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呆在一个行业,住在同一个地方,交往固定的朋友,聊相同的话题,阅读同一类文章,时间长了就会僵化固化。一旦被固化,一个人就是一类人,大脑基本就成了别人的跑马场。你以为你有自己的坚守,其实上很可能只是你的偏见。
作为一个老师,决不能让自己变成装在套子里的人。我们可以变老,但决不能变丑。我们可以慢下来,但决不能停下来。我们可以保守,但绝不能反动。
也许是看的多了,也许是锐气少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态度越来越谦卑,性格越来越平和。生活中我很少说,开始喜欢听,听每一个人说,假定他们说的都是真理,然后怀疑自己,不断推敲自己,直到每一个问题逐渐清晰。每否定一次自己,就意味着打开一次自己,就意味着生命有了另一个维度。
庄子说得好:“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度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井蛙、夏虫和曲士因为被空间、时令和见识所限制,所以无法理解大海、冰冻和大道。他们不是不想理解,而是没办法理解。“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所以让人脑洞大开最重要的办法,不是旱地拔葱,原地打怪升级,而是打破空间、时令和见识的限制,深入到另外的领域。
在跨界的阅读和行动中,打破自己的固化思维,使得自己能推开另一扇窗,看见有别以往的世界。
最近我集中阅读了一些经济学著作。僵化的思维一次次被激活,新观念纷至沓来,我们以为经济学离我们很远,其实每一天每一时我们都在和经济学打交道。
早上起来早一点还是晚一点。中午到外面吃还是在单位吃。上厕所戴口罩,还是不戴……经济学与我们息息相关。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的脑洞一次次大开,我发现道德常识在经济学面前,常常是荒谬可笑的。科学不会在意情感,理性不会在乎人情。
首先,经济学能彻底破除我们惯常的思维。
比如我在餐厅里点了一道菜,吃了一口,发现太难吃了,怎么办?我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续吃下去,一种是放弃掉。按照以往,我付钱了,再难吃我也要吃下去,否则对不住五谷,对不住付出去的钱,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但经济学告诉你,当你点了一道菜,这个成本已经付出,这个成本叫做沉没成本。关于沉没成本,经济学有一个重要的原则:沉没成本不是成本。
因为有选择就有成本,没有选择就没有成本。这道菜我已经点了,人家端上来了,我已经尝了,你就没办法再做选择了,所以就不存在成本,这就是“沉没成本不是成本”的含义。
这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舍弃这道菜,何必花了钱还让自己难受。我来消费点菜是寻找美食和满足口腹之欲的,不是来证明我是有良心的。
其次,经济学能改变我们自以为是的常识。
有人说经济学是一门事与愿违的学问,真正深入进去才发现确实如此。比如对发国难财的认识。
那些年期间,我两次买口罩被宰被骗,被骗也就算了,任何时候都有骗子,关键是被宰被骗。卖给我的是假货,但还高价卖给我,这太恶劣了。但如果是真货呢,我虽然不高兴价格高,但我还是愿意买的,只是我会骂这些人发国难财。
但在经济学家的眼里,发国难财居然是被允许,被鼓励的,被赞许的。而且这不是一个人的观点,这是大多数顶级经济学家的观点。
1976年诺奖得主弥尔顿·弗里德曼说:“这些发国难财的人,是在救别人的命,他们应该得到一个奖章,而不是得到惩罚。”
1992年诺奖得主加里·贝克尔认为,“发国难财是增加供给的最好办法,当然应该鼓励。”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深入下去,我们就会发现,我们之所以痛恨发国难财,是因为这些人看到我们急需口罩,所以乘人之危抬高了口罩的价格,在我们本已倒霉的心口再插上一刀,所以我们痛恨他们。
但理智来看,乘人之危与落井下石不同。落井下石,是我们掉到井里去,人家还要用石头砸我们,当然一砸一个准。我们被砸肯定是不乐意的。
乘人之危则不同。一是乘人之危的这个危,不是乘人之危者造成的。发国难财的人,这个国难也不是他们造成的。二是乘人之危者,是看到我们急需口罩的这个危,他们给我们的一个选择。因为我们处在危机的状态之中,这个选择还很难拒绝。三是乘人之危者确实利用了我们,但这种利用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也是我们愿意承担的。
马云捐赠给我们口罩,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或者根本到不了我们手中。这时候我们就会呼喊发国难财的人。不怕某些人高价卖口罩,只要这些口罩质量过关,就应允许他们进入市场。如果阻止这些人高价卖口罩,就会影响供给,其直接的后果,就是急需口罩的人买不到口罩,那危险就大了。与生命比起来,口罩贵一点没关系。
事实上,正是那些发国难财的人,他们提供了选择,也提供了更多的供应,而更多的供应,意味着价格一定会下跌,最后获得好处的反而是我们。这就是价格的杠杆作用。发国难财也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商业,而商业意味着最大的慈善。
经济学家薛兆丰说,一切交易都是利用,包括一些高尚的职业。医生不就利用了病人的生病吗?老师不就利用了学生的无知吗?修车的不就利用了别人车坏了吗?
但是医生对病人来说是有帮助的,老师对学生来说也是有帮助的,汽车修理行对司机来说也是有帮助的。
最后,经济学能够让我们变成智慧通达的人。
我们经常痛骂教育的产业化,但教育究竟是不是产业呢?经济学家更过分,他们认为教育不仅是产业,而且教育本身就是商品。
教育怎么能是商品呢?我们认为教育很特殊,绝不能用市场化的方式来解决。
但一种东西是不是商品,我们说了不算。根据经济学的原理来分析,一种东西是不是商品,要看它的几个要件。一是生产需不需要耗费真实的资源。二是它的品质有没有高低之分。三是人们会不会对其展开争夺呢。只要符合这三个条件就一定是商品。
一是学校有硬件软件、水电费、教师薪酬等,肯定要耗费真实的资源。二是学校之间的教育质量有差异,肯定有品质之分,三是人们对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高品质的学校具有极大的稀缺性,符合商品的供需关系。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教育确确实实是商品。但社会不承认教育是商品,教育是朝阳事业,是民生工程,是培养未来国家的一代新人,怎么可能是一种买卖的商品呢?
人们为什么要把教育看成是“必需品”“公共品”呢?答案不难猜测。阳光和空气,这些必须品不需要耗费真实的资源,所以当然是免费的。
但教育很特殊,教育的知识是免费的,但教育却是要付费的。教育知识不存在稀缺,譬如张三掌握了勾股定理,并不影响李四和王五同样掌握。但教育内容的传授却是要耗费真实的资源。人们之所以不承认教育是商品,是因为所有商品都需要付费。
教育明明是商品,但国家不允许把它当成是商品,不允许通过价格杠杆来调节。
但优质教育资源毕竟是稀缺的,最后没办法,只能根据就近原则,通过学区房入学。但学区房也是商品。
所谓学区房,就是把房子的商品属性和教育的商品属性叠加在一起了。学区房之所以贵,就是因为优质教育资源这个商品贵。教育的商品性转到房地产上去了,事实上还是没有改变教育是商品的属性。让房地产商赚钱了,老百姓事实上还是为教育的商品属性付费了。
我过去常常鼓吹免费医疗,但经济学告诉我们,这条道路根本行不通。从需求者的角度来看,医疗资源本来就短缺,一旦要大量降低收费或者变成免费,人们更加要争夺有限的医疗资源,大病小病都要治,反正不花钱。除了花很长很长时间排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资源,最后穷人很可能还是看不上病。
我曾经为国家推出最低工人工资感到高兴,现在才发现我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最低工资出现,反而严重损害了弱势群体的利益。本来那些文凭不高的,年龄大的老弱病残,闲着也是闲着,能挣一点钱总是好的。企业花很少的钱雇佣他们,企业愿意,他们也很高兴。
但既然国家规定了最低工资标准,这些企业老板为了节省劳动成本,一是大量增加机器投入,最大限度降低工人数;二是宁可让工人大量加班付加班费,也要减少人头。三是反正要付最低标准的工资,那么哪怕是扫大街,我肯定也要挑选学历高的,年轻一点的。那些岁数大的,文化程度不高的,基本上都被淘汰出局。所以本来是要保护弱势群体的政策,最后反而深深伤害了弱势群体。
这就是经济学,它是一门事与愿违的科学。它能够打开我们的视界,拨开我们眼前的迷雾,让我们看到很多最残酷的东西,经济学是一门科学,科学毫不含糊,违背科学我们就可能好心办错事。
世界是柔性的,也是刚性的。理想主义令人热血贲张,但经济学却会让我们冷静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