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京：最近在读什么？
桂枝：《尼各马克伦理学》，头晕。
京京：亚里士多德是个哲人科学家，比较枯燥难读。
桂枝：格林雷在《企鹅哲学史》讲得好，如果亚里士多德今天活着，他会是个科学家。他是个奇人，研究天文学、气象学、化学、物理学、动物学、生物学、动物历史学、历史、修辞学、诗学、政治，还有知识论、伦理学、形而上学。
京京：他写了很多动物学的笔记，全是从观察得出研究结果，这点对后世的科学影响很大。他同时是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位逻辑学家。他跟柏拉图学了二十年，老师死后他便离开了学院。
桂枝：他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加上我的分析能力不够，头晕很自然。
京京：我也读过《尼各马克伦理学》，要不我们聊聊其中一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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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京：让我们谈谈有关幸福人生的“功能论证”。亚里士多德提出人是具备作为人的独特功能的，功能这个词是从古希腊文Ergon翻译过来，可以理解为功能、工作和任务。
桂枝：《企鹅哲学史》将Ergon翻译为本职，译得相当好。用本职，功能，工作来理解原文，会清晰很多。
例如一个长笛手，一位雕刻家，总之那具有某种本职和行为的人，在他的工作中存在着善和优美，由于他们有着某种功能，所以他们的人也是善和优美的。
为什么在木工和鞋匠那里都有某种功能和行为，而在人却一无所有呢，是他天生无能吗？
或者，在眼睛，在手，在脚，在整个的身体四肢似各有功能，在这一切功能之外，还有什么人给予人以共同功能吗？那么这种功能到底是什么呢？ 《尼各马克伦理学》第一卷
桂枝：这段很好理解。第一，人作为人是具有功能的。第二，基于长笛手，雕刻家有他要做的工作，具备各自的本职，所以，人也有本职，具备人作为人的功能。
京京：亚里士多德用了比喻。身体各个部分有个别要做的工作，如果个别有本职，那么整体应该有本职，因此人是有自己的本职的，是带有自己的功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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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对于植物也显得是共同的。要寻求人所固有的功能，那就要把生命的生长功能、营养功能放在一边。
再下一个就是感觉功能，这是为牛、马和一切动物所共有的。再下来就是有理性部分的活动。……人的功能就是灵魂根据理性的现实活动，至少不能离开理性。 《尼各马克伦理学》第一卷
桂枝：这里说的是：人具备植物的生长功能和营养功能，以及动物的感觉功能，此外，人还具备植物与动物不具备的思考功能。理性，是人具备的独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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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笛手和长笛能手的功能没有什么不同。能手就是把出众的德性加于功能之上。长笛手的功能是吹奏长笛，长笛能手则把笛子吹得更加优美动听。我们把人的功能看作是某种生命，它是灵魂的现实功能，合乎理性而活动。如若一个人的功能是优秀美好的，那么他就是个能手。每个人只有在他固有的德性上，才完成得最好。
那么人的善就是合乎德性而生成的灵魂的现实活动。如若德性有多种，则须合乎那最美好、最完满的德性，而且在整个一生中都须合乎德性…… 《尼各马克伦理学》第一卷
京京：这是功能论证最重要的一段。人生的幸福在于人一生中有没有做好作为人的本职。什么是人的本职？人的本职是一辈子用理性与德性去生活和行动。能这样做，就可以获得丰盛，幸福的人生。
桂枝：人以理性思考，思考力可以帮助我们逃离柏拉图讲的那个洞穴。亚里士多德说节制、正义和勇敢可以帮助我们获得品格的德性。德性来自中道，例如勇敢是懦弱与鲁莽的中间点，慷慨是挥霍与吝啬的中间点，实现德性更需要克服薄弱的意志力。克服薄弱的意志力不容易，可是难不代表不去做。
京京：对。我只是觉得功能论证中的推论有点牵强。亚里士多德的推论是人的工作有功能，所以人有功能。古罗马帝王奥勒留也说过蜜蜂有产蜜的功能，马有拉车的功能，所以人有人的功能。
奥勒留的逻辑是：如果大部分动物有功能， 那么人也有功能。亚里士多德说的是：如果人在工作这一部分有功能，那么人的整体也有功能。
我认为奥勒留所说的有问题，因为大部分动物不能代表所有物种；亚里士多德说人的工作带有功能，是不能总结为人的整体是有功能的。我觉得他们的推论是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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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京：功能论证说的是人做好自己的本职，便能很好实现自己的功能。例如一个鞋匠有高超的做鞋技艺，他便是实现了作为鞋匠的特定功能，同时实现了作为鞋匠的德性和卓越。我认为这样说也不通。哪怕你是一个好鞋匠，做好自己的本职怎么会跟鞋匠作为鞋匠的德性和卓越相关呢？
例如你做好本职，把广告做好，不代表你实现了德性与卓越。
桂枝：对我来说，做广告是谋生，跟德性与卓越无关。
京京：那天你还说，亨利·法兰克福说得好，“相对一百年前，人类扯淡的数量大幅增加是由于当下社会人人都在卖东西，营销是要说出一些话让别人相信你，而这些话往往不是实情，是扯淡。扯淡的核心，是不尊重实情和真相 。” 因此，你做好了本职，将广告做好，却没有也不可能实现德性与卓越。
桂枝：完全同意。
京京：让我们用亚里士多德的逻辑，然后用上面我提出的思路去推论，结论是我会质疑一个爱理性思考的人是否可以获得完整的人生，甚至我可以总结为一个爱理性思考的人并不能说为获得完整的人生。
桂枝：我们不是在否定亚里士多德的结论，我们只是想看看他的论证是否合理，这是思考的乐趣。我是一个比较情感主导的人，我觉得情感也可以成就完整的人生。南唐李后主用情感成就了他在文学上的卓越，他的卓越与理性无关。
京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写的就是阿喀琉斯的情感：他的愤怒，他的傲气和对朋友的爱。阿喀琉斯是用情感成就了自己的光荣。
桂枝：阿喀琉斯虽是个混蛋，却是个光荣的混蛋。从他的身上，我们确实看到情感能成就卓越。
京京：理性伟大，情感同样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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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创作/孙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