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瞧个仔细,突然间,眼前却一片漆黑,谢令昭懒懒道:“你再看下去,要长针眼了。”
等把他手甩开时,他们几人已不知进了哪个厢房。
我心口堵得慌,大抵是太意料之外了。
顾远之居然上青楼?
还瞒着顾永晴上青楼?
前几日他对顾永晴还是浓情蜜意,只一转眼,便可以哄着别的女子翻云覆雨?
这是什么道理?
顾岑礼是这般,顾远之也是这般,难不成这全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德行?
许是在紫竹林吹了好些风,受了凉,我回去的路上咳得厉害,仿佛心肝脾肺肾都要一股脑呕了出来一般,原本谢令昭还想带我去城楼看天灯,现下是半分气力都没有了。
我这病来得突然,接连卧床三四天,奇婆说我自出生起都是个体质强的孩子,寻常的风寒发热都伤不到我,就算小时候挨了秦焉兰好些板子,过段时间照样生龙活虎,如今这幅病恹恹地模样真千年难得一回。
谢令昭给我送了些汤药,喝了也不怎么见好,整日闷在屋子里哪里都使不上劲,性情也是愈来愈暴躁。
接连消失了好几日,连秦焉兰也发现菜色有些变化了,唤我过去当厨,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我竟然一口回绝,甚至想着,若是她再敢给我动私刑,我就要冲上去把她头发扯下,让她成为江阳城第一大秃头。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股寒气袭来,我捂着脸躲在被子里,支支吾吾着要奇婆合上门,对面却没接话。
身侧的被褥陷了下去,似乎有人坐到了床边,那人轻轻推了一下我:“诶,生病了要多活动,整日睡觉可怎么行。”
声音里夹着些笑意,似乎很新奇见到我如今这幅虚弱的模样,我听见这声音便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但又不想搭理他,于是继续埋头当鸵鸟,不从被子里出去。
“给你带了品香斋新出的枣泥糕。”
“不理我?那你想吃什么?”
任凭他如何美食诱惑,我自巍然不动。
顾远之却很有耐心,只继续靠在床边,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被子,倒不是因为想同他说话,主要是因为快要憋死了,只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才不要吃你的东西,见到你就烦,快拿上东西走人!”
见我发这么大一通火,他也是一愣,许是体谅我是病人,这才收敛了往日的脾气,没有一开始就同我吵起来,只有些憋屈道:“我何处得罪你了?好端端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就是不想见到你!”我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螃蟹,还是被热熟的。
顾远之心气一向高,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已是忍耐到了极致。他表情冷了下来,有些不耐烦说道:“发火也得有个缘由?你生病总不是我害的吧,如今来看望你还有错了?”
我忽然就更委屈,想到他对顾永晴明明就会温柔许多,而后,就更气他的所作所为,想到他薄情寡义,想到他满口谎言,再想到他三番两次的戏弄。
一时间,眼里竟有些酸涩,喉咙被卡着什么东西似的出不了气,只能朝他摆摆手,嘎着声音道:“你走吧,我不想吃东西,就想睡觉。”
他最讨厌热脸贴冷屁股,站起身便欲走,步子迈到门口却缓了下来。
顾远之转身,看我的眼神里有淡淡寒意:“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病的吧?元宵节跟一个男子去玩舞龙舞狮,摔倒了还恬不知耻地大叫他名字,当真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蠢吗?”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整个人气到在床上抖成筛子。
他轻蔑地笑了笑:“玩得大汗淋漓后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难怪不敢说自己因何生病,这理由着实龌龊了些。”
忍无可忍,随手抓了一个枕头便朝顾远之狠狠扔去,他只挥手一挡,枕头便弹到了别处。
我手一扬,便叫他滚,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奇婆回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床上哭,其实我也不大爱哭,许是觉得刚刚吵架没发挥好,被自己气哭笨哭的。一会儿想着应该甩他两个耳光,一巴掌为我自己,一巴掌为顾永晴,一会儿又觉得该索性认下他的话,干脆就说谢令昭是我男人,如此也不算白挨了污蔑,只不过委屈了谢令昭,腰缠万贯又有一双巧手,偏得就被人说成与我登对了。
顾远之再也没有理过我。
等我好转的时候,外头树上都开始冒起了新芽,院子里好几株玉兰长出了白白的花骨朵,奇婆摘了好些,替我别在云鬓上,她亲亲乖乖叫个不停,再也不说我嫁不出去了。
病中发生了一些事情,但都与我无关。
首先是边城有不少南羌人来犯,东抢西闹,甚是讨厌,每每有驻兵出现,他们便逃了个无影无踪,但稍稍放下心来,便又如老鼠般四处流窜。
秦国公,也就是秦焉兰她爹,刚过花甲之年,得了一场风寒,病中嚷着要喝酒,这便殒了命,出殡时江阳城飘了三天三夜的纸钱,哀悼这位一手遮天极尽奢靡却又保了万人太平的老人。
顾岑礼与顾远之一头扎入了军营中,常常是十天半个月不归家,若归家也是案牍劳形,通宵达旦,莫说是他刻意避开我,即便是顾永晴,也已经许久没见过顾远之。
这最后一桩事,倒是与我有了些关系,准确地说,是与这江阳城的百姓沾了些关系。
秦国公病故不久后,城中最高的瞭望塔无故失火,通天之塔烧作一片火海,连带着烧没了好几十亩民宅,火光冲天中,顾远之领着部下救人,直到黎明才救出数百人,百姓都说,这怕是天有异变,要降灾于江阳。
后来不知为何,顾家应易主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那些陈年往事又被翻出来絮叨,顾岑礼疑心顾远之,铁青着脸罚他去了边塞,只给了他五百散兵,要求平定边城的南羌之乱。
数月后,局势安定,顾永晴泪眼婆娑去求了好几回,顾岑礼终于放了他们回来,彼时,顾远之战中负伤,萧若楷形若枯槁。
我心里觉得有些悲哀,顾岑礼还是那般无情,顾远之算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纵使没有血缘,但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对顾家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对顾岑礼不可谓不言听计从。外人只道顾远之天资聪颖,但我心下明白他是如何挑灯苦读,才换得顾家一句微不足道的赞美。
顾远之当日从火海中救出的不仅有江阳百姓,还有正在瞭望塔的顾岑礼,以身护他,却因谣言被发配边疆,只浴血奋战才杀出了一条生路,若是他当日真命丧战场,顾岑礼会觉得心疼吗?
我不知道,我向来不懂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奇婆不知她这一番故事,是如何引发了多番惆怅,只叹息着说了句:“顾公子也真可怜,现下是有功也不是,无功也不是,简直是腹背受敌。”
听说顾远之回来后,顾家人对他的态度都有所变化,见他受伤都没有打发几个下人去照顾,连顾永晴也不知为何被幽闭在房,不许照顾他。
奇婆是个热心肠,顾远之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公子,如今见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导:“你去见见他吧,病中的时候,公子送了好些名贵药材来,不然你以为自己如何能好这么快。”
挺快挺快,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躺了两三个月吧。
虽然我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顾远之,免得他到时候真死了,做鬼还怨我无情无义。
我敲了敲他房门,并没有人应,只听见有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正打算离开时,门却又开了。真是连门都随主人,一样的阴晴不定,好生奇怪。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见到是我后,皱了皱眉,好像很不开心。
顾远之真的消瘦了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硬朗,一双眼更是凹了进去,如同一柄刚出鞘的宝剑,满是锐利与锋芒。他只穿着里衣,里头空空荡荡的,可能比我都要轻。
我瞟了一眼屋内,有个瓷碗不知是不是被他摔碎了,地上七零八落散着好些瓷片。
顾远之见我不说话,只抬了抬眼皮,冷冷地开了口:“你怎么来了?”语气就像要下逐客令的样子。
我想着那群名贵药材,忍了忍火,又见他现在确实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模样,这才出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堪堪不才正是小女子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顾永晴。”
也不知这话是有什么毛病,原本披麻戴孝一张脸竟然缓了下来,顾远之“哦”了一声,语气柔和不少,听上去竟然还有几分见鬼的委屈:“你不是再也不想见我吗?怎么现在又主动过来了?”
哇,这个人可真记仇,我都消气了,他居然还在生几百年前的气。
我被他讲得有些恼羞成怒,枣泥糕也不想给了,本打算一走了之,顾远之却眼疾手快地从我手里将东西夺了过去,二话不说便放在了桌上,瞧我一动不动,竟然朝我扬了扬头,示意我进去,还没皮没脸地说道:“我手腕疼,帮我把瓷片收拾一下。”
我真恨不得把瓷片下到他碗里,把他喉咙肠子割个四分五裂,好叫他再也说不出话。可悲的是,我竟然听了他的使唤,不仅收拾了一道混乱的屋子,还给他重新熬了一壶药。
顾远之已经躺回了床上,装模作样地抬了一下手,说话懒洋洋的:“方才喝药摔碎了碗,这会儿正好有人在,看来不用动手咯。”然后像个大爷似的靠在床边,等着我去服侍他。
好啊,我眯起了眼睛,温柔体贴地朝他笑了笑,一边小勺小勺地将药送入他口中,一边还轻声细语地问道“烫吗?”“要不要再多喝一点?”。
顾远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双眸深沉如墨,见他喝得颇为投入,我这才趁其不备,一把扒开他的嘴,一股脑将碗里的药灌了下去。
他被呛到伏倒床边,不知道咳了多少声,这才咽下了药。
大仇已报,我将瓷碗一放,正欲大摇大摆地离开,谁知他竟然一把将我掳了过去,明明是病中,却好大的力气,我跟他俩个人都跌到在床上,外衣都被他扯下了好大一块,但还是他比较惨,下巴磕到了我脑袋。
我怒了:“你干嘛!”
顾远之捂着嘴巴,估计刚刚被撞疼了,嘴皮不太利索,只能含糊着说话,我朦胧中听了个大概:“帮我上药!我自己擦不了。”
帮他上药,那不得要脱衣服啊,而且谁知道他伤到了哪里,万一是什么难以描述又奇奇怪怪的地方呢,我想着想着,突然脸上发热,大力将他推开,可能力气太大了些,这下他后脑勺又磕到了木板,疼得他龇牙咧嘴,也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我帮你喊顾永晴来上药!”我跳起来就要走,可又被顾远之拦下了。
他竟然直接从身后环住了我,这会儿我成了瓮中之鳖,他倒是气定神闲:“跑啊,你再跑啊。”
这人一点都不像从战场上负了伤,我看他倒是精神得很。
我一把拉开他衣袖,正欲找个地方下口,可他手臂上长了大大小小的刀伤,有的深,有的浅,浅的不过如指甲掠过,可深得却好似蚯蚓,长入了他骨髓。
我怔了片刻,顾远之却大咧咧道:“咬吧咬吧,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
“顾远之,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他一点都没被唬住,双手死也不松地箍紧了我,语气十分无赖:“你叫啊,等他们冲进来,看见这衣冠不整的模样,你倒是看看他们会觉得是我绑着你,还是你勾引的我。”
真是泼妇顶不过流氓。
不能打他,骂他又无用,叫人进来还只能吃黄连亏,我真是急得都要哭出声了。
顾远之见我不说话,便凑近了些,看到我眼里冒着泪花,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怎么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我可真是委屈,可惜不擅长流眼泪,只拼命挤,拼命挤,这才珍贵地挤出了两三滴眼泪。
他见真哭了,连忙慌里慌张放开我:“好好好,你别哭啦,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开这种没分寸的玩笑。”说一句便偷瞄我一眼,“我自己擦药,自己擦。”
我一逃出顾远之的禁锢便跳下了床,想起了刚被他调戏的那副狼狈模样,一时间愤怒和委屈冲昏了头脑,羞愤至极地指着他:“顾远之!你……你去狎妓,你不守男德!”
顾远之脸上有震惊,有羞耻,有不可思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都看到了,元宵节那天你搂着一个姑娘上醉金枝,去做那种事……真是羞死人了。”
顾远之脸红得跟个蒸熟的螃蟹似的,甚至被气得咳了好几声。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耳根也发热,只得捂住了眼睛,不再看他。
“你说清楚,到底是哪种事!”
顾远之把我的手掰开,强迫我直视他,我看到他耳朵上也是一片飞霞,好像是被我气的,整个人握着我的时候有些轻微发抖。
“这……怎么好说,大家都懂的啊。”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就是一男一女盖着被子,然后衣服脱了,你亲下我,我亲下你啊……”
他冷下了声音:“你亲眼见过?”
我立马否认:“当然没有!但去醉金枝的人都是做那种事情。”
顾远之似乎是知道我没有证据,突然就又开始狂妄起来:“依你所言,只要一男一女盖着被子,脱了衣服,便是在行苟且之事?”
我点点头。顾远之了然地“哦”了一声,忽然嘴角浮现了浅浅笑意,一双眸子亮了起来:“你说的那种事,在下可没有做过,不过……”他略微一顿,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我一眼,“现下是不是在行不轨之事,可就难说了。”
我看了看他,此刻被我抓得衣衫不整,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衣被扯去了大半,鞋子早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突然间,顾远之一勾手,我踉跄着就栽倒在了他怀里。
等再定睛一看时,他的唇离我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夹了些紫檀木的香气,有些药的涩味,又有些兵器的冷香。
兵器有味道吗?好像是没有的,可顾远之身上却有这种味道。
“你还说了些什么来着?”顾远之肯定是在故意逗我,他轻笑了声,还真正经回想了片刻,“哦,想起来了,你亲下我,我亲下你。”
事发突然,我目瞪口呆。
他那张俊脸就这么一寸寸在我面前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他的睫毛扑簌簌地在我脸上乱刮,挠得我浑身发痒。
然后,就有一片软绵绵的东西盖在了我嘴巴上。
天啊!这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啃我?!
我瞪大了双眼,整个人老僧入定般呆坐在床上,能清晰地看见顾远之脸上每一处细节,略微皱起的眉毛,轻颤的眼睫,和他此时此刻,紧闭的眼睛。
他好像挺紧张的,啃我的时候有些拘谨和毛躁,却又很忘情,一直在吧唧吧唧地啃我,好几次试图撬开我严丝合缝的嘴巴。
出走的神志终于归位,我突然发狠地咬了一口他的唇,顾远之吃痛地唔了一声,嘴角顿时被一股血腥味堵住,他被咬疼了。
我趁机一把将他推开,他可真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可却像一堵墙,半分都推不动。
顾远之舔了一口嘴角的血,半合上的眼终于微微睁开,那双眼有些湿漉漉,又有些许微红,他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似乎在忍耐什么,哑声说道:“怎么了?”
他眼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仿佛在啃噬心魂。
“你你你你别亲我,我不想给你当小老婆呜呜呜。”我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真的被他吓哭了,梗着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只是反复骂道:“流氓!无赖!登徒子!”
他涨红了脸,好像努力在克制什么似的,硬是半天才憋出了几个字:“好好好不亲了,你先撒手。”
刚刚忙里忙慌地,也不知道抓了他哪里,抓得他满脸通红,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热得要命,像是发烧了一样,我从忙碌的哭泣中停了下来,赶忙撒手:“抱歉抱歉,让你难受了。”
他却好像没有顺过来气,眼睛里竟还有些许红血丝,眼也不眨地盯着我,恨不得把我嚼碎了。
这眼神……好恐怖哦。
我壮着胆子正伸手欲探下他体温,却不料被他反手握住,一把将我扔出了门:“你走吧!”
隔着木门,只听见他似乎在喘着粗气。
嘿,这人真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不过谢天谢地,我终于逃出生天了。
后来院里水仙花开的时候,顾岑礼来寻了我一次,彼时我正在院里倒腾着酥饼,见了他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喊他“老爷”还是“父亲”。
他到底是老了一些,比当年我刚进府时多了一些白发和皱纹。
顾岑礼应该是很久没有正经看过我了,所以在院内沉默了许久,直到我实在忍不住捶了捶酸胀的胳膊,他才用两只眼睛哀愁地看着我:“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然后苦笑了一声,“阿箬死的时候,不过二十。”
他领我上了马车,一路颠簸,不知驶向何处,等我们下了马车,已经是日薄西山,四周野舍农田,有些荒凉。顾岑礼从密林中扒开了好些野草,我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座孤坟,但也不尽然,因为插在土包上木牌是有名有姓的,那上面写着“吾妻箬儿”。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哭一下,但着实对娘亲没有什么印象,只从奇婆的耳语中得到了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于是这眼泪竟还没有顾岑礼流得快。
他已迈入不惑之年,哽咽起来却还是像个小孩子:“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护住她。”
原来是忏悔来了,那是应该哭一哭。
顾岑礼好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情了,有些大约自己也记不太清了,说起他与阿娘是青梅竹马,但因为被秦焉兰拆散而成了一对苦命鸳鸯,他没有办法把阿娘娶进门,原想着等时机成熟便迎她过门,却不想最后的结果是佳人化作一抔黄土。
他本乃一介布衣,得秦家垂青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秦焉兰若容不下阿箬,便连一个为她收尸的人都没有,此处其实只是偷立的一处衣冠冢。
顾岑礼漏洞百出的追忆往昔,兴许是想让我对他心生一丝垂爱,他把自己说得有千百种不得已,恨不得要挖出心来以证清白。
但我只觉得那些女人很可怜,阿娘可怜,秦焉兰也可怜。
其实我也很可怜,白挨了那么久人尽可夫的荡妇羞辱,早知道就该告诉他们骂错人了。
我见顾岑礼哭得太投入,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谁曾想他竟误以为我原谅了这些年的不闻不问,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今后一定要我过上好日子。
他痛哭了一场,劲头也过了。
回程的马车上,顾岑礼抹了抹男儿泪,便开始语重心长地道明利弊:“阿爹知晓你委屈,但秦家顾家乃唇齿相依的两族,即便国公殁了,但秦家还有她舅舅、姨夫,许多事情并非一家之言……”顾岑礼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看着他如今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就像平时对顾永晴那样,还当真有些父亲的模样了。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年,我被接入顾府,还是五六岁的年纪,人瘦瘦小小,个头还不足一半的大人高。对世间的爱恨、父辈的情仇都一无所知,这府里的人总归是拜高踩低,视主人的喜欢为喜欢,也把主人的讨厌当作讨厌。
秦焉兰与我的深仇大恨,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出生高贵的顾夫人并不会直白地表露她的厌恶,但平时的刻意忽视,言语间的含沙射影,已然能让众人都明白该用何种态度对待我。
不明白为什么府里的哥哥姐姐都不爱搭理我,即便一次次恬不知耻地凑上去,他们也总是嫌恶地把我踹开,也不明白为什么过冬的炭火,明明是按额分配,为何到我跟奇婆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一些炭屑了。
而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小柔姐姐叫我去买菜,却不给钱,反而给一个破碗,告诉我去街边跪着就会有人送钱,愚蠢的是,我竟然真的去跪了一天。
碗响起了两次叮咚声。
第一次,我抬头看到了身着华服的秦焉兰,她牵着一个小女童的手,那娇娃一袭鹅黄色罗裙,笑得娇滴滴的。
我想起自己在府里其实是见过这位娇小姐的,他们喊她什么来着?哦,永晴小姐。
我朝他们粲然一笑,秦焉兰也莞尔一笑。
第二次铜钱入碗,我抬头看到了小柔姐姐,她笑得那么温柔,甜甜地喊道:“小乞丐,小野人。”
我不笑了,知道这是侮辱人的话,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结果因为跪得太久,起身又急,扑腾一下又跪了下去,给看戏的众人行了一个大礼。
小柔姐姐嬉笑着狠狠掐了掐我瘦不拉几的小脸蛋:“怎么?还生气啊?白吃我顾家粮食,白睡我顾家床,什么都是顾家给你的,怎么不是小乞丐呢?”
我总是笑呵呵的,那却是第一次嚎啕大哭。我把铜钱砸到小柔姐姐脸上,砸一下不甘心,还抡起了碗,哭喊道:“我才不是乞丐!我以后会养活自己的!”
当我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顾岑礼爱我的痕迹时,不由得想父爱到底是什么?是每一次秦焉兰寻茬仗责时的沉默是金,还是明知有个女儿当灶台丫头,却从未有过一句关怀,任由下人将滚烫的热油泼到我身上?
其实他本可以护我、爱我,但他没有,因为顾岑礼,最爱他自己。
顾岑礼瞧我不说话,终于发觉了不对劲,他皱了皱眉问:“既然你已原谅我,为何不唤一声爹爹?”
我掀开了帘子,夜幕四起,江阳城的灯火摇摇晃晃,春天已经要过去了。
本文为《将离》第2篇,作者 漫山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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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顾家庶女,
被众人所不齿的小厨娘。
他是天之骄子,
被寄予厚望的“顾家赘婿”。
年少惊鸿,青梅竹马。
苍山暮雪,以命相护。
她曾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可没想到,他多番试探,
数次利用,背弃故国,引狼入室,
让江阳沦为南羌之地,
亲手屠杀顾家满门。
有人说:顾远之这样的人,
小时候就能斩杀千余人,
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下手,
还怕什么天理报应?
还怕什么恶诅寻仇?
这个世界上有顾远之怕的东西吗?
顾远之:
将离,我最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