一直看不上高澄,曾跟司马子如说,大王在,我乖乖的,绝无非分之想,大王若不在,我可不会跟小孩子一起共事。
高澄曾以父亲名义给侯景写信,想诳他来晋阳,找机会干掉他。
只不过侯景跟高欢有约,高欢亲笔写的信,背面会涂上小黑点。
高澄不知道这节,写过去的信没有标记,侯景知道有诈,并未上当。
又听说高欢病重,于是拥兵自守,暗中做好筹划。
高欢看着儿子,神情恍惚。
问道,你满脸忧虑,应当不是挂念我的病情,你在担心什么?
高澄不语,高欢说,是不是担忧侯景造反?
高澄道,是的。
高欢说,侯景经营河南十几年,尾大不掉,只有我能制住他,你万万驾驭不了的。
如今天下未定,我死后,千万不要匆忙发布死讯。
厍狄干是鲜卑旧人,斛律金为敕勒老臣,这二位忠厚耿直,绝不会背弃你,可以托付。
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道来投,从无异心。贺拔仁朴实本份,潘相乐道士出身,善良宽厚,他们会全力辅佐你们兄弟。
最后,高欢说到了高澄的心疾。
能够与侯景抗衡的人,只有慕容绍宗,我这些年故意不用他,日后你委以重任,他必然会对你忠心。
翌年正月初一,日蚀。
高欢感叹道,这日食是为了我啊,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初八,高欢死于晋阳,得年五十二岁。
高欢死后,遗言一项项验证。
贺拔仁忠心北齐,一直做到相国、太尉公、录尚书,及都督十二州诸军事、朔州刺史,死后谥曰武。
潘相乐连连建功,被高洋封为河东王,死后配飨祖庙。
可朱浑道元跟随高洋征讨柔然,战功卓越,获封扶风王。
刘丰生征讨西魏王思政时,兵败战死,追赠使持节、大司马、司徒公、尚书令、灵州刺史,谥号为忠。
斛律氏满门忠烈,辅佐北齐历代君王。
厍狄干忠心耿耿,死后追赠太宰,配享高欢庙庭。
高欢亡故消息传出,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立刻叛变。
侯景没有直接造反,而是写信给南朝,效仿战国冯亭献上党。
跟梁武帝说,我准备奉上函谷关以东,瑕丘以西,十三个州归附梁朝,诚意满满。
梁武帝犹豫不决,晚上做梦,梦到中原州郡纷纷献地投降。
找人解梦,说梦是吉兆啊,侯景献城就是灵验。
于是下定决心,准备接纳侯景。
下诏封侯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都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如邓禹故事。
高澄发兵征讨侯景,派来的将领正是高欢临死前指定的慕容绍宗。
侯景跟慕容绍宗作战,果然战败。
慕容绍宗紧追不舍,侯景说,你别再追了,没有我,你也就没啥用处了,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慕容绍宗于是收兵,放过了侯景。
二十多年光景,北魏分为东魏、西魏。
冯太后、尔朱荣、元子攸、高欢、贺拔岳、宇文泰,无数人纷至沓来。
南方却始终只有一个萧衍,梁武帝岿然不动。
北方很忙,南朝则很闲,能看到的国事消息,便是如下画风。
某年某月某日,梁武帝亲临同泰寺,跟众人宣讲《涅槃经》,一讲便是七天。
某年某月某日,梁武帝又去了同泰寺,讲了《般若经》,也是七天。
某年某月某日,梁武帝还是去了同泰寺,继续讲了七天的《般若经》,几万人聆听。
接着,皇帝玩出了新花样,决心要出家为僧,潜心向佛。
大臣们凑了几十亿钱,把皇帝从庙里赎了回来。
没过多久,梁武帝又要出家,朝廷继续花了大价钱把皇帝赎回。
承平日久,百无聊赖。
侯景自北面来投,梁武帝先是同意,接着又反悔,还暗中跟东魏商议,要把侯景送回去。
侯景怒了,自寿阳造反,起兵时仅八千人,打到长江边,兵马数万,入建康,兵力十万。
一路走来,一路裹挟,人越打越多,梁朝江淮数十郡县,便是数不尽的兵源。
侯景势如破竹,兵不血刃攻下了都城。
十万大军围住台城,梁朝各地兵马纷纷涌来勤王,又在外面围住侯景。
很快,台城缺盐,不攻自破,勤王之师一哄而散。
侯景将武帝困在净居殿,活活饿死。
再往后,侯景先后废黜了萧正德等三个傀儡皇帝,索性自立称帝,国号为汉。
接着,湘东王萧绎讨伐侯景。
另一位牛人陈霸先闪亮登场,北上与萧绎会师,收复建康。
侯景出逃,被部下杀死,叛乱终于平息。
高欢临终前,料到侯景会反,也告知儿子该如何应对,用好慕容绍宗即可。
侯景反后,慕容绍宗出手,果然相克。
侯景逃去南方,随手一把撕掉了梁朝的锦绣画皮。
侯景之乱,持续四年。
梁朝丢掉了三分之二的国土,江南形胜荡然无存,生灵涂炭。
高欢遗言如神,扇动了蝴蝶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