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铮强一起寻找南宋

文化   2024-11-05 20:43   北京  

熟悉《寻宋》一系列写作的朋友早就说过,《寻宋》至少会有第二部。因为《寻宋》本质上是对宋朝历史的写作,而不是游记或考古文物的报告,《寻宋》的第一部始于陈桥驿(陈桥兵变)、终于开封沦陷(靖康之难),那么就应该有第二部《寻宋》来记述南宋的历史。的确,《寻宋》是通过历史遗迹将两宋的历史串联起来,从历史记忆的角度重新构建两宋历史的叙述体系。而且两宋的地理空间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北宋的政治核心区在河南,重要历史遗迹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以及更南的区域往往只是作为人才的供应地、臣僚的游宦地甚至贬谪地,而留存于历史记忆之中。南宋则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赵构定都杭州,浙江成为政治核心区域,福建、江西是官僚人才集中供应地,而江苏、两湖与四川成为宋金战争的前线,这是中国王朝史上前所未有的政治空间格局。从这种意义上来讲,《寻宋》分北宋与南宋两篇各自叙述两宋的历史风云是合适必要的。
《寻宋》南宋篇涉及文物遗迹的地理位置与北宋篇明显不同,不但不涉及整个黄河流域,而且浙江独占三分之一强(7篇),其中行在杭州又有4篇。此外的11篇,与浙江毗邻的江苏与江西各占三篇,其他两湖、四川、福建与甘肃各一篇,总计18篇。各篇的地理布局并没有事先的规划,只是依据历史发展的脉络来确定,结果长江下游占据了绝对的重心,与南宋的政治地理完全相符。

历史遗迹能够遗存至今,是历史事件与历史记忆两个维度综合的结果,其中历史记忆的维度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若论历史事件,一部王朝史的大事件应该有一半以上发生在朝堂之上,但所谓的南宋皇城今天已经没有任何地面上的痕迹。南宋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但平原与城市一般很难保存战争遗迹,除非特殊的构建,比如李曾伯的纪功铭或山城钓鱼城。而战争中涌现的英雄人物始终为人敬仰与追怀,所以《寻宋》南宋篇的前三篇,就是与宋室南渡之初抗金前线“三座长城”岳飞、韩世忠、吴玠相关的陵墓遗迹,他们的故事又完整呈现了宋金战争的整体格局与基本脉络。

南宋的历史其实有一些特定的主题。除了与北方的战争,还有内部的和战之争,以及理学的兴起、权臣的势力。这几方面的问题又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寻宋》南宋篇正是通过历史遗迹来追录这些主题演变的历程。

主战与主和的终极boss可不是岳飞与秦桧,而是高宗与孝宗这对奇怪的皇帝父子,《寻宋》南宋篇的第四至七篇其实是讲这对父子的传位与和战之争。

今天杭州孔庙保存着非常珍贵的宋高宗御制石经,这不仅是重要的儒学与书法的文物古迹,更为南宋初年的和战之争留下了深刻的历史印迹。石经最初是由秦桧奏请刊刻的,被安置在南宋太学之中,而太学是刚刚以废岳飞宅改建而成的。这两件事就发生在绍兴和议达成与岳飞遇害之后不久。所以太学御制石经的出现,就是高宗对南宋基本国策的一次重大宣示:战争已经结束,太平重新降临。

但和平并没有永久地维持下去,二十年后金人撕毁和议,高宗被迫应战。应战之前,他在杭州兴建道观祈求天神的护佑,神奇的是这次战争略带侥幸地取得了胜利,侵宋的金朝国主完颜亮命丧江北。我与朋友老沈曾专程前往安徽马鞍山寻访过那次比较意外的采石之战,但没有什么收获。真正留下文物古迹的反而是宋高宗为祈求天神而兴建的道观——今天杭州中山南路南宋太庙遗址南侧的紫阳小学内,保存着该市唯一一处道教石刻,这里就是南宋通玄观的遗址所在,此外吴山上还有明代复刻的宁寿观赐额省牒摩崖。这两处道观供奉的都是江苏茅山的三茅真君,那里是高宗最初逃亡江南的必经之路……

采石之战之后,一心享受清福的高宗将皇位传给了养子(即宋孝宗),这样做也是把宋朝皇帝的世系归还到宋太祖赵匡胤这一支。第六、七篇《嘉兴杉青闸》《余杭径山寺御碑》就是从出生地与御碑讨论孝宗漫长的继位之路及其主战立场。第八篇《长沙岳麓书院》则从孝宗主动北伐失败之后丧失对理学家的期待写起,全书的话题也由此从高、孝父子皇帝的和战之争,转入到理学家与权臣的权力斗争。

第八至十二篇,这五篇中的文物古迹涉及岳麓书院、鹅湖书院、白鹿洞书院、苏州文庙的四大宋碑、庐山照江崖及杭州昙山的朱熹题刻,人物涉及广义上理学集团的张栻、陈亮、吕祖谦、黄裳、赵汝愚及道学党魁朱熹。这一系列古迹与人物,向今人展现出南宋中期理学家群体的兴起,以及他们与权臣韩侂胄权力斗争的最终失败,南宋的历史也由此走向权臣时代。

南宋后期出现了三位权臣,分别是韩侂胄、史弥远与贾似道。韩侂胄对理学集团发动庆元党禁之后,又为巩固权势发动了开禧北伐。开禧北伐时,他曾动员著名的主战派人士辛弃疾与陆游参与政治,但辛弃疾与陆游在这个过程中只是留下了著名的诗文篇章,与韩侂胄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第十三、十四篇就是通过镇江北固亭和吴山青衣洞这两处古迹来追怀辛、陆两人的晚年心迹。

南宋的历史始于宋金战争,终于宋蒙(元)战争。宁波人史弥远是南宋最成功的权臣,这不仅是因为他掌权时间最长,是令史氏成为丞相世家的核心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为南宋后期在战争中的积极防御地位构建了坚实的力量。史氏丞相世家在宁波的东钱湖畔留下了非常壮观的墓道石像生群,第十五篇就是由此讨论史弥远及其家族的兴衰史。而第十六篇通过李曾伯纪功碑讲述南宋曾两度抵御蒙古的强大攻势,李曾伯显然属于史弥远政治遗产的一部分。

南宋的灭亡与最后一位权臣贾似道有密切关系,漳州木棉庵是贾似道的丧命之地。至于南宋的灭亡,《寻宋》主要讨论的不是杭州的投降或者崖山的海战,而是将笔墨更多地用于合川钓鱼城。无论是文物遗址的保存情况与观赏性,还是在战争史上的地位,合川钓鱼城在宋末战争中的历史实在太过曲折、辉煌与精彩,写作结束篇钓鱼城时的心潮澎湃至今记忆犹新。

《寻宋》的写作最初是以单篇的形式在澎湃新闻网的《私家历史》版块发表的,这里要特别感谢已经离职的饶佳荣先生以及后续的于淑娟女士两位编辑,还有对小稿热情推介的钟源先生。因为是单篇结集出版,出版时理应对进一步增强文稿的整体性,这一点在两部《寻宋》中都有一定的探索与尝试。与单篇不同,两部《寻宋》书稿的各篇前面都会增加一段引言,不过第一部主要是从游记的视角交待相关行程的情况及旅游体验,而《寻宋》南宋篇重侧重交待相关古物古迹在南宋历史的地位与意义,更充分地体现《寻宋》作为历史叙述的特点。当然两种引言各自的侧重在另一部《寻宋》中都以其他方式有所体现,比如北宋篇在各章后附上一个大事件表,这同样是串联历史的一种方式,而南宋篇则会以插图注文的形式更加灵活地介绍相关行程的旅游体验。

两部《寻宋》是我通过文物古迹的视角重建两宋叙述的一种尝试,其中的意义我在第一部的前言中已经有所交待。我总是感觉文献中记述中的宋朝历史充满了陷阱,文字对历史的呈现可能永远伴随着遮蔽。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文物古迹就会坦白所有的历史真相,事实上所有的历史遗迹都是后世反复重新构建的结果,但这并不妨碍我在田野中寻找打破文献叙述脉络的乐趣。至于《寻宋》的写作在多大程度上是有趣与成功的,这完全留待读者的评判。对于我个人而言,不断地走访、不断地写作,本身就是特别有意义的过程,甚至可以理解为个人生存方式的重要组成。

南宋篇写完之后,《寻宋》的写作是不是还要继续?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不是那么确定,应该会以不同的方式继续吧。事实上在《寻宋》南宋篇交稿的同时,由我主编的一本《杭州寻宋》也已完成初稿,那是对杭州的南宋历史遗迹的一次梳理。毕竟至今寻访过的宋代遗迹应该不下300处,没有写成文字的还有很多很多。当然,因为学识有限,并不是每一处遗迹都能让我形成文字,但可以确定的是,寻宋之旅将还继续,该走未走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与老沈的旅行计划随时应该重启。我在《寻宋》第一部介绍过老沈,他是我的发小沈波涛,一位痴迷旅游的老朋友,是寻宋之旅不可或缺的同伴,疫情对旅行的影响已经让他困扰很久了。

20221121

新史学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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