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鳳 ‖ 求人不如求己——明清時期自學入醫者的動機、行醫與評價

2024-12-10 11: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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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嘉鳳(臺灣大學歷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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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亞學報》,第三十八卷(2021年0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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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題目及摘要附於文後

Title and abstract in English are attached at the bottom.





















就醫療史研究而言,儒醫與世醫最受矚目,但對於自學入醫者之研究,甚為不足,為彌補這一空白,本文對明清時期自學入醫者作深入考察,第一部分指出他們學醫的十四類動機;第二部分探討他們學醫的過程,例如他們看過哪些書籍、如何克服閱讀和理解困難等;第三部分探討他們行醫歷程與後人之評價。作為結論,本文指出,即使醫療的話語權掌握在士人與文獻紀錄者手中,但醫者口碑與地位始終由開放的市場決定,沒有哪一類醫者必然佔上風。





一、前言


醫者是醫學史研究中的重要課題。二十世紀上半葉,研究中國醫學史的先驅已指出醫者的重要性,例如陳邦賢《中國醫學史》(1937)認為醫學史的研究領域主要有三,第一即「關於醫家地位的歷史」。此後,不僅醫者地位的歷史,攸關醫者的其他面向研究亦逐步開展,並取得豐碩的成果。


近年來對於古代中國醫者的研究,常著重於考察醫者的思想、類型、身分、傳承、活動等,成果相當豐碩。在對各類醫者或群體的討論方面,有韓明士(Robert Hymes)、陳元朋、祝平一、趙元玲、薛芳芸、張學謙等研究儒醫;范家偉、馬一平、邱仲麟、謝娟等研究世醫;林富士研究巫醫、道醫;范家偉研究入仕醫者;有關個別醫者∕名醫的研究,則有Joanna Grant論汪機、祝平一論王宏翰、張哲嘉論力鈞、費俠莉(Charlotte Furth)論朱震亨、皮國立論唐宗海、范家偉論華陀、孫思邈等、熊秉真論許豫和、劉永霞論陶宏景、余新忠論李炳、張嘉鳳論黃承昊、陳秀芬論徐渭等;對於醫者∕學派之思想、傳承與社會地位的研究,有吳以義論河間學派、劉時覺論永嘉醫派、盛增秀論溫病學派、張存悌論火神派、張學謙論朱震亨與元明時期丹溪師徒網絡等;在醫者的訓練、養成、教育方面,有梁其姿、王濤鍇等;從醫政制度的角度切入者,有梁峻簡述中國歷代的醫政、金仕起研究古代醫者的角色、身分與地位、陳君愷研究宋代的醫政、梁其姿論地方醫生政策等;在醫病關係中觀察醫者,有古克禮(Christopher Cullen)分析《金瓶梅》中的醫者與醫療行為、邱仲麟探討明代醫病關係中的醫者、雷祥麟討論民初醫者與病人;關注醫者社會地位、官方定位、社會定位、形象及其自我認同方面,有余新忠、張嘉鳳、劉小朦與范家偉的研究等;從性別的角度研究女性醫者與照護者,則有費俠莉、梁其姿與李貞德等。


醫者社群之中,以儒醫與世醫最受學界矚目,此或與其在醫史上的重要性,及其留下較多的史料有關。與此相比,有關自學成醫者的專論較少,他們往往以配角姿態出現在通論醫者或專論儒醫的著作中,這是由於他們也多有儒生背景,在行醫理念、自我期許與身分認同方面,與從其他管道學醫的儒者近似,故也被納入儒醫的行列。而「儒醫」一詞不論是強調其出身,或他人對醫者的讚譽,或是醫者的一種自我認同,均強調他們或自儒入醫,或棄儒從醫,或兼通儒學與醫學的特點。但若進一步詳究,在廣義的儒醫社群之中,各別醫者的習醫動機、初學管道、學習過程、行醫概況卻仍具可辨識度,不可一概而論。因此,本文擬以較少受關注的自學入醫者為討論中心,觀察他們的習醫動機與學習資源,及其醫術、行醫概況和社會評價。明代以前不乏自學的醫者,惟從現存史料來看,明清兩代的自學者相對更多,留下的文獻也較豐富,故本文以他們為主角。


本文所謂的自學入醫者是指其學習途徑始於自學。最初入醫方式為自學,爾後再拜師學藝者,或是偶而向其他醫者請益者,本文亦視為一類自學者,而他們透過多重管道習醫,正足以彰顯自學者學習的多樣性。還有一種情況,是自學入醫與拜師學藝可能同步進行,或是在自學之餘找機會向醫者請益,例如明代天啟年間賀岳「初因母病,盡購岐黃書誦之,且從四方國手講究,遂精其術」;清中葉范祥之父在「遍購古今醫藪」的同時,「遇岐黃之士,輒道左相迎,禮之恐後」,惟這類例子不多。至於有些醫者雖經師授,但僅止於得書之後或依書自療,或繼續傳播、刊印該書,或以書中方藥施人,譬如宋寶慶元年(1226)滕伯祥掃墓時遇老叟授予《走馬急疳真方》,回家後焚香開讀,「按方精修,合施於人,果甚奇驗」,與明代王化貞與王夢吉施濟與刊印某道人授予的《行笈驗方》即是,這類人物暫不計入自學者的行列。


古代文獻紀錄醫者行狀時,雖頗說明他們的學習管道,卻不必然明確,例如明代太醫院吏目杜大章曾是博士弟子員,只知其「業不售,去為醫」,「得醫家讀儒書之旨」,不確定是從師或自學。此或與文本的主旨、性質與寫作策略、作者的喜好與立場、篇幅有限、紀錄者蒐集資料不夠齊全等有關。以正史、地方志為例,作者多側重醫者的品德、成就、著述,或特殊、神異之事蹟等;再以醫者傳記或醫籍序跋為例,作者重點常在歌功頌德,說明與撰著者的關係、淵源,訴說感謝之意,或陳述自己對醫學或醫界的看法,不一定提及醫者的入醫途徑。甚者,即使是醫者自作序跋,也未必敘及習醫之道或師承,即使提到也可能相當簡略,譬如乾隆年間程葵百自述僅曰「余少習舉子業,而性獨嗜醫,寢食其中者數十寒暑矣」即是一例,難以辨識是否自學起家。


史料敘述醫者入醫渠道不夠詳明或模稜兩可,常見於棄儒從醫者的紀錄。譬如明代鄒志夔少業儒不遂,「輒棄去,怡情坟典(按:即墳典,三墳、五典,泛指古代典籍),於書無所不窺。……中年精醫術」,描述重點在於傳主的棄儒從醫、讀書與精湛醫術;又如清代盧文弨指出楊璿「在場屋有聲,而卒艱於一第,於是棄舉子業,專治岐黃之術」。即使可能出身世醫家庭,棄去舉業之後,究竟是受家人指點,抑或自學?史料不免也有模糊之處。例如萬曆年間馮其盛「髫時用制舉業,……屢躓棘院,君稍厭之,輒取先世所遺幼科諸方術,研究探索,久乃遂窺其奧」。


另外一方面,不同的史料可能出現異說,結果出人意表。例如《金華府志》記載幼習舉子業的虞摶(1438-1517)「因母病攻醫,醫道大行」,看似自學,但虞氏《醫學正傳.序》自稱:「愚承祖父之家學」,其實出身世醫。又如清代名醫葉桂「幼習舉子業、丹鉛之暇,喜涉獵岐黃家言,自《素問》、《難經》及漢、唐、宋諸名家所著書,靡不旁搜博覽」,十四歲喪父,「既孤且貧,不能自給,因棄舉子業而一意肆力於岐黃」,乍看也像自學,但若考慮葉氏祖父與父親均精醫,難以排除承續家學的可能,且另有紀錄指出葉氏從學於父之門人;又如聶尚恒自稱「每乘暇日,博覽方書,精察病情,而於活幼治痘,尤精心焉」,頗似自學,但其父旁通醫學,不無秉承家學的可能。另一種樣貌則是看似自學,實則拜師學藝,譬如《鶴皋山人傳》指出吳崑家藏方書,「日夕取諸家言遍讀之,不數稔術精而售」,但根據吳氏《脈語.自序》「余於是投舉子筆,專岐、黃業,乃就邑中午亭余老師而養正焉」,終非自學。


如上所述,許多文本或多止於強調主角棄儒從醫,或多褒揚其世醫家學,或表彰其好讀醫書與醫術精湛,對於醫者知識與技術來源的敘述常不具體。為此,本文將以較嚴格的標準來篩選自學成醫者。下節將先就其習醫動機加以討論。



二、自習入醫者的動機


明清時期,自學入醫者多為士人,尤以科舉落第者為大宗,他們的習醫動機約可分成以下幾類:


第一,自學入醫者最常見的動機,是因科舉失意轉而習醫。宋清之間,科場不得志的儒生認為從醫與從政一樣,均能實踐儒家的入世精神,藉由「儒體醫用」落實儒學的「行仁」理念,「乃斂治國之手,而為治人之謀」。醫學成為他們實踐儒家理想與經世濟民的工具,也是他們賴以謀生的憑藉。由於儒生的身分與高明的醫術和醫德,為他們贏得儒醫的美稱,從而改變社會對醫學與醫者的觀點,提升醫者社群整體的社會形象與地位。值得留意的是,這不僅是自學者的習醫動機,也是許多拜師學藝者,甚至是原本習儒的世醫子弟轉投醫學常見的動機。


這類例子很多,試舉數例:明代朱惠明「少學儒,成舉業,輒棄去,以為老逢掖無補世用,其不如他道也多,我其為秦越人哉!於是遍搜岐黃家書,讀之至啞科,心動……」;又如明末程從周「初習舉子業,不售,繼欲徙業,謂醫道可以補造化之偏枯,濟生民之夭札,遂精心於岐黃,……於古人書無所不窺」;還有清中期的周冠兩赴秋闈後,「謂學期濟世,醫可救人,可無負所學矣」,從而「棄舉子業而留心軒岐」,「博覽方書,而自加抉擇」清中葉余霖力學二十年,卻屢躓名場,不願「終為童子試」,遂轉而閱讀醫學經典與各科醫書,著《疫疹一得》二卷。


第二,在科場失利的前提下,儒生往往還受到前人典範或哲言的啟發而自習醫學。其中最常見的是范仲淹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之說,例如范祥之父科場多艱,有感范仲淹名句,遂遍購古今醫書自學。王清原科舉失敗之後,一日「讀袁了凡先生《立命篇》,感且悟焉,其以醫事親、以醫立身之道,由心術而通乎治術矣」,遂發憤讀《內經》、《傷寒論》、《本草》等書,數年後心領神會,並著書立說。


第三,對許多自學者而言,醫學可實踐孝道的理想與倫理價值。這類自學者的習醫動機又可細分成五種,第一種是單純出於孝道。例如清人程梁居家奉親,「誠以為人子者不可以不知醫。故凡仲景、東垣諸大家著作,靡不畢究」;又如余含棻在一年內遭逢父、子、兄弟與侄子相繼去世的境遇,「竊嘆為人子者不能知醫,真如遊魂耳」,「爰於正業之外,參考方書」。


第二種是在父母或兄弟臥病、久病,或延醫無效的刺激之下,決定自學醫學。此類實例不少,例如李可大「因母病,遂遍覽醫書,久之大悟,遂為醫,無不奏效」;邵明彝「中年以母疾習醫,博極方外秘書」;傅子鳳「因母疾延醫罔效,乃自取仲景、叔和諸書,夙夜精思,調劑四年,母獲壽考」;張柏「少習博士業,已而以父病痞久,遂棄而讀《內經》、《本草》群書,從事於醫,……父病得延」;范洪震在父親病危獲救之後,開始「讀古方書,日候父脈理氣色,遂精其術」;林敬堂之弟禮堂忽患目疾,雙目不明,求醫無效,捧讀家傳《眼科簡便驗方》,依書治療而痊癒,此後林敬堂夫妻開始「療人目疾,十有餘年」。以上自學者不但達成為父母、兄弟治病的目的,並因醫術高明而聞名。


第三種因父母或家人誤於庸醫或誤藥而病逝,故自習醫學。譬如《溫病條辨》作者吳瑭(1758-1836)的父親病逝後,「愧恨難名,哀痛欲絕,以為父病不知醫,尚復何顏立天地間。遂購方書,伏讀於苫塊之餘」,慨然棄舉子業,「專事方術」;乾隆丁未(1787),吳氏之友徵保的母親過世,「悲憤餘生,無以自贖,誓必欲精於此道。廬墓之中,環列近代醫書,朝研而夕究」;雍正、乾隆年間商人葉霖亦因家人多誤於庸醫之手,「憤其草菅人命,乃廣搜方書,讀之數年而大通其旨」。


第四種與倫理親情相關的自學動機,源於面對兒女患病或夭殤時不知醫的窘境。例如乾隆時期任贊鑒於「生男屢值夭殤」,而所延請之醫「概以一己祕傳製定之丸散投之,似此妄為」,遂奮發兼學岐黃,最終辭去十四年的講學工作,專心業醫;又如吳國翰生育十餘子,多殤於痘,僅剩三男一女,故「遍求諸家,參互考訂」;又有王德森因連殤三男而涉獵醫書、著書,願病家不再為庸醫所誤。


第五種,父母因久病不效而訓子從醫。以幼習舉業的張正為例,其母患臀疽,拖延一年,請醫無效,「母氏頗憤甚」,曰:「若輩誤我,兒其干此事,無使患是者受母苦」,張正「遂危儒術,從母命,日萃《靈》、《素》內典,下逮百家諸書」,尤其針對外科下功夫。


第四,自學者常見的動機之一,係因自幼常病、善病、身弱,或曾為庸醫所誤,或罹患某一棘手的疾病,為求治癒。此類又可細分為兩種,第一種是患者主動自習,例如《松江府志》記載秦景明「少善病,因遂學醫,治嬰兒疾稱神。已而遍通方脈,不由師授,妙悟入微」;鄭全望「幼嬰多病,迨丁年尤甚。嘗患內傷,諸藥罔效」,自尋醫書閱讀;又如龔彭壽童年患瘧疾疥瘡,「纏綿莫癒」(按:此處愈為癒的簡體字,下文他二處同。另一處註168的引文則已作「癒」。),游庠之後,每年夏秋間腹痛每月或一二作,「愁苦呻吟」,延醫無效,「不得已,翻閱群書,按病投藥」,病勢因之漸減,「竊嘆凡事求人,不如求己也」,此後更加努力自學。此外,還有江時途「幼善病,遍閱方書,精研奧旨」、南海衛人陳鶴「十七得奇疾,百療莫驗,自學為醫」等。


第二種,因身弱或患病,奉父母之命自習醫學。譬如翁禹訓「其父念訓尪弱,乃令治醫家言,取《靈》、《素》以下諸書,及禁方讀之,務研其奧,有奇驗」;又如董西園早年失怙,後「因舉業發病」,其母令其遵父遺命學醫,以成父之志,遂「拋置時業,勵志醫道,虛懷訪切,手不釋卷」。


第五,經濟因素也是使人轉而習醫的動機之一,自學入醫者亦有之。貧寒之士缺乏經濟餘裕以支持舉業,而家道中落者亦有現實的需求,既能利己又能利他的醫學便成為他們的首選。例如明代程公禮「恒念貧無以濟人,乃夙夜研究方書,遂博通《素》、《難》百家言,所經診治諸驗」;沈士逸從事軍職,因遭逢父祖相繼隕歿、母孀弟幼的變故而絕意疆場,後來家產日落,「乃發篋讀禁書,盡得要秘」;清代張鑾屢試不獲售,「懼家計之不克持也,遂棄儒業醫。博極群書,晝夜攻苦」。此外,還有一種特別的自學案例也與貧窮有關,譬如胡鈺早年慕錢塘名醫高士宗之名,欲拜師學醫,但「迫於貧,不果。每得其著述,不厭研究,以為私淑之益」。


第六,為節省個人與家庭的醫療支出,也是自習醫學者的動機之一。清人洪金鼎家族五世同爨,田地無幾,少時先習舉子業,但「乃余寒瘦之微軀,恒年抱病,家口五十餘人,寒暑屢費調護,因而稽古之暇間讀方,乃兼治醫理」,終因「館穀以助不及」,自習有成之後開設藥鋪養贍全家。


第七,自學者的另一動機,係對醫學興趣濃厚而主動學習。例如明人吳崐自幼「慕是術,……敬業之餘,每以《素》、《難》、《靈樞》、《脈經》、《甲乙》及長沙、河間、東垣、丹溪之書閑閱之」;清人羅國綱「自少治舉子業,即好讀醫書,朝夕研求,意欲於世稍效一得於病患者」;鄭淦「性癖書,於醫書尤甚。弱冠時,窮日夜力涉獵之,思俟融貫後出試其術」;又如清末女醫曾懿幼年失怙,奉母鄉居之時,「而家藏醫書復甚齊備,暇時瀏覽,心竊好之」,「始研究,稍得門徑」。


第八,原具世醫背景卻因故失傳,改以自學入手,例如施教「五歲喪父,有志為儒者,讀書研經深造,歷年不遇,求其舊業,已失所傳,不可考據,乃盡取《素問》、《難經》、劉、張諸家之書,互為參證。讀書既久,乃易通曉」;又如吳楚「自先高祖春岩公以醫術之神致太醫之嫉,嗣是子若孫世讀儒書」而未學醫,甚至「忽之為小道」。康熙辛亥(1671)祖母病重,請醫治療無效,吳氏「乃竭一晝夜之力,將先高祖所著諸書翻閱一過,微會以意,自投一匕,沉疴立起」,自此研讀醫書自學。


第九,還有一類自學的動機,為了造福鄉里不使誤於庸醫之手。譬如王少峰(1867-1932),年少隨父在潮州經商,「及長,因見里人罹疾,多為庸醫所誤,遂立志於醫,日坐店堂,夜讀岐黃,如是者數年」。後來經人建議「讀雖勤,不得師,仍事倍而功半」,遂拜浙北名醫凌曉五為師。


第十,鄉間醫藥資源不足,也成為自學的動機。例如咸豐三年(1853)王莘農避寇於鄉僻之地,少有良醫,「不得已尋求醫書,以備一時之查對」,卻因人「誤認余為知醫延治」,只得廣求醫書晝夜鑽研;稍晚的陳鶴雲則因避粵匪之亂,奉母鄉居,「鄉間既無醫而又無藥,偶有疾病,不能醫治」,「遂熟讀各家醫書」,稍後獲名醫指教而有進步,但最終投筆從戎,未以醫執業。


第十一,又有依師建議而自習者。例如方震師事王抱靈習舉子業,幾度科場失利,放浪於山水之間,欲出版作詩詞文章就正於師,王氏勸說:「若潛心醫學,必大有益於天下後世,何以僅以詩酒自娛也?」方氏「從此讀岐黃家言,晝夜勿倦,刀圭所施,往往奇中」。


第十二,因曾遭遇醫者刁難,不希望他人重蹈覆轍,也是學者自習的原因。以清人姚龍光為例,因家人病「敦請一世交前輩診視,而前輩故意留難,百端推托,龍因忿而矢志學醫」,於是請同學王吟江「為開書單,指以門徑,龍乃照單購辦,誦習講求」。


第十三,對醫者之醫術產生懷疑,促人自習醫學。例如程雲鵬在母親、妻子與五位兒女相繼病故之後,「乃不能無疑於世之所謂醫者,遂盡發家藏軒帝以下書凡一千七百九十餘卷,晝誦夜思有得」。當對醫學有深入了解後,「則痛哭失聲,手擗顫頭,狂觸而不可止」,始知母親之病治宜滋水,妻子之病治宜因勢利導,兒女出痘宜調氣助血。


明清時期自學入醫者的動機,除了上述十三類,還有一項重要,但卻甚少浮出檯面的共同動機,即以行醫為營生之計,或因該動機顯而易見,人盡皆知,毋須贅言;或因儒生赧於公然言利;或因謀利被視為僅具附屬、附加的價值。有趣的是,此一動機多見諸對醫者的負評之中,例如清人徐大椿認為「今之學醫者皆無聊之甚,習此業以為衣食之計耳」;吳瑭批評不明理的醫者:「奈後世高者為藝術,低者為糊口計,日趨日下」。直到二十世紀初,仍有類似的批評,如華國振稱:「今人讀書不成,改習醫業,以醫為啗飯之計,而醫術由是卑矣」。


明清時期自習醫學者的動機至少有十四類之多,且特定類別之下還可再做細分。揆諸史料,自學者多因兩類或更多的因素而選擇醫學,特別是科舉落第的士人,他們的習醫動機常在兩種以上。例如《痘經會成》作者鄭大忠之父患喉疾,又受到「古名儒」朱震亨棄儒從醫以終母養的啟發而自學,但後因其父不喜藥,轉而自學痘科,「藉慈幼以終先君積德之訓焉」,從此「傳神丹溪,手不釋卷」;又如《上海縣志》(1783)稱李中梓「有文名,因善病,自究醫理。輯張、劉、李、朱四大家所著書,補偏救弊,集其大成」,李氏則自述:「余以少孤,不及操藥以進慈父,間為母氏嘗之,退而考諸方書,多所不合,斯用痛心,乃於讀書之暇,發《本經》、《仙經》暨十四家本草、四子書,靡不悉究」;又有程國彭自述年少多病,「每遘疾則纏綿難癒,因而酷嗜醫學,潛心玩索者有年」,據悉其又「以家貧善養為務,間取岐黃書尋繹往復,……由是出而問世,踵門者無虛日」;而譚焯則是年少多病,又因家中老幼為庸醫所誤者五、六人,於是在詩文之暇,閱讀《靈樞》、《素問》、《難經》、《傷寒》等書。


值得注意的是,士人之所以多能棄儒從醫,其前提之一是兼學儒、醫,比較有可能在舉業失利後,轉向醫學發展。譬如清中葉王昕「於舉業外喜誦岐黃家言,蓋以醫之有濟於世也。習之久,遂精其術。……屢躓場屋,而志不少衰,年七十餘,經應小試歸,呈所作,輒曰未佳。每篝燈擬作,亹亹忘倦」(按:亹(音同偉),成語:亹亹不倦);又如既治舉子業又好讀醫書的羅國綱,深感作為長兄責任重大,督促諸弟讀書科考,四弟國俊中舉後敕封三代,國綱因此晉為承德郎,至七十餘歲仍「披覽醫書,隨境施方」;還有張振鋆「攻舉業之暇,考究方書,歷有年所」、周鉞攻舉子業「兼岐黃術」等。


同時,習舉子業與自習醫學並不相悖,即使入仕也可能兼醫,亦即,並非所有的自學者都是落第士人、棄儒從醫,也有不少士人在入仕的前後無師自通、兼醫,例如黃承昊、趙濟宗與吳箎即是。黃承昊自幼多病而自習,中舉任官仍繼續鑽研醫學;趙氏登第擔任知縣等職,因多病而遍訪名醫,但治療與服藥無效,遂「自考歷代方書、脈理、藥性,配合調治始痊」,遇有官僚、士兵與人民等患病,為之處方用藥,據說毫無失誤;吳箎自學有成,雖「由令而牧而丞而監司,榷史兼三陳,臬事權方岳,吏事孔亟,無暇及此,且亦不敢以此曠職」。


士人雖於攻舉業的同時自學與行醫,終究擔心後者影響舉業而棄醫。例如康熙年間吳學損少善病,倍嘗諸苦且誤於醫,「不得已,以身之所患究之於書,書之所窮,通之以意而驗諸藥。……所試輒效」,自此醫名逐漸遠播,病患「早夜往來,座嘗盈、趾嘗錯也」。但吳氏深感自此以往「然予之業荒矣!退而自念,生平所事何事,奈何捨其遠大而疲於此末技為?遂謝絕弗應」。為此他在朋友建議下,以五個月的時間評注考訂家藏的四種痘書,並合刻出版,以饗病者。


此外,也有士人先兼習儒、醫,再棄儒專醫,而其中關鍵不必然是科舉失利。譬如乾隆年間毛世洪「自幼業儒,素心善行。嘗閱方書,載有服之立能起死回生者,遂不惜措資購備,為人救治,因是棄儒學醫,將百試百驗之藥悉置篋中,遇力乏者就診於予,審其所需,隨症施送」。


綜上所述,無師自通的醫者多具士人背景,他們習醫與從醫的動機不盡相同,除了若干例外,科舉失意常是他們共同的生命經驗,而可資實踐儒家理想與謀求生計的醫學則是他們共同的次要選擇。自學者基於上述諸多動機選擇習醫,他們如何入手自修?是否遭逢困難?是否以醫執業?行醫的成果如何?上述問題,將於下節論之。



三、自學入醫者的書單


如上節所示,無師自通者最初多攻讀舉業,具有士人身分。自宋代起,自學者人數增多,在此之前自學固有可能,但數量較少。


無師自通者主要的醫學知識來源與學習管道,是透過研讀醫學文本,這些文本主要通過三種途徑取得,第一,廣購醫書閱讀,譬如任贊因子嗣屢病故,深感幼科求醫之難,「遂奮發而兼學岐黃,獨究心燮理嬰兒一道,廣購坊刻,得《直訣指南》、《發揮百問》、《鐵鏡集成》等若干編,隨證參考,並諸書中論及小兒,亦皆檢閱無遺,復開設藥室,遍訪懸壺老成,以資考訂」。第二,閱讀家藏醫書,例如清中晚期吳箎多病,採納朋友建議自習醫學,「因取家藏《靈樞》、《素問》暨李瀕湖《綱目》各書讀之,時有心得。遂廢舉子業,博求各大家經方、辨證諸書,專心研習,句梳字櫛」;有些自學者家藏醫籍「不下萬數千卷」。第三則是借閱,例如繆希雍二十歲應舉不中,開館授徒,利用教學之餘,向同里趙用賢(1526-1596)家借閱善本醫書,每有所得,輒作筆記。


自學者所選讀的醫籍類型,包括針對特定專科或疾病,較集中地選取相關書籍,以及不具針對性而廣泛地閱讀兩類。前者如上述的任贊以兒科醫籍為重心;又如饒鐸早年看書過度患目旬月,遍求醫而不癒,其父建議閱讀家藏的眼科書籍,饒氏「展誦三復」,「遂令醫者按方用藥,倏覺雙目了然」。後者於初學之際,雖未針對特定專科或疾病而選讀醫書,但其選讀的書目多有跡可循,主要是從醫藥經典和歷代名家之作入手。以因讀書過度而病重的程崙為例,在從母命靜養而病情好轉之際,「無所事事,兼對岐黃養生家言,輒有當於心。……乃發篋,盡得《素問》、《難經》及越人、仲景、元化、叔和、巢氏、滑氏、東垣、河間、丹溪諸名家所論著,暨歷代本草讀之」。此外,自學者也選讀當下所能獲取的方書,甚至包含罕見的奇方、禁方∕書。例如年幼即多病的鄭全望「迨丁年尤甚。,嘗患內傷,諸藥罔效。悉取《內經》、《難經》、《甲乙經》、《東垣十書》、《傷寒六書要論》及薛氏等書,至於殊國僻壤,奇方怪隱,皆沿波溯源,推詳考索」;沈士逸則「乃發篋讀禁書,盡得要秘」。


各別自學者選讀的書目,可能更為廣泛,以前述的黃承昊為例,他讀過的醫學文本可分成五類,第一類是經典,即《內經》、《神農本草經》。第二類是本草與食治(食療)著作,有李時珍《本草綱目》、繆希雍《本草經疏》、皇甫嵩《本草發明》、李杲(東垣)編輯、李時珍參訂、姚可成輯《食物本草》與《食戒》等。第三類是名家方書,數量最多,包括薛己《內科摘要》、《外科樞要》、《(外科)精要》與《保嬰撮要》、王冰《元和紀用經》、陳自明《婦人良方》、徐彥純《玉機微義》、王肯堂《證治(準繩)類方》、王文謨《醫學鈎玄》、《種子方》、賀岳《醫經大旨》、徐孝孺《運氣商》、《生生編》等。第四類是醫案,例如朱震亨《丹溪醫案》與薛己《薛氏醫案》。第五類是文人的筆記與文集類,例如張岱《瑯嬛(文)集》、高濂《尊生八牋》、王鏊《震澤紀聞》與王納諫《會心言》等。又如霍愷「嘗有病,恨時無明醫,遂取黃帝扁鵲之脈書治之。未久,已能通其說,時出新意。……乃又益讀《靈樞》、《太素》、《甲乙》諸秘書,凡經傳百家之涉其道者,靡不通貫」。黃承昊與霍愷兩位勤學士人不僅廣泛閱讀醫學經典與方書,至於論及醫藥的經史百家、筆記與文集等亦多涉獵。


黃承昊家境優渥,擁有較佳的閱讀資源,而清寒之家則難以望其項背,以家貧的吳瑭為例,直到「走京師,時四庫館開,佣書以自給」時,「乃得《內經》、《靈樞》、《難經》,乃知其源之所出;《傷寒論》、《金匱》,知醫學莫先於此,乃專力焉以觀諸家之書,合者存,不合者屏,而學大進」。


對於醫學文本的閱讀次序,自學者多有講究,但不必然一致。有先從醫藥經典入門,爾後遍及歷代各名家著作,也有先從方書入手再讀經典,每人或因各自境況,研讀醫書的順序不同。以前述的吳楚為例,吳氏翻閱其高祖吳春岩的著述,自投方藥挽救祖母性命之後,便在繼續舉子業的同時,研讀醫學著作。首先從吳春岩的《治人心鑒》、《脈症治方》、《虛車錄》與所有家藏未梓行世等書開始,既而讀叔祖吳鶴皋之作,再讀《素問內經》,繼而讀歷代諸賢及近代名公撰述,並參究王叔和《脈經》、崔真人《舉要》、吳鶴皋《脈語》、李士材《診家正眼》。但有些醫者強調閱讀書目必須有序,尤其是提供自學的入門醫書,譬如趙亮采《醫門小學(快讀)》認為醫者「代人慈父孝子」,故入門需先讀《本草》,其次《難經》、《內經》、《靈樞》、《素問》、《甲乙》、《明堂針經》、《仲景方論》等,並分別將之比擬為儒學的小學、四書與五經,主張如此始為從正道學醫。


梁其姿研究醫學傳承時,指出自遠古到宋代之間,師徒之間、家族之間傳承醫學知識的傳統體系,一直很穩定,而宋明之間出現醫學傳播的新渠道,就是自學與專業網絡的型態。他認為此現象揭示兩個事實,一則是醫學不再被少數人所獨佔,一則是越來越多醫者精通經典,事實上,精通經典的醫者,不止自學者與儒醫,師徒制出身的醫者亦然,如張文啟、項世賢、王大國諸醫「於古醫書無所不讀」、「洞明岐黃《內經》之說」、「《素問》、《內經》等書,及秘藏諸方,無不殫心研究」。即使是世醫在學習與訓練過程,也仰賴經典與方書,例如周文翰隨父習醫,「精通《內經》、《素問》諸書」;傅璪「世業醫。璪幼時,祖父授以方書」;吳文朗繼承父業,「凡五經諸史、《性理大全》、《素問》、《靈樞》等書,無不淹貫博洽,遂以醫顯」。(按:依腳註指示3處所引的順序挪動)可見透過閱讀學習與累積醫學知識,是自學者與許多儒醫、世醫、師徒相承者的共同點,而《內經》、《難經》、《傷寒論》等經典,則是自學者、拜師學藝者與世醫學習資源中最常見的交集。


在明清時期自由開放、競爭激烈的醫學市場,且不具備審查與稽核制度的情況下,讀書與否儼然成為辨識與鑑別醫術高下的一種標準,醫者可藉此提升醫術與聲望,以與其他醫者,尤其是與巫醫、走方醫有所區別,從而拉高醫學的門檻,增加競爭力,爭取消費者的認同。清中葉趙汝揆指出:「宰相須用讀書人,國醫須用讀書人」,而醫者須廣泛閱讀,「若是則五經四子之書,醫之宗旨也;二十一史前後成敗,君臣興廢之所由,醫之證據也;與夫諸子百家零星傳記,雜出於飲食藥石之書,醫之雜俎也」,頗有唐初名醫孫思邈〈大醫精誠〉之風。與趙氏時代相當的黃凱鈞更提出「為醫首重讀書論」,提供一系列的書單,並重釋「醫不三世不服其藥」,乃是必讀《神農本草經》、《素問》、《靈樞經》、《傷寒論》三世之書之意。晚清名醫陸懋修則認為「臨證而不讀書,不可以為醫」,讀書廣博才能辨證與用方。


反之,不讀經典或讀書不廣、不深,或一知半解,或僅撿用簡易方書,常招致負面評價,比之時師、粗工、庸工、庸醫之流。例如施猷批評時師「師心自用,視人命如草菅」,肇因於「時師閱幾種淺近之書,便自東塗西抹,儼然為醫矣」,行醫之後「繁於應酬,更無暇搜閱群書矣。及遇稍異於常之病,輒胸中無主,以藥試病,否或詫為怪疾,借口於古書未有此證」;李僎也有類似感慨:「(按:原文為「自後世」)庸工俗子目不睹金匱玉版之藏,心不達《素問》、《靈樞》之旨,往往妙撮湯頭等歌,輒以人命為兒戲」,至於若干稍具聰明者,「又借口於盡信不如無之說,以自掩其疏。於是乎古人之良法微意散見諸琅函秘笈者,徒供脈望儳吻矣」。溫存厚在討論溫病的診斷與治療時,認為時人只知有寒病,卻不知有溫病,原因是「良由近日醫家少讀古書,至於《內》、《難》等經,概置不講,仲景《傷寒》,習焉不察,只取坊間淺易諸書,奉為枕中鴻寶,尋常症候,略治即癒,疑難之症,舉手茫然,風寒燥火,一律混同」;胡金相則質疑「庸夫俗子目不識《內》、《難》之經,心不悟軒岐之旨,徒以一知半解,借謀升斗糊口之需,是取法既無統宗,立方焉有成效?」可見閱讀之深度與廣度在精英醫者心中的重要性與必要性,並可資鑑別醫者的良莠。


醫書之中,特別是經典的權威,似乎更能提供醫者道德與醫術的保證。例如夏希靈提問「今習醫者無萬萬數,問有能讀《靈》、《素》、仲景之文者乎?」唯有萬中之一高明於醫者,才能卒讀與領悟。又如郭應祥赴任泉江之初,詢問邑中有否良醫,遂以《難經》、《素問》、《脈訣》、《病源》諸書扣問,李迅「應答如流」,此後郭氏一家均委請李氏調理。再從醫案的紀錄來看,無論是與病家或是在場群醫論辯,引經據典不但不可或缺,更是擇醫與擇藥的準則,如果此時病家具醫學背景,則經典更舉足輕重。同時,經典也是試探醫者造詣的依據,清人陳士鐸客居燕市時,遇二老衣冠甚偉,晤談之間,「余壯其言,乃尚論《靈》、《素》諸書,辨脈辨證,多非世間語,余益奇之。數共晨夕,遂盡聞緒論」,五個月後二老訓曰:「今而後君可出而著書矣」,這番對談成為日後陳氏著述的主要內容。


經典重要如此,當然成為自學入醫者必讀的書目,且其必要性遠勝於一般方書。許多史料常簡要帶過自學者自習經典的歷程,譬如鮑叔鼎自述「予少事舉業,數奇病繁,向究方書《素》、《難》,恍有以得其要領者」;又如馮其盛屢次科舉失意,「君稍厭之,輒取先世所遺幼科諸方術,研究探索,久乃遂窺其奧」。這些自學者閱讀經典的過程,看似相當順遂。


但是,對不少自學者而言,從經典入手並非易事。經典難讀的原因,曾任職太醫院的顧靖遠指出是「文辭古雅,理道淵深,難以解悟」,致使「庸淺之流,望而蹙額,一見《藥性賦》、《症方歌訣》等書,便奉為靈寶。不知入門一錯,誤己誤人」。自學經典之難,可以為劉奎《松峰說疫》做序的王樹孝為例,他雖將《靈樞》、《素》、《難》等書「羅列案頭,日日展玩」,「第醫理玄杳,又係中年學步,卒未能深造其室」,最終評價自己為「非知醫者」;又如譚焯首先閱讀《靈樞》、《素問》、《難經》、《傷寒》、《金匱》諸篇,「熟讀深思,數年未有所得」;又譬如趙術堂讀《內經》諸書,雖因此明瞭「天人合一之道本與儒通」,但畢竟醫道「其理微,其法妙,愈加考核,愈覺艱深,初尚半明半昧,繼則將信將疑,幾有望洋之嘆」。


既然自學經典頗有困難,該如何突破?一則是借助注釋理解經典,譬如毛祥麟初讀《靈》、《素》時,「覺其經義淵深,脈理錯雜,每若望洋意沮」,稍後透過遍覽注釋,「有所疑則鎮日默坐苦思而力索之,乃漸通五運六氣、陰陽應象之理」,始能「每調氣度脈,浪決人生死,亦時或有驗」;一則是改變研讀方向,例如徐了緣因年少多病而習醫,「奈根鈍質魯,醫理深奧,始讀《內》《難》《靈》《素》諸書,茫然不得其要領,繼讀張仲景《傷寒》、《金匱》,反復研求,又未能得其涯涘」,於是改讀喻嘉言《尚論篇》、柯韵伯《來蘇集》、王晉三《古方選注》等書,「稍得窺門徑」。據此,徐氏指出:「學醫初步,先教以《內》《難》《靈》《素》諸書,而責其了解背誦,未免因噎廢食,是何異於村學究之課童蒙而以《大學》《中庸》為課本,不幾岌岌乎其難之哉」!因此他建議先從條分縷析,詳簡實明的方書下手。


不惟閱讀經典具一定難度,初學者面對一般方書也遭遇難題,較常見的問題是方書汗牛充棟,造成選擇不易、難以盡讀或無從下手。例如清末張應潪抱病,「久而未瘥。因翻閱醫書,與醫者討論之,而卷帙浩繁,病軀難支」;據吳國翰的觀察,「學者往往悉舉成書,口誦心維,歷歲月而淹熟者無慮數輩,及用藥而先後倒施,溫涼誤用,虛實舛觀,至有庸醫殺人之咎」,讀醫書之所以茫如捕風,「要以繁冗者不芟截當,參駁者未能簡汰故爾」;董西園則認為氾濫汪洋的方書,使「童年習之者,皓首而不得其傳」,以至於「多歧亡羊而無可把握」。


方書除了數量氾濫、雜漫冗贅之外,更嚴重的是各家觀點互異,令人無所適從,正如鮑叔鼎云:「夫方書自張、劉、李、朱、戴、王之後,作者紛紜,執見論證,漫無歸一。嗟夫!以人之命而試人之言,岌岌乎殆哉!」繆萼聯涉獵方書後,總結道:「諸家持論不同,……各承師說,聚訟紛紜。……是醫書愈多,醫學愈雜,誠不如不服藥之為中醫也」。為此,自學者尋求的解決方法之一,即是尋訪知醫者相互討論,譬如湯世質因舉子業受挫而自習醫學,「《內經》、《靈》、《素》而外,張、王、劉、李、朱、薛諸家,及明季李瀕湖、張叔承、王損庵、張景岳各著述,逐一研求」,但寒峻溫補人人主張各異,「即其方而用之,總不能毫髮無遺憾」,於是「裹糧負笈,訪求畸士於山巔水湄之中」。


與世醫、師徒制出身醫者相比,自學者習醫更高度仰賴醫學文本之研讀,由於缺乏師承指點,無論是研讀經典或名家方書,入門或較不易,又因經典難讀與方書雜漫等問題,或需較長的時間,經歷若干摸索與曲折的過程,始能登堂入室。以徵保為例,守喪時朝夕研究醫書之初,「茫茫無所發明」,即便「求諸師友,瀏覽名家,冀有以啟迪之,則所知惟糟粕」,直到改變閱讀方向,「上溯而及於漢、唐,洊至《靈樞》《素問》諸經,捧讀之餘,往往聲與淚俱,久之別有會心」,並歷經十年始「汨汨焉若心花之漫開,覺古之人原非愚我,我自愚耳」;又如楊毓斌先從借讀醫書入手,但涉獵五、六年,茫茫然無所領會,繼續再讀《難經》、《靈》、《素》、《金匱玉函》、《傷寒》、《千金》、《外台》、《肘後》,與「前後四大家暨國朝名著作」,又經六、七年,始「稍稍若有得」;再如翁藻購醫書雜置案頭閱讀,「其始也,若觀海者之茫無畔岸,迨兼綜其全,條貫而融會,寒暑之易,屈指已十餘」,感嘆「良醫之難也,益嘆業醫者多而能為良者卒鮮,固無足怪也」。又,余含棻研究兒科疾病驚風時,「歷江右,游嶺南,奔走三千餘里,總未得高明者而就正之」,只能依靠自學。他發現「前賢諸書動以驚風為名,金石亂投,札夭幼稚」,感傷之餘「滿腹狐疑,究難剖白」,後來讀《醫門法律》辟驚一條,「始知訛謬相傳,其來遠矣,然猶未敢決也」,及讀《幼幼集成》,才知小兒驚風是大人傷寒之痙證,但仍不敢輕信,繼續遍覓醫方,直到讀《薛氏醫案》治療急驚與慢驚的方法,「製方用藥悉與時違,而取效極速」,至此「手不釋卷者殆十餘年」,才得心應手。


為了幫助苦無師承的自學者與初學者,明清出版市場上有專為他們設計的入門醫籍,以韋進德《醫學指南》(1743)為例,因經典與各家方書「不可枚舉,初學每有多歧之感,而致嘆於望洋,……且臨診之時尋文揣意,更難融貫於心」,故本書旨在「為初學入門捷徑」,且該書內容有歌有論,有方有脈,言簡理明,俾初學者「閱一症則知一症標本首尾,識一症則知一症表裡治法」,甚而「自有得心應手神會之處,何必俟切脈望色、聽聲寫形而後知病之所在哉?」簡易而實用,不僅適合初學者、自學者,也適用於臨症檢方的病家,堪稱入門書的典型之一。


還有一類經典的註解、以經注經的著作,目的在幫助熟悉儒家經典注疏的初學者與自學者,掌握經典的奧義。譬如羅浩「病市醫不讀書,間有讀書,又苦師承無其人」,遂著作《醫經餘論》(1812),其友焦循(1763-1820)曾以〈陰陽別論〉、〈風論〉及〈至真要大論〉為例,說明「其論《素問》,以經證經」,符合具儒生背景者的需求,「若此者皆以通儒治經之法用以治醫經,開從來醫家未有之徑,學者由是充之,而醫之術明,而醫之道亦由此而尊」。


同時,強調次第與簡易學習的入門書也不少,而有自學經驗者在感同身受之下,往往也投入此類著述。例如余含棻耗費十九年編成《保赤存真》,自序說明目的有二,一是「聊以學醫之艱苦弁諸卷首,俾他日子若孫能讀父書者,知醫道關人性命」,其次「余之因境遇而竭精神者,蓋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公開得來不易的自學與行醫心得。又如徐了緣將吳坤安《傷寒指掌》四卷改編成《感症簡易編》十三課、《感症分經舉例》,「以為初習醫者入手」、「以為初步引階」,並採錄雷少逸《時病論方》,編成歌訣《時病治法及成方利用》,「俾後學認清門路,作舟車之指南針,有所遵循」。


從自學入醫者的角度來看,他們之所以能廣泛閱讀,除了受惠於造紙、印刷術發達與圖書市場的流通和擴大,也得力於不同類型入門書的問世與普及,特別是簡明扼要的方書,歌括、歌訣、賦之類的文本,以及經典的註解、注疏,甚至是日用類書或年度通書等。再者,醫案的單獨集結出版,亦能使自學者稍稍彌補缺乏師承或臨床實習的缺憾,並獲得新的醫療知識或資訊。同時,綜合性的方書著作,內容有醫理、醫方、醫案者頗受市場歡迎,據統計明初至清後期以「醫宗」為名的綜合類醫書近二十餘種,不但使醫學知識更為大眾化,也有助於自學者入門與精益求精。


此外,還有兩種類型的醫書也能增加自學者得書與學習機會,第一類是專為窮鄉僻壤或在外行旅者所設計的方書,係針對醫療資源不平均的現況與外出務商或行軍等急需,提供及時的救助,譬如汪太完集資協助毛世洪刊印《濟世養生集》(1791),「以廣施窮鄉僻壤之延醫不及者」,對於醫療知識與方法在偏鄉的傳播和推廣,以及有心自學者均有裨益。其次,明代中晚期以迄清代,善書大量出版與印行,遍佈街衢里巷,善書的種類繁多,醫書也常包括其中。此類具有善書性質的醫書,亦針對疫病流行而編印,正如顧文山為釋普淨《痧症指微》做跋時所說:「惟願見是書者,或即悉心學習,可以救人於頃刻,或即翻刻分送,可以普濟於無窮,隨處活人,至容且易,所謂不費錢,功德端在於是」,可發揮及時救助的功能,亦能提供自學者閱讀。這類免費醫書的特點,文字淺顯,簡便易用,誠如清代張惟儀重刊歐陽調律《秘授治痧要略》(1844)時,指出此書不僅岐黃家當有此書,「即粗知字義者亦可講求於平日而洞徹其精微也」。


另外一方面,古代醫學文本編纂與出版的目的之一,即提供讀者自學。隋末唐初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序》云:「余緬尋聖人設教,欲使家家自學,人人自曉」,早已申明自學之義。明清時期醫者亦多承此義,例如孫志宏編集《簡明醫彀》在使「人人可解」,希望「人人宜手一冊,晨夕覽繹,以為未然之防。偶或遘疾,有醫則可據以參同,無醫亦可恃以弭患」。此類特別強調可供自學的醫學文本,對有意自習者不啻是鼓勵與模範。


根據上述,明清時期,造紙、印刷術的勃興,圖書市場的流通與發達,醫書相對普及與容易取得,提供無師自通者自習醫學的物質基礎,而儒學的根基則提供他們自學的條件與養分。自學者強調閱讀經典與博覽名家著作,作為進入精英醫學層次的敲門磚,以提升聲譽與競爭力,特別是藉由掌握經典的能力,將無師自通的自己置入醫統之中;一方面則透過仁心行醫以立功、立德,與著述醫學文本以立言,成就與實踐兼通儒、醫的理想;另一方面,則是支持與複製醫學經典的權威,並試圖將醫學與儒學相提並論,恰如陳象謙為《說疫全書》所做的序言:


言醫者岐、黃尚矣,至仲景而集其大成,《傷寒》、《金匱》,吾儒之四子書也;《靈》、《素》、《甲乙》,吾儒之六經也;各名家著書立說,吾儒之諸子百家也。



四、自學入醫者的行醫、困境與評價


自習者主要透過博覽經典與方書獲取醫學知識,那麼他們是否執業行醫?如何步入行醫之路?在習醫與行醫上遭遇什麼困難?成果如何?士人、患者或醫界有何觀感或評價?本節將討論之。


自學起家者最終不必然執業行醫,原因至少有二。第一,醫學有一定程度的困難,例如因醫道「誠重之也,誠難之也」,且精深密微,「非淺人所可意窺,非躁心所可嘗試,又自度聰明才力皆有所不暇給」,故魏敬中自稱「不解醫,讀刀圭書輒不能終卷」。其次,自學者常因考中科舉不遑兼業而日益生疏,譬如朱鍾少善病,「置舉業為緩圖,日親藥裹(按:原文即包裹的「裹」),因識藥性。翻閱古今醫書,頗得大意」,但「計偕後奔走燕北,體稍強,藥餌亦漸減,而與醫術遂日疏。厥後,迷悶簿書,倥傯郵驛,食少暇頃,竟不知藥為何物矣」;又如倪皋「予初酷嗜醫,只以公車南北,有志未逮」。


然而,自學者雖入仕卻也偶有行醫之舉,譬如陸心源回憶:「予少多疾病,喜讀方書,每當眾論荊棘之時,略試其技,亦嘗奏效」,光緒丙子(1876)與甲申(1884)年,妻子胎死腹中,長子之妻分娩之際患瘧,醫者束手,陸氏「細心診問,博考方書,幸賴此書,轉危為安」。陸氏時任廣東南韶連兵備道兼管水利太平關監督,平日仍以延醫治療為主,遇緊要關頭始挺身而出,惟僅限於家族之內。這類「不過偶一為之,未嘗懸壺」的自學者,還有朱楚芬「肄業之暇,間有時檢閱,遇疑難之症有就治者,治亦獲效」,在治療堂侄之孫患痘時,更是「將少時手錄痘症書一帙,袖之而往視」。若非至親好友,醫者臨床診治時參閱醫書的舉動,不免令病家生疑。


有些自學者僅止步於博覽方書、廣蒐醫方,或停留在臨證依書檢方、配藥的階段,或重刊醫書、輯錄諸方出版。例如文晟自稱「余素不知醫,又膺多疾,每查取古人成方,試之輒效,中年筮仕,幸增強健。因採內、外科及集驗簡便諸方,錄成七卷」;張應潪抱病久而未瘥,讀武之望《濟陽綱目》,「喜不自勝,因揣摩調理,而予病漸癒」,並為重刊本作序;又如錢峻年少患喀血,「一聞奇方,即百計訪得,或庸業秘傳,不惜重物以購求之」且匯集出版。


依書檢方的自學者中,其佼佼者則行醫治病與出版醫方,例如康熙年間梁文科「素不習醫,性好岐黃家言,數十年來,偶有聞見良方,即留心購求,錄之於帙,照方製藥,遇有病者,以藥療之,終歲習以為常」。此類醫者不少先從治療家人開始,譬如王堉母親臥病經年,「凡閱數十醫而後痊。余時親寢膳,見醫立一方,必翻閱醫書,較其藥性」,竟發現「其合古法者十不四五」,於是「因私進一二方,間或中肯」,「里黨傳聞,時或有人延余診治,義不獲辭,遂有醫人之目」,行醫之際仍「不得不搜考醫書」,而在兼醫的同時繼續舉業與踏入仕途。又如林敬堂之弟患眼,多方延醫無效,最終依家藏秘本《眼科簡便驗方》治癒弟疾後,「率同室人尤氏療人目疾,十有餘年,約有萬餘人矣」,並免費施送眼藥與印送該書。林氏視行醫與贈送醫藥、醫方為積累陰騭的善行,但其執業只限於眼科。馮相棻的例子有些相似,讀《重樓玉鑰》「恍然有悟。後凡遇喉症,惜未解針灸,僅按方投藥,無不神驗」,行醫僅限於喉症。值得注意的是,馮氏或因無師承而不諳針灸。


一般而言,自學者投石問路多始於自療,例如高士善病棄舉業,「日取《內經》、越人、仲景、河間、東垣諸書盡讀之。且讀且治,久之病良已」;又如劉清臣患腳疾五年,「醫過百餘,九死一生」,因而「採買藥書,遍查腳疾,見古書所立之方與醫家所用之藥,舒筋除溼,一一用盡,終屬不效」,於是改變策略,「從字樣之從足者搜尋,忽於痿躄門中覓出五痿症來,遵法調理」,最終行走如常。


士人自學自療成功後,往往澤及親友,再遍及其他病患,此與士人自學的目的不謀而合,誠如程國彭所說:「蓋以上奉君親,中及僚友,下逮卑幼,性命攸關」。明代多病而喜讀岐黃書的岳嘉甫堪稱此類的典型:


參脈考症幾十餘年,自投方藥而自病效,投之家人而家人之病效,投之親朋而親朋之病復校。於是四方之乞藥者戶履恆滿,而投之四方之人,四方之病靡不效。


類似的案例,還有吳學損少善病且誤於醫,不得已自學自治,「嗣於家庭中侍疾嘗藥,以及長幼與臧獲輩,凡有病患,所試輒效,因之親族里黨間,問症問方,早夜往來,座嘗盈、趾嘗錯也」。再以年少多疾的黃凱鈞為例,先治癒母疾,「至於家人輩,遇有不適,為之處方,亦多霍然。遐邇延就,歲無虛日」;又如朱惠明行醫「自予族黨,達乎闤闠,以及乎鄉遂之子弟,獲壽者良多」。此外,也有自療成功即獲病患延請者,譬如程崙因重病而自學,「居七載而病有瘳,戶外就醫之履恒滿」。從上述案例來看,自學者獲信於親友之外的病患,源自於自療或治癒親友成功之實,亦即效驗是患者檢核與延請自學者的標準。


另有謹慎的自學者在疫病流行之際,經友人敦促始行醫,吳瑭就是一例:「瑭進與病謀,退與心謀,十閱春秋,然後有得,然未敢輕治一人」,直到乾隆癸丑年(1793)「都下瘟疫大行,諸友強起瑭治之,大抵已成壞病,幸存活數十人」。


此外,無師自通者出道行醫的歷程,也有案例頗具戲劇性,如有神啟。前述鄭大忠自學痘科後,「學尚模稜,親友召問,執手靡應」,直到家族「二幼兒連罹此患,亦索手聽命於醫,皆為所促。……遂益苦尋百家,以求所謂宗旨者」,在即將通透醫理之際,「夢一神王飛鷁,道經弊地,余披葛衣而謁之,王曰:痘疹書,子可用心救世,無輟爾醫業也。時夢寐逼真,醒覺驚汗,……俟孟夏,果有報者曰:潮城痘至。未竟,又報者曰:痘及榕城矣。……奮然應夢而出,以不肖之身,竊好生之仁,人有痘必報,報必至,至而幸效者十九」。


在學習與行醫過程中,無師自通者難免受到侷限或遭遇困難。早在宋代,自學者因缺乏師承而影響醫學程度與治病效果,特別是在脈診與針灸方面。自學入醫者從經典與方書入手,執業之前或較缺乏臨床指導與經驗,對於技術需求較高者或難深入,除了脈診與針灸之外,還可能包括外科、婦∕產科、或兒科等,例如陸心源指出「婦人、小兒望問皆窮,尤難制劑」。


明清時期,自學者在臨床上面臨的困境之一,就是難辨諸家醫學主張之是非,例如陸建瀛雖遍閱古今醫書,但常因醫籍異說而在行醫時產生疑慮,直到有機會與醫者對談並讀其著作,從此「照證投方,無不立效」。然而,缺乏師承與臨床實習經驗不一定無法行醫,如前述馮相棻雖不諳針灸,仍可「按方投藥」。又如張正自習醫學特精外科,「雖未必擅湔腸刮骨之能,著理腦解顱之效」,卻也「應手即瘥,董仙之名頗噪」。


對依書自學者而言,最難的臨床技術是脈診。以姚龍光為例,姚氏「讀書十餘年,閱書數十種,辨別病情,參詳脈理,撫躬自問,業已殫盡心力,而於臨症時憑脈辨症,尚未能一一了然」。面對此一難題,姚氏「因思此非明師益友隨證指點,不能盡其神妙不測之奧」,遂「在左近名醫處留心考察」,但因負盛名者「拘守套方,以藥試病」,失望之餘,依舊回歸文本的閱讀,「與其求師於此輩,仍不如效法於古人。因添購醫書,廣搜醫案」,參究數年「略開會悟」。前述趙術堂則相對比較順利,當他回顧三十餘年的行醫生涯時,總結出「平居用藥,悉遵本草用藥式,熟讀黃帝《靈樞.經脈篇》及諸穴分寸歌,日加探索」,著書立言並訓勉子孫:


願後之子孫能儒則儒,否則欲學為醫,當亦如余之由儒習醫,兢兢惕惕,先討論乎是書,奉為指歸,然後參讀古聖賢各家注集,庶幾脈證相參,經絡既明,用藥自有把握。


從姚、趙二人的經驗來看,自學最終能依靠閱讀突破無師承的困境,掌握脈診技術。


吳楚相當詳細地描述自學脈診的過程,並對於脈診是否需仰賴師承提出看法:


獨是微妙在脈,問難無從,仍究研《內經》之〈脈要精微〉、〈平人氣象〉諸論,並參究王氏之《脈經》、崔真人之《舉要》,及家鶴皋先生之《脈語》、李士材先生之《診家正眼》。靜夜思之,思之不得,嘗達旦不寐,如是月餘,忽覺神鬼來告,而於諸脈之呈象主病,悉洞然於心而了然於指,試一按脈詢病,如取諸其懷,辨症用藥,如桴之應鼓。……有客詢余曰:醫之症治方藥,或可得之於書,無俟師傳,若脈理微茫,豈亦無師可得?余曰:其他一切,可藉師傳,獨脈理不易有是師,亦非師所可傳。夫脈之為言神也,神則當以神遇,即一切症治方藥,中多變化,亦須神而明之,若執師言陳說,是刻舟求劍耳,其不夭枉人命者幾希矣。……余之治病,悉遵古昔聖賢之正法,不肯墮入時趨,……不肖苦無師授,無從印證,又不能起軒岐、扁鵲、倉公諸醫聖而問之。聞諸君之言,不勝疑懼,因將歷驗諸案中錄其疑難而為醫家所錯誤者,約存十之一二,其中所用之藥,大率皆所謂有害而不可服者,輯成一帙。請政高明……。


吳氏「獨脈理不易有是師,亦非師所可傳」之說,意指不獨自學者,即使有師承者亦不易掌握脈診技術。透過閱讀自學而精通脈理者,還有施教,「盡取《素問》、《難經》、劉、張諸家之書,互為參證。讀書既久,乃易通曉,至於診切,若有神遇,因洞知百病之所由,投之無不立效」。不論是吳氏通曉診脈技術的一幕,「忽覺神鬼來告」,或是施氏的「若有神遇」,均表明脈診可無師自通。


自學者解決不諳脈診的困境,除了上述姚龍光、趙術堂與吳楚等持續鑽研醫學文本之外,還有拜師一途。譬如萬曆年間梁學孟因病自學,有方士質疑:「子明於醫而暗於脈,是令盲者辨色,聾者審音,所稱隔靴爬癢者非耶?」梁氏遂拜方士為師,學習脈診並專心行醫。再者,通過就教於醫者,也可使脈診技術精進,例如顧金壽讀書自學,「每遇宿學名師,不惜虛懷就正,求其脈理之精微,十餘年中孜孜不倦」;又如龍之章因夫妻均多病,「不得不於課讀之餘,兼及於岐黃」,但在處方用藥時,「雖按症以診脈,實不知脈理之為何,不過望風捕影,以乞靈於藥王而已」。稍後得與醫士晏廷予相互切磋,又得《石室秘錄》一書,「自以為天下之觀盡於此矣」。


另外一方面,若干醫者的論點似乎暗示脈診技術並非必備,如前述梁文科積三十年的經驗指出:


治病不可不知脈理,此固人之共曉。然脈藏於內而症現於外,脈不易知而症易知,故審症尤重於審脈也。凡人內有一病,外必現一症,間有脈症不符者,不過百中之一二耳。


審症若重於審脈,對自學者而言,即使不能充分掌握診脈技術,似仍可臨症檢閱方書、辨證論治。


自學者究竟能否勝任行醫?患者最初或不免躊躇生疑,或因不得已而勉強試醫。例如吳楚自學有成,親友卻且信且疑不敢嘗試,「往往有疾日就危,醫窮氣索者,召余治之,輒霍然起,屢試皆然,始相嘆服」,為此他留下醫案作為證據,「此心無愧,實可指天日而質鬼神,非曰矜功,聊免罪過耳」。吳氏在治癒祖母後,原僅欲「藉茲以事親保身,或不得已而應親友之命,初不敢以之問世也」,經友人汪氏勸諫,才開始行醫執業。


明清時期,不僅病患對自學成醫者有所懷疑,士人社群與醫界也出現批評的聲浪。康熙五年(1666),林起龍指出不論是都市或鄉村,行醫之人倍於病患,「自龔氏〔龔廷賢〕(按:原文僅為「自龔氏」,故以此方式交代人物)《萬病回春》等書盛行,而天下無醫矣。朝而披帙,夕敢看病立方,不以醫為濟困扶危之仁術,而以為尋衣覓食之捷徑」,自學入門者儼然也是林氏批評的對象之一。黃凱鈞認為醫者數量眾多來自市場需求,而所謂的醫者「始則習舉業而不售,為商賈而乏資,為農無力,為工不屑,於是手擇易知易見之方書,春習而夏施」。不過,這些仰賴方書的自學者實有賢愚之別,「質稍慧者,借病為鵠,漸能知黑道白;其愚者依樣葫蘆,雖至老死,終無所得」,但擁有神技而明理博覽的醫者終究不可多得,黃氏雖對自學者頗有顧慮,卻承認其中不乏聰慧穎悟之人。


清人柳彬將醫學市場上的醫者分成三類:


朝頌《靈樞》,暮閱《金匱》,按圖索驥,膠柱鼓瑟,是為文字醫;頭痛治頭,腳痛理腳,懸揣虛實,妄擬陰陽,是為意見醫;餌藥識性,善病悟機,側聞緒言,因此測彼,是為聰明醫,如若輩者未嘗不稱國手。


三類之中的文字醫,泛指閱讀經典卻不知變通之醫,亦或包括自學者。類似的批評並不少見,例如朱續孜感嘆「乃世之為醫者,吾懼焉,朝學看書,暮即自誇其能,其於藥性猶未深辨,脈理猶未深悉,虛實寒熱補泄因應之宜猶未深解,剽竊膚末,持其一偏之見,……可悲也夫!」到了清末,劉人熙對於涉獵方書即行醫的士人,提出更嚴厲的批判:


京師庶僚官冗祿薄,往往涉獵方書,懸壺利市,佐俸入之窮,比之市醫,差有善者。然學匪師授,業匪專家,粗通湯液,不達針灸,吾未見能應無窮之變者也。大道既隱,而技術之衰亦若是。


醫界對無師自通而問世行醫者批評,可以徐大椿(1693-1771)為代表之一。徐氏《醫學源流論.考試醫學論》提到「後世醫者,大概皆讀書不就,商賈無資,不得已而為衣食之計」,其中一類是「或偶涉獵肆中,剿襲醫書,……其害無盡」。欲改善此一弊病,徐氏認為需有考試之法,而擔任考核者,「必訪求世之實有師承,學問淵博,品行端方之醫。如宋之教授,令其嚴考諸醫,取則許掛牌行道。既行之後,亦復每月嚴課,或有學問荒疏,治法謬誤者,小則撤牌讀書,大則飭使改業」。徐氏提出審核與評鑑醫者的理想標準,主張審核者必須「實有師承」,無師自通者顯然被排除在外。


徐大椿〈涉獵醫書誤人論〉一篇,更鮮明地針對讀書自學之人:


人之死,誤於醫家者十之三,誤於病家者十之三,誤於旁人涉獵醫書者,亦十之三。……蓋病皆不知醫之人,而醫者寫方即去,見有稍知醫理者,議論鑿鑿,又關切異常,情面甚重,自然聽信,誰知彼乃偶然繙閱及道聽塗說之談,……又有文人墨客及富貴之人,文理本優,偶爾檢點醫書,自以為已有心得,旁人因其平日稍有學問品望,倍加信從。而世之醫人因自己全無根柢,辨難反出其下,於是深加佩服。彼以為某乃名醫尚不如我,遂肆然為人治病,愈〔癒〕(按:以中括號方式保留原文並交代今之正字)則為功,死則無罪。更有執一偏之見,恃其文理之長,更著書立說,貽害後世,此等之人不可勝數。嗟乎古之為醫者皆有師承,而又無病不講無方不通,……今之醫者皆全無本領,一書不讀,故涉獵醫書之人反出而臨乎其上。致病家亦鄙薄醫者,而反信夫涉獵之人,以致害人如此。


涉獵醫書又無師承者因儒生身分而受到病人信賴,但在徐大椿心目中,實無法望有師承者之項背。再者,據徐氏觀察,這些偶閱醫書的自學者,遇戚友生病時,「每見立方必妄生議論」,甚至私改藥味,貽誤病患。因此,徐氏認為「醫非人人可學」,「故為此道者,必具過人之資、通人之識,又能屏去俗事,專心數年,更得師之傳授,方能與古聖人之心潛通默契」。從徐氏的議論來看,他不僅排除自學者通透醫道的可能,更指摘他們對病家帶來危害。


林起龍與徐大椿諸人對自學者的評論,不易釐清是在多大的範圍或程度上反映現實。由於史料未能提供精確的實例或統計數字,幫助我們評估所有的或個別的自學入醫者的學習成效、技術水平或治療效果,因此僅僅依賴當代人物的觀感或批判,多少或有失公允。與其對醫者之間互相攻訐或批評的內容信以為真,落入作者以偏蓋全或言過其實的陷阱,不如從同業或市場競爭的角度予以理解,亦即林、徐等人對自學者的批判,更重要的是,乃在針砭當代自由開放的醫療市場良莠不齊之現況,凸顯當代醫學市場中醫者類型與數量眾多而競爭激烈。


從現存史料來看,歷代醫者類型眾多,行醫水準參差不齊,治療成效有好有壞,讚譽褒揚與譴責撻伐者均大有人在,無論是哪一類醫者都是如此。雖然透過病人、醫學同業或一般社會菁英對自學者的看法,也不失為一種瞭解他們醫術方法,然而,由於醫療文本出自醫者手筆,充滿醫者主觀的見解,罕見病家披露心聲,更遑論在出現醫療糾紛時,病患對醫者的真實評價,即使病人或社會菁英存在負評,他們極少公開指責特定的醫者,病人對他們的批判,多半是籠統的、隱諱的,僅止於道德的或從因果報應角度的批判而已,不一定採取積極的行動。另外一方面,醫學文本的序、跋,對於醫者往往讚譽有加,既反映事實也不免隱惡揚善。所以,與其引用他人評價以檢視自習者在醫學上的表現、造詣或缺失,不如觀察自習醫者對於自學歷程的敘述,及其個人對自己醫術與得失的評價,則醫學文本自序、自跋,正足作為一個側面加以觀察。


上述的討論業已表明,自學起家的醫者無論是只停留在臨證檢方、編纂著作或問世行醫,基本上都是成功者,所以在醫術或病家評價方面取得良好的成果與讚譽。然而,也有一些自學者在讀書與行醫的過程中,遭遇若干困難或歷經曲折的路徑始獲成功。甚至,有自學者並未如願成為卓越的醫者,他們失敗的結果,一方面彰顯醫學之難確非人人可學;一方面則呈現自學不保證能通曉醫理或行醫執業。如果成功者展現的是自學乃有效的習醫管道,文本可以為師,經典的權威更加穩固,那麼停滯不前或半途而癈的自學者,便可資觀察醫學並不能依賴閱讀而精通,無師難以自通,正所謂醫道難或學醫費人。例如清中期饒兆熊年少讀《靈蘭》,「驚深淵浮雲之喻,遽為卻步望洋之嘆,有不類河伯初時之溟涬也哉」,無法再繼續學習;前述王樹孝指出:「余極留心醫學,每為塾師所迫,俾專工舉子業而未遑及之」,但當他決定忠於興趣而學習時,卻已步入中年,「卒未能深造其室」。清末朱彬提到他年輕時立志學醫,四十歲之後發現醫學太難,只好放棄;又如曹灼夙有志於方藥,但困於舉子業無法專心學習,步入仕途之後,終能「間取《靈》、《素》諸書,反覆讀之」,無奈經典「古奧淵邃,莫知端倪」,雖不知曹氏最終是否精於醫,但醫學之難自不待言。饒、王、朱、曹四例表明自修學醫的門檻看似不高,但跨越此一門檻並非易事,失敗者半途而癈。


自學者雖無法成醫,但至少可依此保健強身,譬如前述魏敬中《醫學從眾錄.序》:「余素不解醫,……又自度聰明才力皆有所不暇給,計惟節之於起居食飲之常,謹之於四時六氣之辨,於以閑嗜欲,頤情志,順性命,以託賦於天,至談醫則不敢知,誠重之也,誠難之也」。魏氏對於醫學敬謹的態度,與強調須具聰明才力始能通達,則醫道確有難度。


在醫道難與學習不易之外,自學還存在一定的風險。善病的黃承昊在方書中發現玉屏風散能抵禦風寒,因擔心體弱不耐風,臨參加科考前自行合藥服用,「反自汗津津不止」,表現自學輕信的局限。他幾番勇於以身試藥、輕信方書的後果,付出身體健康的代價,慢慢摸索後才體悟「盡信書不如無書」之理:


子輿氏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在歧黃家尤甚。蓋見解不同識,古今不同運,在智者神而明之。若執書以治病,為誤滋多,或因書以生憂,反受其害。予所親試者:如盛稱枳朮丸之能健脾,可常服也,而反以傷脾;如言玉屏風散之能禦風寒也,而反以開腠理;如侈口莃薟丸之能延年也,而反以耗精神;如謂痰中縷血之最重難治也,火起九泉之下之百不救一也。予少年患此,憂不可言,而尚延殘喘,雖予之能慎疾,勤服藥,得免於死,而方書不足盡信,大概如此矣。


從黃承昊的親身經驗來看,自學與試藥均有風險,惟最終若尋得正確的方針,仍足以養生與療疾。


再以萬潛齋為例,他曾為庸醫所誤而瀕死,又因母親過勞多病而矢志讀書自學,雖然行醫救人「浪得虛名」,「然醫理淵深,終慮其未精也」。光緒乙酉年(1885),長子病殤,「疑自誤藥,悲極之際,百念俱灰」,放棄舉業,怡情山水,繼而杜門不出,絕口不談醫三年。萬氏因此更缺乏自信,但患者卻「卒信之」。他自攬長子殤逝的責任,可見自學成醫最大的風險,乃是醫療失誤導致病患死亡。


自學者因缺乏師承而苦無進展,或不僅止於脈診一端而已,自學過程與行醫之路也充滿風險,為此有人選擇拜師習藝。換言之,對於這些先自學然後拜師者而言,自學是入門的一種途徑,從師學習才是突破困局與精進之道。此類實例不少,例如崇禎名臣史可法的幕客袁班最初因母病而習醫,「閉戶十年,岐黃家書無所不讀」,爾後「深得異人秘授」,名噪南北,清代名醫喻昌對其醫術評價頗高;又如孫廣多次科場失利,「遂棄去,取方書遍習之。爾時歙醫程敬通,名布徽寧,裹糧往從,反復辨難,大精其業」;貧苦而以私淑方式學儒的鄧學禮,十九歲決定習醫,取《靈樞》、《素問》諸經讀之,「而指授無人,終茫乎無所謂」,直到一年後得黃燕台教導始知醫;顧夢熊少年讀醫書自習,「終以未得門徑為憾」,成年後拜入叔父顧兆麟門下學習,「自《黃帝內經》、《神農本草》而下,熟讀者數十種,披覽者百餘卷,潛心十餘年,頗得此中奧妙」;又如光緒年間江梓自幼醉心醫學,卻只能利用課餘自習,二十歲決心專攻醫學,拜馬培之為師,並在他身邊實習相當長的時間,後來受聘主持仁濟醫局,著有《時邪日知錄》(1886)一卷。


根據上述,明清時期,無論自學者踏上行醫之路的軌跡或同或異,儘管如此,他們出道執業須有效驗,才能獲得病患的信任。從閱讀以迄成材之間,存在一定的難度與風險,各家自有應對與解決之道。自學可能妙手回春,也可能濫竽充數,世人的評價因此呈現兩極化,或褒揚讚譽,或懷疑責難。原本即自由開放的市場,由於他們的加入,病患延醫的選擇更多,但卻不必然保障醫療品質,畢竟自學者之中良莠不齊。



五、結  語


明清時期,自學入醫者往往具儒生身分,多數因科舉落第而棄儒從醫,但也有人兼學儒、醫且步入仕途,間亦有商人參與。他們雖也被目為儒醫,但與其他醫學社群之間,在學習動機、初學管道、自修歷程、出道與行醫軌跡方面具有辨識度。他們因各自的動機而選擇無師自通,透過閱讀經典與方書獲取醫療知識,或自療養生,或臨證檢方,或問世行醫,或著書立言,或知難而退,或半途而廢。


自學者在既有的儒學基礎上學醫,對於科場失意者而言,行醫一方面提供他們「隱」的所在;一方面完成他們「顯」的理想。對兼通儒、醫的官吏而言,醫學更能促進他們自療養生與經世濟民的事業。然而,當困於場屋的自學者由儒轉醫,其社會地位因此下降,故藉由醫書的序跋訴說習醫的動機,有助於合理化此一次要選擇。在述說動機的同時,他們嘗試重新梳理醫學與儒學的關係,藉由儒醫的身分認同與良醫功同良相的自我定位,將醫學的精神與價值等同於儒學,提高醫學與醫者的地位,紓解士人社會階層升降所引發的焦慮。然而,當醫學成為落第士人的次要執業選擇之際,醫學與醫者的社會與文化定位早已底定,「棄儒從醫」既是標榜士人從醫的讚辭,也是儒生落第的標籤。


史籍所記載的自學入醫者,幾乎都是成功案例,表明識字的士人具備自學的機會和潛力。雖然在文本學習與臨床方面或遭遇困境,但仍有協助解決的資源與方法。自學者從閱讀經典與方書入手,以經典為據,闡揚醫理或撰述編著,既擁護且強化經典的權威,也提高入門與行醫的門檻,更將自學置入醫學的道統中,藉此安身立命與增加市場的競爭力。


自學成材者與其他醫者一樣,一旦宣稱具備醫療能力,即能進入開放的醫療市場,與各類醫者同臺競技。從市場的角度來看,自學者的入行,提供病患更多的選擇,也贏得不少病患的信任,從而激化醫者之間的競爭,同業之間掀起保衛戰,出現批判攻訐的現象,惟其結果終究由開放的市場決定,沒有哪一類醫者必然佔上風。但即使醫療的話語權掌握在士人與文獻紀錄者手中,這並不意味著市場由他們所獨佔或主宰。能接納自學者以及兼容各類宣稱具有醫療能力者的市場,往往缺乏嚴謹的檢核與監督機制,各色醫人待價而沽,而治療成效參差不齊,最終無益於醫學或全體醫者地位的提昇。


自學成材的醫者獲得正面的評價,無師自通成為他們的特色;自學不材的醫者落得負面的評價,無師自通成為他們的缺失。正可謂成也無師自通,敗也無師自通。




END







新亞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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