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以死亡相伴的47天 | 白乌鸦精选27

文摘   2024-06-22 20:50   北京  

大家好,我是霞姐。
按一个月前的计划,今天我们中的不少人,会坐在电影院里,观看那部新上线的战争电影。
然而,这部电影的相关信息已经在互联网上消失不见了,不管是宣传的还是质疑的。
现实就是这么魔幻。
我想写观后感的计划只能搁置,但我还是想和大家聊聊。
今晚,在北京这闷热的夏日,我们把时间拨回到80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二战正进入最关键几个月。
1944年6月6日,盟军发起“霸王行动”,300万士兵横渡英吉利海峡,在法国诺曼底的五处海滩登陆,进行大反攻。
我最喜欢的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作为唯一一名随军登陆的战地记者,拍下了奥马哈海滩战斗的恐怖瞬间,也成就了他失焦的经典。
最先登陆奥马哈海滩的部队,90%的士兵死在海滩上。
6月15日,美军远征军动用历史上最大的舰队,进攻日军根据地塞班岛。25天后,日军三万人几乎全阵亡,两万多日本居民死亡。
美军也付出惨重代价,伤亡四万多人。
与此同时,中国大地正进行着另一场和“诺曼底”、“塞班岛”一样悲壮的城市保卫战。
这就是1944年6月22日,发生在衡阳的保卫战。
衡阳保卫战的背景,得从日军的“一号作战”计划说起。
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海陆两线同时开战,资源不足的恶果开始展现,兵力捉襟见肘,日军不得不暂时叫停对中国的战略进攻。
然而,随着日军在西太平洋的节节败退,日军陆续是去了太平洋的制空制海权,日军从本土到南洋的海上通道几乎都被盟军切断。
在南洋的日军在盟军的猛烈进攻下危如累卵,逐渐成为一支孤军。
与此同时,在华美军飞虎队从中国衡阳、株洲等空军基地起飞二十多架重型轰炸机,直接空袭了台湾的新竹海军机场。
台湾是日军当时非常重要的军事基地,东南亚运往日本的物资都要经过台湾海峡。轰炸台湾,等同于轰炸日本本土。
尤其进入到1944年后德日意三个法西斯轴心国,意大利战败投降,德国在北非也战败。
日本清醒意识到,东南亚到日本本土的海上交通线迟早要被切断,为了保证本土安全和战略资源供应,必须从中国战场突破,固守东亚大陆以坚持长期战争。
为了扭转这不利局面,日本制定出一个野心勃勃的作战方案:占领美军在中国的空军基地,打通中国大陆京汉与粤汉路线,并在此过程中消灭第九战区的中国军队。
因为这次行动关系重大,日本大本营称之为“一号作战”计划,在资料中被称为“起死回生之战”。
1944年1月24日,日本天皇下昭,亲自按下“一号作战”启动开关。
日本发动了自明治维新以来最大的陆军总动员行动,据《日本陆军战史》记载:为了实现“一号作战计划,日本投入的总兵力达到了51万人,火炮1500门,坦克800辆,汽车15500辆。

日军还将整个中国战场的航空兵改组,并首次在中国战场上使用了装甲师团,另外还专门从日本国内调集了道路桥梁的专业工程人员和其他战略物资送达中国。

“一号作战计划”实施,日军开始了侵华以来在中国战场上最大规模的进攻,由于进攻主要集中在河南、湖南和广西,史称“豫湘桂战役”。

集聚了日本全部力量的战争怪兽,轰隆隆奔向中国。
侵华日军“一号作战”进攻路线图
1944年4月17日夜,日军在开封渡过黄河,河南守军一泻千里。
日军19日占领郑州;5月1日攻陷许昌;25日洛阳失陷……37天,日军击败国民党第一战区40万大军,攻占38座城市。
不到两个月,日军占领河南大部,打通了平汉铁路。
36万日军向湖南进军。
对日军来说,打下湖南是“一号作战”的关键。
负责打通湘桂段的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将湖南打了个比方:
湖南是一个水果,平江、湘阴等地是厚皮地带,湘潭、株洲、浏阳长沙等地是果肉地带,果核则是衡阳。
横山勇老谋深算,战场上不择手段。半年前,就是他指挥军队打下常德,无视国际公约,向中国军队使用生化武器,并屠杀大量平民和俘虏。
这次进攻,横山勇集结兵力36.2万人,这只军队是日本野战军主力,也是唯一一支攻击型野战军,受过城市攻防战特训。
重庆政府对日军的一号行动,一开始似乎没有做出准确判断。直到5月29日23时,蒋介石才亲自电话告知第10军军长方先觉,让其固守衡阳十天至两周的准备。
并嘱:“此次会战关系国家民族存亡,衡阳得失尤为此次胜败关键。”
日军乘中国军队未及完成防守之时,乘胜追击,6月16日围长沙,18日,长沙陷落。
6月20日,日本第11军司令横山勇三天之内攻下衡阳。
接下来,日军第68、116师团各部队、34师团218联队主力,仅带一个星期的口粮,像离弦的箭一般急速挺进衡阳。
一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拉开帷幕。
衡阳不过是湘江边的一块弹丸之地,整个城区宽东西不过500米,南北长也只有1600米。
但却是粤汉铁路和湘桂铁路的交叉点,水陆交通发达,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而且因为战争,上海、武汉等地的很多工商业和金融业都迁来此地。衡阳当时的财税收入,仅次于重庆和昆明,在国统区排第三,被称作“小上海”,有一种畸形的繁华。
第10军预10师30团3营营长蒋熙鸿初到衡阳时,没有任何的好印象。
街上车水马龙,商店里百货俱全,路边有招呼客人的妓女,每一家餐馆里都传来音乐和浪笑。
他简直无法形容这种“都市美”,只能概况为:目不暇接,惊心荡魄。
他不敢相信这是中华民国的领土,前线血肉横飞,这里歌舞升平,哪里看得出七年抗战的艰苦卓绝,衡阳似乎离战争还十万八千里远。
国民革命军第10军有着黔军和泰山军的双重血统,最高指挥官为方先觉,为黄埔毕业生。
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第10需要在敌人到来之前,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按照实际军力,20天内重新构筑防御工事。
衡阳本来就有坚固的混凝土工事,但并不适用于第10军。
因为第10军人太少了。
原有工事防守范围很大,从城内到郊区共三道防线,是按照三个军的兵力设计的。
第10军名义上有一个军,但由于参加常德会战伤亡惨重,编制严重不整。
即使临时各处拼凑和补充兵力,整个驻守军队也不过17600人(抗战时期国民党中央军一个军的标准编制至少应有25000人以上)。
且,弹药不足,根本不够分配。
另外,方先觉发现,原有工事注重射击的视野宽广,而工事本身太显眼,很容易直接暴露在日军炮火下。
且,各个据点相对独立,离得很远,很难相互呼应。
方先觉壕示意图
方先觉下令,缩小防线到城四周,放弃部分外围工事,并破坏掉以免日军利用。
重新构筑的工事要确保两个原则:一是连成线和面,二是隐秘。
衡阳北面多沼泽,方先觉要求将这些水系打通,形成天然的防守线。
在西面和南面的丘陵地带,方先觉设计了一种人工“绝壁”:把小山面对敌人的一面削成90度断崖,形成三五米深的“山谷”,底下铺上订满铁钉的木板,再放进水。
守军的碉堡就修筑在绝壁顶上,各碉堡不直接面朝敌人进攻方向,而是从侧面射击,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网。
每个碉堡前,则挖出手榴弹投掷壕,士兵可两两配合向绝壁下的敌人扔手榴弹。
而各个据点之间,全由交通壕连通,形成“要塞式”的综合阵地。且碉堡有些机枪射击点甚至隐藏在大树下挖出的树洞里。
以上这些描述,基本都来自日本战史记载。日本战史《日本帝国陆军最后的决战篇》中这样写道:
“此种伟大之防御工事,实为中日战争以来所初见,亦堪称中国国军智慧与努力之结晶……”
后来,这种不留退路的防御工事,被他们称之为“方先觉壕”。
关于工事的修筑,蒋熙鸿在回忆录中有详细描写。
为了修筑这毫无艺术价值的庞大战壕,他们拆除了二三十间商铺,毁灭了两家工厂,挖掘了百余座坟墓,腐柩白骨,臭气熏天、哭声震地。
“然而,没有办法,战争原来是破坏的,敌人已经快到目前,同情心早已被同仇敌忾挤出感情意外去了,谁还顾念区区人民财产的损失呢?”
正在战士们如火如荼修筑工事时,长官部带着美苏盟军的幕僚到了衡阳,亲临阵地时发现只有一些衬衫短裤光头赤脚的士兵在挖战壕,一个长官都没见到。
他们惊讶向军长发出疑问,军长嘴里说不会的不会的,长官们或许在开会?但也不至于一个长官没有在现场。
军长也迷惑了,带着参谋长赶到现场来看。走进工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不是想看敝军的长官吗?来来来。”一声集合哨,营长以下的长官从泥浆里走了出来,一样的光头赤脚,一样的污泥满身,一样的油黑入牛。
幕僚们目瞪口呆,一个高参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向你们讲话,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能有享誉全国的‘泰山军’称号了。”
公益广告】在一次次决定民族国家命运的危急关头,千千万万中国军人抱着悍不畏死,保家卫国的决心走上战场。我们,不能忘,不敢忘,也不该忘!点击下图支持我们记录老兵故事,守护民族记忆。
就在第10军将士在战壕中挥汗如雨时,中美军政高层正在重庆会晤。
双方谈判中国战场与东南亚战场、太平洋战场等态势,双方都认为衡阳得失,事关制衡日军于大陆、东南亚及南太平洋战区的战略消长。
就此,衡阳保卫战尚未开打,已经成为国际瞩目的战略焦点。
也正因为承受着在反法西斯同盟军中的巨大压力,蒋介石对衡阳的防御极为重视:
一方面命令第10军死守衡阳10日至两周,另一方面也急调各路援军准备增援衡阳,进而策应整个湘南和湘北战场。
得知长沙失守后,方先觉下令紧急疏散城内的30万市民,炸毁湘江公铁大桥,破坏衡阳机场,衡阳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第10军做好誓死相博的准备。
全城撤退时,衡阳的火车几乎是以十几分钟一趟的速度往南开,每一趟车的车顶、车间甚至车下面都吊满了人。
其中就有后来影响一代人的琼瑶阿姨,当时她还是个孩子。
1944年6月22日,志在必得的日军飞机开始轰炸衡阳,投掷燃烧弹。
23日,敌第116、第68师团分别从衡阳城的西边和西南面、南面三路向中国守军外围阵地发起猛攻。
由此,抗战史上最悲壮、最惨烈的“衡阳保卫战”正式拉开帷幕。
但双方一接火,日军立即感到遭遇到“在中国战场上从未有过的如此准确、密集的猛烈火力还击”。
在“方先觉壕”面前,日军使用了空中轮番轰炸、炮轰阵地、施放毒气弹、采用人海战术等强攻措施。
但日军根本无法推进,叠罗汉,搭云梯,搭人梯,常常还没爬一半,就被逐壕扫荡。
战到最后,只能把自己人的尸体当做阶梯往上冲。日军尸体越积越高,在太阳下暴晒,恶臭和血腥味令人作呕。
6月27日,日军在付出巨大伤亡后,攻占了衡阳外围阵地,阵地上的中国守军连伙夫在内,无一人逃跑、投降,全部战死。
6月28日10点30分左右,10师28团迫击炮连连长白天霖,发现正南方约800米的欧家町小高地上有多人聚集观察。
他断定为日军军官,立即命令全连8门炮集中射击。这一炮打得日军大惊失色。
战后白天霖才知道,自己打中了正在前沿阵地用望远镜观察的68师团长佐久间为人中将及参谋长等军官。
日军完成了对衡阳的四面包围,调上预备队,对衡阳发起了第一次总攻。
在飞机、重炮的掩护下,日军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发起冲锋,并对中国守军施放了毒气。
中国守军中的一个连,除未在阵地的炊事兵等4人外,80余人全部中毒牺牲。
经几昼夜连续的搏杀,日军由于久攻不下、伤亡惨重,7月2日,日军不得不承认挫败,停止了持续10天的猛烈攻城。
中国守军挫败了日军的第一次总攻。中国守军伤亡4000余人,日军伤亡1.6万人。
7月7日,第10军已完成固守十天到两星期的作战任务。
接下来怎么办?命令是继续守。
美国记者白修德在《中国的惊雷》中写道:“在衡阳,第10军神奇地站住了。它的地方越缩越小,它的阵地是绝望的,可是它以拼命的勇敢战斗着,令人回想到上海之战的光景。”
全世界都在看着衡阳绝望的抵抗,尤其是美国。罗斯福很清楚,要打败日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中国战场拖住日军兵力。
这一天,他给蒋介石发电报,说中国战局危急,打算派史迪威直接指挥中国军队,包括共产党军队。
蒋介石心情很复杂,他在日记中写道:“余于此不外拒绝,接受,缓和之三种方针,以为应付之道。后来决心以缓和处之。国势至此,若不自立自强,国家民族亡无日矣,今日之事,惟有奋斗图强方能挽救也。”
他自说自话的“奋斗图强”,就是希望第10军能守住衡阳。
方先觉将军
7月11日,日军发动第二波攻击,为期10天。
对于中日双方来说,此时战斗力、体力和心理都达到了极限。
况值炎夏,战死的将士尸体腐化,臭气难当。数量太多,无地掩埋,蚊、蝇、蚁漫天遍地,双方军队中都开始流行疟疾、痢疾。两方的最高将领方先觉和横山勇都感染痢疾。
再战的日军显然吸收教训,军中普遍发筑城挖沟工具,每向前推进一步就修筑临时掩体。在空军和重炮兵的支援到达后,调整战略加倍猛轰阵地和衡阳城。
在衡阳攻防战中,野战炮至关重要。
日军冲锋必以猛烈炮火掩护,国军防守也须以炮火压制,但国军的野战炮、迫击炮等远不及日军。
战斗至7月下旬,国军的炮弹全没了,火炮等于废铁,只能靠空军投下的炮弹。
但一个降落伞只能投下3枚,还不一定能用,有时候飞机投的不准,还会把迫击炮或炮弹投到日军阵地。
打到后来,手头只剩虏获日本人的82毫米口径炮弹,而国军的迫击炮口径是81毫米。
国军请伤兵用石头磨炮弹,双手磨得鲜血淋漓。而这不仅是力气活,尺寸大了,会炸裂自己的炮,尺寸小了炮弹又会落在自己的阵地上。
等到虏获的炮弹都打光了,炮兵就充成步兵上前线。然而,步兵的弹药也越打越少,只剩下近战的手榴弹。
手榴弹,是“方先觉壕”的绝配,在保卫战中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多数日本兵都死在绝壁上倾泻而下的手榴弹雨中。
日军68师团士兵北川昇回忆说,中国军队最可怕的就是手榴弹,是三个一捆丢来的,我们只是偶尔丢一发……我们115联队,一共1350人,战斗结束清查,只剩下67人活着。
如何对付衡阳守军的手榴弹?
日军的策略是“肉弹主义”,300个人一组赤膊上阵,进行自杀式冲锋。
当时的日本报纸最先使用“肉弹”这个词来形容日军的勇猛,还有一种说法叫“猪突”,就是像野猪一样埋头攻击,不顾生死。
战前,蒋介石曾给方先觉打电话,与他约定若战至力不从心时将发二字密码,他就派友军48小时内解衡阳之围。
译电员卢庆贻按方先觉的命令,从12日开始,就每天往重庆发送二字密码,但援军一直杳无音信。
到了18日的午后,卢庆贻很激动,他一连收到两封电报。
一封是蒋委员长从重庆发来的:援军不日可达城郊。另一封是后方办事处发来的:黄涛、王甲本两军奉命解围衡阳。
两天后,城西南隐约传来枪声,大家以为是援军到了。
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城外枪响,肯定是援军赶来。经验丰富的士兵,能听得出日军三八大盖和中国汉阳造步枪的声音区别。但经常是听着听着,声音就没了。
还有次传言,说有援军进城,头戴钢盔,精神旺盛,后来才知道,是打完了炮弹退下来充作步兵的炮兵。
再后来,蒋委员长手书了一封电报,让方先觉别发了,说担心电报被日军截获偷译。
1944年7月27日,蒋介石致电方先觉电文原稿
围城40多天来,援军始终不至。一向以来的说法以“见死不救”、“窝里斗互相拆台”、“保持实力不肯下死力救援”等为主。
衡阳之战时担任尖兵中队队长的武冈淳彦战后绘制了“衡阳会战战略构成图”用于给日军陆上自卫队作内部教材,这张图显示,日军对衡阳解围部队早有防范。
“攻略和解围开始大比拼,就看哪个先一步。蒋总统亲自制定的解围要领电文被破译,内容非常细致,具体到师的攻击方向和目标,可以看出,是何等的拼死督战。”
但是被围的方先觉们不知道这些。
7月20日,第10军与援军62军电台取得联络,约定互为策应,方军长命特务营精选150人,编成5个突击排,由营长曹华亭率领,利用夜暗,冒险突围。
天明前,抵达城西南五里亭,但是,他们没有找到援军,其时援军已经撤退。
失望之极的曹华亭没有选择就此逃走,而是于21日夜,又冲破日军阻击,回到衡阳。
一来一去,特务营只剩下15人。特务营都能打出去,又打回来,为什么援军打不进来?
到今天为止,活着的老兵还在问这样的问题,只是没有人可以解答。
确切的史料显示,各路援军并没有停止救援,只是各打各的,日本军队再次看穿了中国军队地域性排他性的致命弱点。
援军不至,军心动摇。军部有人随口唱京剧《杨家将》:“不提那援军则还罢了,提起那援军令人失望。”
七月底,衡阳守军弹尽粮绝,每个阵地都缺手榴弹。
没有手榴弹就难阻挡日军,方先觉下令,所有士兵自己留存的那颗手榴弹全部上缴,一枚可以换法币1000元(按当时物价,1000元法币只够买一只辣椒)。
法币,是1935年起由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发行的国币,后因通货膨胀贬值很厉害。
但即使军长下令,也收不上来。因为谁都清楚,暗藏的那颗手榴弹,是留到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或者在城破之后用来自杀。
直到方先觉再下命令,凡不上缴手榴弹者,以汉奸论处,才终于搜集了一百多枚。
战后,白天霖从战术角度分析衡阳保卫战,认为如果不是手榴弹用光,第10军仍可继续死守衡阳很多天。
天气愈发酷热,双方都陷入最疲惫的一段时间,敌我都改在夜间战斗。
双方默守一个战斗时间表,每日上午9时许,全线枪声停息,各自吃早饭休息;下午6时许向对方高喊:“我们开始吧”。
敌我相距不过数十米,双方说话都能听到。
于是厮杀一夜。
由于日军飞机的连番轰炸,衡阳城内没有一间屋子是完整的,米仓和战前藏在地下的粮食都已彻底焚毁,大米都烧焦了。
炊事员只能到废墟里挖烧成焦黑的米粒做饭,让士兵就着盐水吃。偶尔找到酱油铺里幸存的酱缸,就捞出里头的咸菜,在江水里浸泡几天后,再煮了当菜吃。
人吃饭的时候,苍蝇也来吃,挥之不去,只有一个人先吃,另一人赶苍蝇,轮流吃饭。这些饭吃了,就有人拉肚子,得痢疾,因为没药,死了不少。
由于司令官横山勇对打衡阳过于自信,日军士兵是轻装赶赴衡阳的,随身只带了不到一星期的口粮,开战后就断了粮食供应。
他们驻在城外,粮食不够基本靠偷和抢,吃池塘里的莲藕、鱼,地里的南瓜、番薯和半熟的稻谷。
户田芳郎回忆,每个人只给吃两个红糙米煮成的饭团,像铅球一样硬邦邦。为了躲避盟军飞机,要趁天亮前煮好,配上石盐和辣椒送到阵地上。
早饭还勉强能吃,到了白天,这些饭团就垮成了碎渣,饭粒变得黏糊糊的,烤着大太阳,混着尸臭和便臭吃下去,然后拉肚子。
骑在战马上的老田诚一
给前线阵地送饭不容易,得冒着炮火前进,还得保护吃的喝的安全送到。
23岁的辐重兵老田诚一每次送饭快到前线时,为了减少死亡风险,就跳进战壕躲避火力,踩着膨胀的尸体前进。
虽然知道脚下的尸体有些是中国人,但他还是觉得残酷至极,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实在不能忍耐。
一次,老田诚一在补给途中,捡到一支中国军队遗留在壕内的枪,随手朝远处的中国士兵开了一枪。
中国军队的阵地上突然枪弹齐发,日军阵地被一片烟尘所吞没,但双方并没有掀起战斗,枪声只是中国军队的回礼。
这时日军正在吃饭,中队长大喝一声跑了过来:“是谁乱开枪?”老田战战兢兢地报告了开枪的事,但中队长只是笑笑。
老田似乎感觉到,交战中也存在某种规则,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吃饭时候就不打了。
战场的年轻人,多睡一会儿,吃上口肉,抽上口烟,洗一回澡,都觉得是极大的满足。
衡阳城西城外,有一片大大小小的鱼塘。
第10军29团的士兵和日军以鱼塘为线相互对峙,离得很近,彼此都能看得清对方。因为天热,两边都默认每天傍晚开打,打到早上六点就暂停歇歇,跟上下班一样。
某一天,29团的士兵看着鱼塘,就想吃鱼,但日军也在盯着鱼塘,谁也不敢下去。
有人想了个主意,不携带武器,脱了衣裤,只穿个小裤衩,朝对岸吆喝:
“我们要下去捉鱼,没带武器,要是想打,就按规矩傍晚六点开战!要是你们敢开枪,我们冲上去把你们全杀了!”
然后就跳下去摸鱼。下面摸着鱼,阵地上则随时准备应变,结果日军确实没开枪。连续两天,摸了不少鱼。
第三天下池捉鱼时,日军开枪了。捕鱼的六个人急忙跑回阵地,每人拿了三个手榴弹,光着屁股就向对岸冲去。紧接着,又有十一个人上了刺刀跟上。
一场短暂的接火,对岸的几个日本兵全被歼灭,守军伤了三个。
几个小时后,几个士兵又脱了衣服下去摸鱼,并跟日军说,捉鱼的事咱们都商量好了,你们要再开枪,可以试试看。
之后,日军果然不再开枪射击摸鱼者。
如今衡阳市“方先觉壁”的遗迹
老兵葛先才回忆中说:
“有一次,一名上等兵捉得一尾约尺半大鱼,抱在怀中,喜得大叫大嚷。刚出水的鱼,全身滑溜,挣扎力强,一个疏忽,被鱼挣脱怀抱落入水中。他毫不考虑,随鱼下坠之势,全身扑入水中,人没入水中不见了。
“数秒钟后,人爬出水面时,两手空空,鱼逃之夭夭,人则满身、满头、满脸泥浆,有如马戏团中之小丑。我阵地上官兵,见他那幅尊容,哄然鼓掌跺脚大笑。不仅如此,敌人大笑之声亦传播过来,此情此景,哪里像是敌我做殊死战,而是在舞台上表演趣剧。”
虽然捕鱼有风险,但葛先才和其他军官也都默许。他觉得,打仗可以灵活调配,以坚强斗志迎战,但要是食而无菜,则无法补救。
衡阳城南门外也有一片水塘,水塘两边也是中日双方的阵地。战斗了将近四十天,所有人身上都臭不可闻,黑不溜秋只看得见眼睛和牙齿。
于是双方放下武器沟通,连说带比划,约定每天午后两三点,轮流下塘洗澡。一方洗澡的时候,另一方不能偷袭。
有中国老兵回忆,两边阵地就几十米远,弹药都不多了,打来打去谁也占不到便宜,就比气势,进行唱歌比赛,看哪一边的嗓门更大,唱得更整齐。
日军68师团士兵北川昇则讲了另外一种战斗方式:
有时半夜正打着,但子弹没了,几百人就噼噼啪啪一起拍巴掌。听见日军的掌声,中国阵地上就传来更响亮的巴掌声。
反正都是响声,和互相开枪也差不多。这大概是战争史上少见的场景。
战到这个地步的年轻人们,都到了极限,就像两个精疲力竭的拳击手,瘫坐在地上互相看着,却谁也没力气再出一拳。
两军就这样对峙到了8月。
衡阳久攻不下,惊动了日本天皇和日军大本营,日军又调派了58师团、13师团二个主力师团,增援68、116师团。
这时守城的中国第十军的有生力量已经基本消耗殆尽,轻伤员、马夫、伙夫统统上了火线。
日军合四个师团之力对衡阳进行了第三次总攻,最后的血战到来了,第10军伤员已过8000人。
3日,日军佩戴“天照皇大神宫”神符,发起第三轮总攻。横山勇下令,一天必须攻下衡阳,否则攻城官兵全体剖腹自杀。
日军以5个师团,轻重炮100余门,炮弹40000发再发攻击。守军每一块阵地都遭到地毯式轰炸和“肉弹冲锋”。
日军也不再实行“肉弹主义”,而用架在四周高地的重炮,轰中国守军阵地。
重炮之下,先前发挥作用的方先觉壕多被夷平,将士们就用阵亡的战友的遗体垒起来做掩体,与日军再战。
4日夜,激战一天的杏花村北141高地9团6连全体与阵地同归于尽;西禅寺、天马山两阵地尸积数层,仍然固守。
这里是衡阳城最后的屏障,一旦失守,衡阳城西侧就直接暴露给了日军,日军进城就是大街。
蒋鸿熙的回忆录里,把这场阵地争夺战叫做《天马山死撑活棋》,非常准确地概况了守军的困境,死命扛。
蒋鸿熙戎装照
8月3日,日军攻上天马山,占据了一些断壁高地,向蒋鸿熙的连队猛攻。
很快,前线官兵阵亡殆尽,蒋鸿熙带着卫兵冲出指挥所,但毫无用处,阵地已被敌人封锁,进退不得。
他想冲上去死掉算了,但还有一点理智在,现在死就不能让团部了解战况,必须交代清楚再死。于是又冲回指挥所。
除了蒋鸿熙,指挥所里还有三个人,两个传令兵,一个通信兵,武器只有步枪一支,手榴弹一枚,手枪两支。
他想,快了,快了,再过几分钟,指挥所就要变成我的坟墓了,我的名字也就要被列到什么先烈,什么民族英雄之类的石头上了。
他有点觉得滑稽好笑。
这时,电话线修好了,通信兵接到团部。蒋鸿熙向副团长报告情况:
报告副团长,我的阵地已经被敌人突破占领,弟兄们被炮弹炸得全军覆没了,现在敌人利用左右两道交通壕,逼近指挥所,理我只有几十米,手榴弹和机枪已经把我们封死了……最多十分钟,我们就是自杀,否则就是被俘,请问还有什么要求?
副团长说:“打下去,守下去,等着不动。打倒一个算一个,与阵地共存亡是你光荣的天职,你还不明白吗?指挥所生是你的家庭,死是你的坟墓。”
蒋鸿熙说回答:“不是我们几个生死的问题,是阵地的问题。如果阵地还有守,我已经没法负责了,需要早做打算。”
他觉得和团长讲不清,把电话接到师司令部,师长葛先才接了电话。
葛先才命令他,不准死,突围出来——“你要好好爱惜你的生命。”
之后,葛先才派了14人接应,蒋鸿熙突围成功。
随后他又上前线,右腿重伤,退下战斗,因此躲过了第二天的生死战,成为幸存者。
那天晚上,他躺在担架上,觉得月亮似乎比往常黯淡了许多。
8月5日,没有任何电报发来,卢庆贻绝望了。
入夜,日军继续猛攻西禅寺等阵地,衡阳被浓密的弹雾笼罩,火光冲天,城内各处的伤病守军被炸得四处爬滚,残体断肢遍地都是。
在天马山,日军用排炮连发了600发炮弹,山上的泥土被翻了好几遍,守军工事化作一片焦土。
日军冲上去,以为可以轻松占领,谁知弹坑中又跳出人来,一阵手榴弹打得日军退下几次。其实山上只剩几个人了。
6日凌晨三点,演武坪阵地全连官兵阵亡。
日军占领衡阳北边县政府,曹华亭带100人增援,阵亡过半。
中午,8团迫击炮连长在市民医院(位于城南郊)附近,发现日军指挥官挥舞军刀指挥冲锋,于是发射了最后8发炮弹。
日本战史记载:68师团57旅团团长吉摩源吉被迫击炮炮弹贯穿腹部而亡。
入夜后,西禅寺彻底失守,守军全部牺牲。日军逼近衡阳城。
日军攻入衡阳城
直到7日惨烈的战斗仍在继续。
清晨,日军在城内伤病医院屠杀了1000多伤兵,又用一百多门炮加速猛攻,并在城内散发劝降书。
青山街阵地连续被敌突入3次,3师7团3营营长王金鼎亲领官兵向敌投出20余枚手榴弹,王营长中弹殉国,此时全营官兵仅存12人,抚尸大恸。
侯树德营长利用战斗间隙,收取王营长尸体火化,并将其骨灰悬于自己的腰际,发誓为王营长报仇,以疯狂的状态与敌拼命。
方先觉命令炮兵指挥官张作祥发炮还击,张作祥却哭了:“报告军长,只有两发炮弹了!”攻城日军已达10万,守军只剩100多人能战斗。
中午,方军长召师长齐集中央银行军指挥部,向重庆发出最后电文:“我军现已弹尽援绝,敌今晨从北门突人,我已无可堵之兵。学生等决当以死报党国,不负钧座平生培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之一电,来生再见。学生方先觉、孙鸣玉、周庆样、容有略、葛先才、饶少伟同叩。”
也是这一天,有盟军飞机投下通信袋,内装纸条(当时电台已无信号):
援军明日必到衡阳城,绝不延误。中正。
但已经太晚了,承诺也已毫无意义。
焦土一片的衡阳只剩几座残破的建筑,鸟瞰全市的钟楼还屹立在市中心,衡阳眼看将落入敌手,守军将士恸哭。
1944年8月8日,衡阳城破。
日军从北向南打进衡阳,又从西向东打到湘江边,整个衡阳的守卫线被洞穿。
中国守军虽然已经宣布放弃抵抗,但衡阳西部的防御线上的战士还在战斗,衡阳守军的指挥系统被打断,阵地上的战士并不完全知晓战局的变化。
日军主攻衡阳的68师团作为胜利者进入了衡阳城,但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呆住了。
《每日新闻》特派记者益井康一跟着日军进了城。他写道:
“没有比这更空洞的胜利了。
衡阳已是一片瓦砾,连老鼠都一只不剩,鸟雀也被打伤,电线杆子上的弹孔像马蜂窝。
满街都是敌我的尸体,还有伤兵,连插脚的空隙都没有。炎热的8月酷暑天里,堆成山似的尸体烂得污七八糟的,强烈的臭味,让我不敢透气。
伤兵的伤口也在腐烂,爬满滚滚蠕动的虫。一个中国军队的野战医院里,有数百名官兵的尸体已经烂成一半白骨,整整齐齐地横躺着,排列成数行。
所谓胜负,不过差一层纸。”
城内5万栋以上房屋,较完整的仅存7、8栋,尚能勉强住人的不到60栋。
这是一座完败之城。除了死亡、伤痛、破败之外,依然倔强地透露出些许的尊严。
战壕犹在,不屈对抗的痕迹犹在。
作为胜利者,日军的死伤数倍于守军。胜利者没有喜悦心情,而是发出如此深沉的感慨。
战后发掘的衡阳守军阵亡者遗骸,堆满了一片山坡
进城后,饥饿的日军搜遍全城寻找食物,但除了在一家酱坊里找到一些剩下的酱油和酱以外,什么也没找到。
衡阳的攻取,使日本大本营如释重负。
但是攻占衡阳的日军部队中霍乱等传染病连连发生,野战医院里住满了疟疾、赤痢、伤寒病人,特别是霍乱病人,还有伤兵,没有必须的医药和食物供应,无法自己动身去寻食的,就会饿死。
部队里一天死十几个,医院里一天则死几十个,每天要挖坑埋尸体。
日军部队里的霍乱,一直到11月气温下降还在持续,连主持战局的日军11军总司令横山勇也感染了痢疾。
这样空洞的胜利是日军无法预想的。他也消耗尽了日本最后一点力气。
衡阳会战结束后,支那派遣军向大本营提出,继续“一号作战”,需补充兵员20万。而补充来的兵“多是骨瘦如柴的少年,走路摇摇晃晃”。
在日军的桧第六十八师团史中记载这场战斗:
敌人之守将方先觉将军,为一号骁勇善战之虎将,其第十军之三个师,皆以必死之决心,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奋战的精神,实令人敬仰。”
“亘四十余天之激战中,敌人尚无一卒向我投降,实为中日战争以来之珍闻。”
“此役‘牺牲之大,令人惊骇’,为中日八年作战中,唯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
衡阳保卫战,用一句话总结:
中国军队以1.8万将士和4000多衡阳民工,在后无援军的情况下抵御日军11万兵力的全线进攻,最终以中国军队伤亡1.7万余人、整座衡阳城沦为废墟的代价重创日军8万余人,并孤城血战坚守47天。
毛泽东在1944年8月12日《解放日报》上发表社论:“坚守衡阳的守军是英勇的,衡阳人民付出了重大牺牲。”
但是,衡阳之战对于太平洋战争的战略意义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认识。
长期以来,它都被“投降”二字绑架了。
对于投降一说,方先觉给予坚决反驳。
古屋奎二在编撰《蒋介石秘录》时曾经在台北访问方先觉,方说:“日本记录说我们投降,甚至有说是举行了投降仪式,是绝对错误的。我以军人的名誉发誓没有那回事。”
方说日11军使者竹内参谋来接洽停战,方当即告诉他,我们绝对没有投降之意,同时提出一要保证生存官兵安全,让他们休息;二要收容伤兵,并郑重埋葬阵亡官兵等条件。
“一号作战”计划制订者,大本营陆军部作战课长服部卓四郎认为:“敌军长方先觉带领4名师长来向我们投降。然而一部分敌军仍在继续作最后抵抗,其斗志确实不可轻侮……必须指出,通过这次衡阳会战,我军感到了中国军队士气的旺盛。特别是这位方军长,成了我军的俘虏后,态度伪装得很巧妙,乘机逃走,又重返重庆军。”
日军所控报纸刊出衡阳陷落投诚过程
方先觉在被俘后被日军关押在市南郊的天主教堂。11月18日在内外策应下逃出。12月11日到达重庆,受到英雄式的接待。
蒋介石似乎忘记了自己曾发过“不成功便成仁”的电文,方先觉也不提“来生再见”之事。蒋设宴招待方,并授方青天白日勋章,成为一时奇谈。
方先觉的小儿子曾说,我爸爸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死在衡阳。晚年的方先觉在台湾整天叼一支烟,但不抽,呆坐不语。
从他为投降一事的辩解来看,此事成为他挥之难去的一道恶影,时时啃啮着他的军人荣誉感。然而,方先觉在他的敌手那时,却得到了最高评价和敬仰。
日本战史里说:“衡阳的第10军具有作为真正军人的,就如中国的战史里说的,‘为国捐躯’的崇高精神。”
对一个军人,还有什么评价比为国捐躯更崇高,更让人欣慰呢?
实际上,真实的历史远比我们如今所能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多维。
我很早就记录过衡阳保卫战的老兵,也和很多后代有联系,甚至也去过衡阳好几次。
衡阳民众对衡阳保卫战作出了重大贡献,也付出了惨痛代价。
会战打响前,23000余市民组成弹药队、工事抢修队、消防队、伤病服务队和收尸队等,其中配合作战、构筑工事之民夫,葬身枪林弹雨中者,即达3174名。
为了构建城防,有百姓将家中棺材木捐出,可谓毁家纾难。衡阳城破时,尚有1000余支前民工,最后都被日军俘获。
至少我认识的衡阳朋友中,没有人轻视过第10军,包括方将军。
可以说,衡阳保卫战的激烈程度、残酷性和惨烈性为抗战以来所罕见。
衡阳保卫战是中国整个抗战史上中国军队正面交战时间最长、敌我双方伤亡士兵最多、程度最为惨烈的城市攻防战,也是日本战史中记载的唯一一次日军伤亡超过我军的战例。
衡阳保卫战这一战,绝境中的军民在孤城血战47天,打出了中国军民的精气神,第10军和衡阳人民一起用血肉之躯筑起长城,守住了中国人的尊严。
1983年,方先觉在台湾病逝。
1984年,衡阳保卫战40周年,原日军11军官兵70多人组团去台湾祭拜方先觉。
这一年的冬天,方先觉的儿子收到一封日本寄来的信,发信人是原日军第11军68师团的一名上尉多贺正文。
他随信送上一副画,叫做《衡阳之战》,画的是投掷手榴弹的中国士兵,阵前堆积的,则是日本兵的尸体。
他在信里说:
“本国所有的战争历史照片中,从未曾有一张衡阳战斗的记录,可以说,这是第一幅关于衡阳之战斗的绘画。
因此,开始时,曾搜集有关中日战争照片100余帧,以为绘制的参考。甚至实地赴衡阳取回当地的泥土,作为着色的依据。费时半年,终于在8月30日完成。此画正面绘有投掷手榴弹的中国士兵,前面堆集的,则全是日本兵的尸体。
这是本会全体战友多年的心愿。目的是将此一悲惨绝伦的战斗景象,留存后纪,鉴戒警惕,期能永远不再发生战争。”
《衡阳之战》绘画
1986年3月3日,方先觉三周年忌日,原11军100多名军人赴台再吊方先觉。
战友会代表所致悼词如下:
“衡阳之役,贵军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坚守48天之久,使日军付出了重大的牺牲,实为80年来战争史上所罕见。反过来说,假如日军防守那样的阵地,在四面楚歌、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很难出现重创敌军坚守48天的奇迹,我认为世界战争史上,没有能和方将军当时的巩固防御可以媲美的了,而当时担任防守的中国第十军,也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军队。”
“直到现在,原日本的军人中还传颂着衡阳战场上中国军队的苦战精神,聚会的时候,总是异口同声的称赞中国守军的勇敢和各级指挥官的出色指挥。战友会上,不说上几句赞美方将军的话,就不会散会。”
衡阳战后一年,蒋介石派第10军30师师长葛先才到衡阳为死难军人收骨,立碑纪念。
30师是守衡阳南部阵地的主力,伤亡最为惨重。
葛先才在回忆录里写道:“惨白色的骸骨东一堆西一堆,横七竖八,零乱的、随意的,似乎被人不屑一顾地弃置在那里;而草长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也必是骸骨最多的地方!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些骸骨都还是国家的好男儿、父母的爱子、春闺的梦里人……”
3000余肢骨和颅骨码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士兵整装列队准备出发。
日本的传统也是从不丢弃战士的遗骨,就算是最困难的时刻,不能全身火化带回,也会带回一部份肢骨的骨灰,日本人相信,这样可以带着亡者的灵魂回家。但衡阳是日本人唯一没能收骨的战场。
蒋鸿熙在纪念方先觉军长的文章里引用了屈原的两句诗,今天,这两句诗用来悼念80年前那些都还没有留下姓名的为国捐躯者,也是十分恰当的: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编辑:霞姐

参考资料:

 南香红:《血战衡阳:1944中日决胜之战,从日军参战部队史料看衡阳会战》

蒋鸿熙:《血泪忆衡阳》

魔宙:《和死亡为伴的47天:总被尸体绊倒,枕着尸体睡觉》

熊飞白:《衡阳保卫战最后48小时》

落木无边1220:《衡阳保卫战80周年:指挥官个人的历史争议,不影响民族的、英雄的“衡阳保卫战”》

(参考资料多来源网络,未能一一核实,相关数据如有差错请指正,谢谢您。)


亲历者讲述衡阳保卫战,请看下文:
衡阳保卫战亲历记:我在日军战俘营度过37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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