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滔天——巴基斯坦北部极端天气亲历纪行 | IIAS《田野日誌》第11期
文摘
教育
2024-12-27 19: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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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昌盛，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国家为巴基斯坦，主要研究方向为新闻学。“我不知道，原本我们向西向南都走不了了，那就按照之前修订的计划，向东去巴尔蒂斯坦吧。”“怎么去？刚才军队的人告诉我们，巴尔蒂斯坦现在发大洪水，路都冲垮了，怎么去？！”“北上也不可能，苏斯特现在闹罢工，乱得很，回不去的。”“那怎么办，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走不了，就干困在这里？！”2024年7月的最后一天，在巴基斯坦北部吉尔吉特的某个酒店里，四个中国人，四位巴基斯坦教授，还有几十名巴基斯坦官兵，对着一张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的地图为下一步的行程而争论不休。在被困吉尔吉特之前，我们在清华大学李希光教授以及巴基斯坦真纳大学慕兹丁教授的带领下，从新疆喀什穿越了中巴边境进入巴基斯坦，而后又跨越了兴都库什山、喀喇昆仑山和喜马拉雅山这三座大山。按照我们的计划，接下来应该继续西行进入开普尔-普什图省（以下简称开普省），而后南下横穿整个开普省，探访曾经的佛教圣地、现在的恐怖分子窝点斯瓦特，最终抵达伊斯兰堡，返程回国。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我们到达吉尔吉特西部小镇亚欣时，负责护送我们的军方人员告诉我们，开普省由于最近的反恐战争（巴基斯坦政府于6月下旬启动了名为“稳定决心”的反恐行动，主要是为了清除开普省与俾路支省的恐怖分子，保证中巴经济走廊安全），形势很差，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车队将不能进入开普省。而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西、南均与开普省接壤，因此我们西进南下的路均被切断，本来大家还存有绕路从东南方向去旁遮普的心思，但是一看消息，旁遮普由于连日暴雨，形势更差。此外，因为本身我们就是从巴基斯坦北部边境进入的巴基斯坦，大家都不愿意就此草草了事重新走回头路；再加上由于巴基斯坦政府新的税收政策，原本从事中巴跨境贸易的商人们此时正在北部地区罢工罢市，红其拉甫国门关闭，彻底断绝了我们所有人北上的心思。在西、南、北三个方向均不可行的情况下，向东去有着“小西藏”之称的巴尔蒂斯坦似乎成为我们唯一的选择。而正当我们准备启程前往之时，消息传来，巴尔蒂斯坦暴发洪水，道路被淹没，游客禁止前往该地，于是就发生了文章开头一幕。在毫无意义地争论了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向导阿里先生突然接了电话，随后告诉我们：“走吧，通往巴尔蒂斯坦的道路重新开放了。”我们这才放了一口气，殊不知，冒险之路才刚刚开始。在此请允许我先对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做一个简单的背景介绍，以方便读者朋友们理解当地。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位于巴基斯坦的最北端，是巴控克什米尔的一部分，西邻巴基斯坦开普省，北邻阿富汗瓦罕走廊，东北部与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接壤，东南部与印度控制的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接壤，南部与巴基斯坦控制的查谟和克什米尔邦接壤。该地区有着丰富的雪山和冰川资源，包括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以及世界上除极地地区之外最长的三座冰川：比亚福冰川、巴尔托洛冰川和巴图拉冰川。而在我们到来之前，热浪已经席卷当地数周之久，冰川快速融化，在7月30日，巴尔蒂斯坦的两条公路以及一座发电站就已经被洪水冲垮，数个村庄的百姓也因为躲避洪水而紧急搬迁。当然，这些也是从巴基斯坦回来之后我才了解到的，当时在巴基斯坦由于每日奔波劳累再加上当地手机信号极弱，反而消息相较于国内更加闭塞。在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寻到一处休息站，在此，护送了我们六天之久的军人们与来自巴尔蒂斯坦的军人们换防。巴尔蒂斯坦的山洪也在这个小小的餐厅旁第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面貌：洪水沿着陡峭的山坡狂奔而下，泥沙翻滚，激浪拍岸，仿佛要吞噬一切。水声震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在山谷中奔腾，又仿佛一条咆哮的巨龙。越过洪水，我们终于到达了巴尔蒂斯坦。视频1奔腾汹涌的印度河水
视频来源：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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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李希光教授送别在吉尔吉特护送我们的军官
图片来源：刘海燕导演提供
在进入巴尔蒂斯坦之后，我们首先遇到的阻碍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新的护送队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和我们商量，多次停车与我们领队的两位教授沟通——事后李教授告诉我们，本地军队非常不希望我们进入巴尔蒂斯坦，这几次停车都是他们想要我们知难而退，重新回到吉尔吉特，甚至更进一步，让我们立刻回国。图2 停车与我们领队交谈的军官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事实上，巴基斯坦军方的担心不无道理，在我们进入巴尔蒂斯坦后，洪水一次又一次向我们展示它的汹涌。在进入深夜之后，我们本来要走的盘山公路突发山体滑坡，阻挡了我们前进之路。当时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已，一旁是随时可能继续倒塌的高山，而另一旁是几乎要漫过山路的洪水。想要就近找个城镇露宿，但是最近的城镇距离我们也有两个小时的山路要走，过去也是困难重重。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我们的向导突然说他知道一条小路，虽然这条路可能会被洪水淹没，但是根据经验水不会太深，与其困在原地，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能脱困。于是车队缓慢转向，前往这条小路。幸运的是，这条小路上的洪水只有车轮一半的高度，我们就这样在密林激流中又“航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我们的旅馆，同时也是曾经哈普鲁土邦的王宫——亚布格哈儿。视频2被洪水覆盖的密林小道
视频来源：李希光教授提供
图3 亚布格哈儿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在巴尔蒂斯坦我们停留了三天，最后在8月2日，我们计划去往中巴边境的乔戈里峰，去仰望这座世界第二高峰。然而在我们即将跨过北印度河抵达乔戈里峰时，军队认为天色已晚，我们继续走的话返航又要在深夜里行车，十分艰难，于是，在从雪域高原的印度河前，我们就此终结了在巴基斯坦北部的行程，并于8月3日赶在斯卡度暴雨两个小时前，飞往伊斯兰堡，我们在巴的旅程也就此告一段落。图4 跨不过的河，过不了的桥，到不了的乔戈里峰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自2022年起，极端天气变化对巴基斯坦的经济和民生造成了显著影响。2022年6月至10月，极端高温和持续的强降雨导致巴基斯坦暴发全国性洪水，俾路支斯坦省（下简称俾路支省）、信德省和旁遮普省受灾严重，约有3300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超过300亿美元。2023年3月至6月巴基斯坦再次暴发洪水，俾路支省、开普省和旁遮普省再次成为重灾区。2024年的洪水更是至10月底才结束。根据巴基斯坦国家灾害管理局9月2日发布的报告，今年7月1日至8月31日的两个月内，季风暴雨引发的灾害已在该国造成至少293人死亡、564人受伤，全国至少有19572间房屋、39座桥梁和119公里道路在灾害中遭毁。而在我们离开后，洪水又直接冲垮了洪扎地区的中巴友谊公路，数千名旅客被困在巴基斯坦北部。作为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巴基斯坦国内农业生产依旧是“靠天吃饭”，但气候变化导致的极端天气条件直接影响农作物的生长和收成，特别是小麦、棉花和稻米等主要作物的生产。此外，洪水和干旱也破坏了灌溉系统和农田，增加了农业生产成本，导致粮食短缺和价格上涨，进而影响国家的经济稳定。极端天气导致的自然灾害频发，使得大量人口流离失所，失去家园。特别是洪水和干旱不仅破坏了基础设施，还对饮用水供应和卫生条件产生了负面影响，增加了疾病传播的风险。基础设施的损毁还限制了交通运输和电力供应，进一步影响了社会经济活动的正常进行。图5 因强降雨和大风而倒伏的小麦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巴基斯坦国内极端的气候变化不仅对巴基斯坦本国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而且也严重影响了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作为“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先行先试项目，中巴经济走廊对我国的经济和战略利益至关重要。极端天气对这一项目的影响将会导致建设成本增加、项目延迟，甚至影响我国在该地区的投资回报。洪扎地区的中巴友谊公路曾经多次被山洪和泥石流冲垮。“有次山洪把这段路（中巴友谊公路）冲垮了，然后形成一个小型的堰塞湖，我们只能靠划船来运送物资。”一位长年来往于中巴两国的巴基斯坦商人告诉我。他接着说：“这样的极端天气让我们无法预料，过去几年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中巴友谊公路不仅是运输物资的生命线，更是两国贸易和交流的关键通道。然而，随着极端气候事件的频繁发生，公路的修复和维护费用急剧上升，货物运输效率大幅下降，严重影响了中巴经济走廊的进展。需要指出，由于工业落后，巴基斯坦的碳排放量十分有限，仅占全球的约1%，然而却是受极端天气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正如《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七次缔约方大会（COP27）中巴基斯坦展馆的特别宣言所称：“发生在巴基斯坦的灾难，不会仅停留在巴基斯坦。”巴基斯坦的困境不仅是气候正义的呼声，更是全球合作的必要性。在气候变化挑战面前，全世界只有通过集体行动和国际合作，才能减轻气候变化对脆弱国家的毁灭性影响，避免灾难的波及扩散至全球，携手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把一个清洁美丽的世界留给子孙后代。责任编辑：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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