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之外，我们归往何处”记巴基斯坦独立日的民族情感 | IIAS《田野日誌》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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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2024-12-11 19: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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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嘉昊，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国家为巴基斯坦，主要研究方向为博物馆与文化人类学。博物馆实习的部门主管略显担忧：“明天是第78个巴基斯坦独立日，是公共假期，但是咱们有活动安排，游客会很多……”“没问题，我明天来帮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身体验巴基斯坦独立日（Independence Day of Pakistan, August 14）的节庆氛围。其实早在一周前，街边的小摊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售卖各种形制大小的巴基斯坦国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自己的车上悬挂国旗，在道路上随风飘扬很是显眼——巴基斯坦独立日即将来临，全国仿佛在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欢腾。图1 街上飘摇的旗子
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宣告独立，自此成为英联邦的自治领；1956年，巴基斯坦改自治领为共和国，正式成为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回顾历史，巴基斯坦的独立之路充满坎坷艰辛。1940年，全印穆斯林联盟（All-India Muslim League）通过了“单独建立巴基斯坦民族国家”的决议；经过7年的努力和抗争，1947年6月，殖民政府通过“蒙巴顿方案”（Mountbatten Plan 1947），正式决定此前的英属印度将被划分为巴基斯坦和印度两个国家。随后很快印巴分治，印度和巴基斯坦宣布独立，标志着长达200年的英国殖民统治逐渐退出南亚次大陆。印巴分治之后两国面临着大量的社会、法律和政治问题，百废待兴，领导人和百姓们付出了毕生心血来谋生存、讨论国家发展问题。当国家的政治、法律和社会体系渐趋稳定，人们将每年的8月14日设立为巴基斯坦独立日，以纪念无数政治领导人和百姓们为了国家独立和发展而付出的努力与代价。每年的独立日，巴基斯坦各地会举办盛大的游行、庄严的升旗仪式、换岗典礼和绚丽的焰火表演，热闹非凡、隆重无比。
独立日的巴基斯坦，各地都被装点得隆重庄严。以伊斯兰堡为例，闪烁的绿色小灯如繁星般被装点在商场、居民区的外墙，形成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红区（Red Zone）的建筑物上更是挂满了绿色的小灯，整个区域仿佛被一层绿色的光辉笼罩，显得生机勃勃。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大家欢聚一堂，分享着对国家的热爱与自豪。街头巷尾，歌声和笑声交织，孩子们在灯光下欢快地嬉戏，有无限的活力和希望。商家们也积极参与其中，纷纷推出节日特惠，节日氛围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是在共同迎接国家的生日。这样的布置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更是对国家团结与奋进的生动表达。街道上车流如织，很多车主都在自己的车头和车尾挂着大大小小的巴基斯坦国旗。小汽车上、五彩缤纷的卡车上，甚至摩托车和小驴车上，都能看到迎风飘扬的国旗，共同勾勒成一幅热闹的画面。国旗在阳光下闪耀着，热闹又庄严，营造出浓厚的节日氛围。穿梭于车流中，看着周围往来的车辆和国旗，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深沉的民族情感笼罩着，仿佛每一面国旗都在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传递着人们对家园的热爱与向往。![]()
随着独立日的临近，路边售卖国旗和各色纪念品的小摊子愈加增多。摊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国旗、各类国旗胸针、发绳和国旗配色的手镯，五光十色，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我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与摊主攀谈。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面容和善，眼中透着一丝疲惫。他来自拉合尔，在伊斯兰堡打工多年，和另一位兄弟共同谋生，家人仍生活在拉合尔周边。他告诉我，平时他售卖杂货，水果成熟时便走街串巷去卖，生活虽然忙碌，却也充实。如今，随着独立日的临近，他开始进货，专门销售国旗及相关纪念品。当我问他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时，他坦言，独立日相关用品的销量远超以往的商品，特别是节日临近，他感受到人们对独立日的期待和激动。街上涌动的人群、孩子们手中挥舞的国旗，都令人感受到浓重的巴基斯坦民族自豪感。我进一步询问他在日复一日的销售中是否同样会感受到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起初卖国旗时确实感到自豪和开心，那是一种对祖国的热爱和对历史的敬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感逐渐被生计的压力所替代。如今，售卖国旗更多是为了养家糊口，虽然依旧会在心底感到自豪，但那种纯粹的快乐早已不再。他的话让我思考，不同的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所感受到的情感各异。在他的眼中，售卖国旗不仅是一种象征，更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谋生工具。在盛大庄严的独立日欢庆之下，是人们日复一日谋求生计的努力。
实习主管说今天我们的博物馆会有很多游客，于是我和另一位实习生欣然前往一起帮忙。很多人都会选择在节假日参观博物馆，尤其是巴基斯坦纪念碑博物馆本身便坐落在纪念碑的对面，主要以记录国家建国历史为主，因此博物馆为我观察巴基斯坦独立日的节庆气氛提供了绝佳的场域。独立日的博物馆，连空气中都洋溢着庄重的仪式感。博物馆门口人来人往，许多女孩身着白色上衣与绿色裙子，或是绿色上衣与白色裙子，干净庄严，是巴基斯坦国旗的颜色。孩子们尤其可爱，很多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来参观博物馆，给他们穿绿色的小裙子，或戴着白色与绿色的帽子和发饰，宛如小小的国旗，天真烂漫。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博物馆不仅展示着历史的深厚，更成为人们共同庆祝独立的温暖聚集地。纪念碑前人头攒动，气氛热烈，游客们纷纷驻足拍照。许多学校组织学生前来参观，增添了青春的活力。在人群中，我注意到一位普什图人打扮的大叔，他在纪念碑前徘徊良久，目光深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有很多普什图朋友，发现其中很多人对自己民族的归属感极为强烈，即更认同自己是一个“帕坦人”而鲜少提及自己是“巴基斯坦人”。此前与一位普什图朋友交谈时，他曾直言：“我是普什图人，我为我们的文化自豪无比。”我上前与这位大叔攀谈，询问他对独立日的感受。他的话让我印象深刻：“今天是我的祖国巴基斯坦的生日，我首先是巴基斯坦人，随后才是普什图人。”这种对国家的认同感，深刻体现了巴基斯坦人复杂而丰富的民族情感。巴基斯坦纪念碑博物馆主要关注国家现代建国的历史，今日馆内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大家纷纷举起手机，尤其是在馆内关于巴基斯坦独立后第一次升旗的场景前，很多游客都长久地驻足与此，仿佛那一刻凝聚了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人们在不同的历史事件展区流连忘返，认真阅读着展览介绍。其中一个占地较大的展览是“拉合尔决议”。这一决议中，英国殖民者、国大党与印度穆斯林联盟共同商讨独立与分治的具体事项，为巴基斯坦的雏形奠定了基础。我经过时听到一位男士认真地对自己的孩子说道：“我们是巴基斯坦人，为了国家的独立，许多前辈为此流血牺牲，巴基斯坦是祖辈们努力奋斗的结果，我们必须珍惜现在的生活。”这种对历史的尊重与对未来的期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深厚的民族情感。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博物馆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成为人们传承情感、表达认同的场所，展现出巴基斯坦人对国家的骄傲与热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独立日的庆祝不仅是对过去的纪念，更是对未来的承诺。图5 巴基斯坦纪念碑博物馆内的众多游人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除了观众自发的独立日庆祝活动，巴基斯坦官方还举办了多项庆祝活动。在伊斯兰堡的法蒂玛公园内，盛大而热闹的歌舞表演吸引了众多观众。傍晚时分，巴基斯坦总理亲临巴基斯坦纪念碑，发表了重要演讲，表达对国家独立的深刻思考与祝福。同时，我所在的巴基斯坦民俗博物馆也在文化部的组织下举办了一系列庆祝活动，为我提供了近距离观察集体仪式的机会。活动在博物馆内举行，时长约两小时，首先上演的是一场引人入胜的木偶戏。表演开始时，场馆内一片黑暗，随后灯光缓缓亮起，聚焦在几个升起的木偶小人身上。这些木偶身穿各式服装，代表了巴基斯坦不同地区的人民。起初，小人们在舞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安居乐业，展现出和谐的社区氛围。然而，平静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舞台上的灯光瞬间暗淡下来，背景传来低沉的男声：“英国人来了，很快殖民统治就要开始了。”伴随着这句旁白，木偶小人们纷纷四散逃窜，场面充满了紧张和恐慌，映衬出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苦痛。随着殖民压迫的加深，小人们逐渐团结起来，奋起反抗。在一番努力之后，他们终于赶跑了英国殖民者。紧接着，舞台上呈现出印巴大迁移的悲壮场景，身穿穆斯林服装的人和印度教徒纷纷带着一家老小，分别向巴基斯坦和印度迁移，情景令人心痛，心痛于人们在动荡时代中的无奈与坚持。整场木偶戏通过生动的表演、背景视频和动人的音乐，讲述了巴基斯坦从莫卧儿时代经历重重挑战，最终走向独立的历程。关键的历史事件一一展现：从英国殖民者对印度斯坦人的残酷压迫，到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再到印巴分治时期的大迁徙。随着旁白“Pakistan Azad ho gae（巴基斯坦自由了）”的激昂呼喊，灯光骤然亮起，整个会场瞬间静默，令人屏息。在一瞬的平静之后，观众们热烈回应，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人挥舞着小国旗，齐声高呼“巴基斯坦万岁”。这一刻，情感的共鸣在空气中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激动，深厚的民族认同感和对独立的热爱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这样的集体仪式不仅是对历史的铭记，更是对未来的期许，令人倍感振奋。这场木偶戏不仅带领观众回顾了巴基斯坦的历史，更加深了人们对民族团结和独立精神的理解与热爱。图6 巴基斯坦独立日的木偶戏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木偶戏结束后，一场精彩的歌舞表演拉开了帷幕。博物馆特邀当地民俗艺术家现场伴奏，敲着鼓、拉起琴，气氛热烈。一位男歌手和一位女歌手分别演唱来自巴基斯坦不同省份的传统歌曲，展现出各地独特的风土人情。当女歌手高亢嘹亮地唱起拉瓦尔品第的歌曲时，观众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品第风景好，品第美食多，品第人热情淳朴。”她的声音如同洪流，直击人心，激起了下面观众的欢呼和舞动，大家纷纷跟着节拍吹口哨、打拍子，陶醉在这美妙的旋律中。接着，唱到开普省的歌曲时，帕坦的朋友们兴奋不已，跟随节奏尽情舞动，欢呼声此起彼伏，场面热烈无比。表演最后是一曲耳熟能详的《爱我巴基斯坦》（Dil Dil Pakistan），在歌声中，观众们都自发起立，齐声合唱，掌声和喝彩声响彻整个场馆。朋友伊莎悄声告诉我，她对这位女歌手感到无比自豪，因为在巴基斯坦，许多女生常常因羞涩而不敢在公众场合唱歌跳舞。这位女歌手却显得落落大方，勇敢而坚定，充分展现了女性的风采与力量。我忍不住问伊莎：“她是专业的歌手吗？”伊莎摇摇头，表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女歌手。不久后，伊莎突然惊呼：“你知道这位唱歌的女生是谁吗？”我一愣，以为她会提到某位知名歌手或明星。她告诉我，刚才她把演唱的视频发给自己的妹妹，结果妹妹发现，这位女士竟然是她们的“巴基斯坦研究”课的老师。这位老师的勇敢和自信让我深受触动，她不仅在舞台上展现了个人魅力，更代表了巴基斯坦女性的力量与坚韧。这样的经历让我对巴基斯坦的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我对那些在传统框架中勇于突破的女性充满敬意。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人们正热烈地准备游行。车队和人群涌上街道，车上挂满了各种大小的国旗，展现出浓厚的节日气氛。人们的脸上也涂抹着巴基斯坦的国旗，热情洋溢，吹着喇叭，四周充满了欢声笑语。朋友告诉我，晚上伊斯兰堡的主干道已成为绿色和金色装点的光影海洋。人们在主干道上放鞭炮，聚集在一起庆祝，气氛异常热烈。这样的场面不仅展示了节日的欢庆，更体现了人们对祖国的自豪与热爱。整个城市似乎在这一刻团结在一起，共同分享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将民族国家描绘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强调了人们在共同的文化、历史和语言背景下形成的认同感。涂尔干提出了“集体欢腾”的概念，关注社会仪式如何激发群体的情感。他认为，通过集体的仪式和庆典，个体能够被唤起共同的民族自豪感与情感纽带。这种集体的情绪体验，不仅强化了个体对群体的归属感，也增强了对民族身份的认同。在巴基斯坦的背景下，这一现象尤为明显。很多人认为，巴基斯坦人正在寻找和构建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多民族国家中，不同族群往往更倾向于认同自己的民族身份，而非国家身份。然而在自发与官方结合的活动中，人们的家国情绪被不断激发，个体通过参与共同的庆典体验，加强了与民族的情感连接。在这一过程中，国家与民族的关系愈发复杂。尽管官方宣传力图建立统一的国家认同，许多巴基斯坦人仍在寻求通过民族认同来表达自身的文化和历史。集体欢腾不仅是仪式的展现，更是民族情感的共鸣与历史记忆的重构，人们在这一活动中，为国家感到自豪、为自己的文化感到骄傲。责任编辑：徐沛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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