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生活的新章节:一幅关于埃里温城市空间的速写 | IIAS《田野日誌》第10期
文摘
教育
2024-11-10 19:00
北京
石靖,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研究地区为南高加索,关注格鲁吉亚内政、对外政策以及地区内历史因素与政治的互动关系等议题。作为一个沉浸在高加索田野的研究者,我很少关注一些比较“接地气”的时兴内容,甚至是与自己研究工作相关的信息。但随着在高加索日常生活中越来越多地遇到来自祖国的造访者,我发现自己终究是太不接地气了一些。在与国人攀谈、闲聊或者是帮忙的诸多偶然境遇中,我了解到他们知道的远超出了我的预想。如今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极为流行的“中亚大环线”,串联起了欧亚大陆上一系列离我们很近但却不甚了解的地域,加之利好签证政策的刺激,使其在最近一段时间成为国内旅行者竞相造访的新目的地。来高加索旅游的朋友们,通常会设计一条路线,体验同一地区内三个风情各异的国家。根据目前进入高加索的交通情况及大多数旅行者的选择,位于高加索“十字路口”南面的亚美尼亚通常是行程的最后一站。从某知名中文社交平台上已有的旅行者“互助”信息来看,基于个人体验分享的有价值信息确实具有扫盲作用,也为首次踏上异域土地的国人提供了或多或少的参考。之所以在进入正题前赘述这么多,并不是出于责任感要进行学理性纠正,而是想首次尝试感同身受,与那些在无数关于高加索文字和照片背后的朋友们一起“互助”,共同拼凑起国人对这个并不遥远地区的探索欲。毕竟,这也是我首次常驻亚美尼亚。我是2016年秋天首次到达格鲁吉亚,开始长期田野工作,这个时间点至今已经整整8年。每当回想我与高加索在学术研究层面的缘分,时间的推移并未使这段关系变得平静,反而依旧让我充满兴奋与好奇。对于之后多次往返高加索的经历,我已无法清晰记下每次或每个阶段的感受,但可以确认的是,我并没有将它视为一门课程或一项课题来对待。事实上,我感受到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最初陌生逐渐发展为拥有许多共同语言和话题,它也不断展现出令人着迷的新面貌。说这么多,其实是为了介绍一个背景。高加索是我多年的田野经历的核心区域,也是我工作内容的重心。我希望通过我的视角建立更多与高加索当地的连接和对话,从而保持本地化元素的优势。最近的经历表明,走出我在高加索范围内的熟悉领域,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尽管在过去几年中我曾访问过亚美尼亚的一些地方,但首次沉浸式的三个月生活确实给了我不同的感受。正如这篇小文章开头所述,我因为与游客相同的陌生感被迫接地气,在“互助平台”上找到了类似生活百事通的有用信息。因此,我也希望能够贡献一点,记录下这段时间亚美尼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不论是行走中亚环线在高加索作短暂停留的旅客,还是能够在高加索长时间生活的外来人士,对高加索三国进行比较似乎是一种常见的做法。基于我在高加索学习和生活的经历,我对每个国家都抱有浓厚的兴趣。正基于此,我发现自己更加关注于同一地域内的差异性,尤其是作为每个国家代表的首都风貌、历史演进的当代状态,以及近代尤其是独立后的发展变化。这些因素逐渐塑造了在相同地域和共同记忆基础上的差异性呈现。对于欧亚空间的国家而言,20世纪见证了民族和国家演进的曲折历程,而这些时代留下的印记在小国谋求凸显独立性的发展过程中尤为显著。尽管在此次访问亚美尼亚之前我已经多次到访,但却未能充分亲身体验当代亚美尼亚及其曲折的历史。虽然我意识到自己几个月的生活经历仍然存在局限,但相较于过去的印象,我获得了更多有趣的信息,特别是那些有助于理解亚美尼亚当代心态的线索。为此,我认为有必要整理这些信息,与在高加索驻留或长或短的同行者们分享。高加索国家的首都不仅是外来者首先接触到的国家风貌代表,也是这些国家特色的集中体现。根据我的过往经历,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是我在南高加索地区到达的最后一站。虽然整体上,埃里温保留了最为明显的古朴气息,但考虑到20世纪初的历史变迁,作为新首都的埃里温及其城市空间展现出的设计感,依然承载着纯粹和新鲜的亚美尼亚精神。埃里温的建城历史悠久,这一点也令所有亚美尼亚人引以为傲。我记得在2019年夏天到访埃里温时,北方大街起始的一侧竖立着纪念埃里温建城2800年的标识。此外,作为进入城市主干道的街心公园,也被称为纪念城市2800年历史的重要部分。帝俄之后,埃里温的地位以及作为核心城市的功能得到了极大提升。因此,在20世纪20年代,由亚历山大·塔玛尼扬(Alexander Tamanian)设计制定的埃里温重建和城市发展规划最终得到了苏联政府的批准。[1] 这些设计理念体现的城市规划及重要地标建筑,成为了今天我们所见的城市形象代表。图1 塔玛尼扬的埃里温总体规划,其中城市南北中轴线上排布了亚美尼亚母亲雕塑、歌剧院、北方大街和共和国广场 图片来源:https://ajammc.com/2014/04/08/yerevan-becoming-a-post-soviet-city/
塔玛尼扬设计的城市规划及其理念被认为是埃里温向现代城市转变的标志,体现了城市向重要的工业和文化中心的现代亚美尼亚首都的风格转型。 [2]例如,至今仍然作为埃里温城市地标的共和国广场、政府大楼以及位于城市中心的歌剧院,均出自这位伟大建筑师之手。对比塔玛尼扬的设计方案和20世纪20年代初的埃里温城市的原貌,可以看出,埃里温城市空间的变化标志着亚美尼亚新发展阶段的指向。由于地形的影响,埃里温的城市布局不同于一些坐落于平坦地貌的城市,其连接城市不同部分的道路也相对有限。然而,当漫步于城市中心时,塔玛尼扬于一个世纪之前的规划设计依然清晰可见。除了城市南北中轴线上的重要建筑之外,环绕城市核心区域的圆环形街心公园,为埃里温的居民和访客提供了轻松闲适的城市氛围。在整个20世纪之后的不同时期,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埃里温的发展呈现出围绕城市核心区域向外扩展的趋势。然而,市中心区域的空间规划仍然保留了城市的鲜明风貌。亚美尼亚人对自己民族悠久历史的自豪感,与20世纪埃里温的发展变迁紧密相连。这些完好保留下来的城市建筑设计和理念,反映了亚美尼亚人对所生活地域的深厚情感和对民族重生的坚守。在整个原苏联国家范围内,亚美尼亚对20世纪建筑和设计风格保存较为完好。例如,诞生于苏联时期的埃里温城市规划,以及依据塔玛尼扬设计理念建造的代表国家形象的功能性建筑,这些象征亚美尼亚形象的符号不仅留存至今,还在城市空间中发挥着重要功能。然而,作为访客,较为直观的感受是城市建筑的特殊色彩及其较为统一的材质。从位于市中心的共和国广场、政府大楼到散布在城市不同角落的居民住宅楼,亚美尼亚以粉色火山岩作为主要建筑材料,这种在当地取材的做法意外地为城市增添了一种浪漫的氛围。沿着埃里温城市的南北中轴线,穿越熙熙攘攘的商业步行街和古典肃穆的国家歌剧院,呈现在眼前的是埃里温设计者塔玛尼扬的塑像以及大阶梯(Cascade)广场。作为地标性建筑,大阶梯在中文中似乎还没有一个准确且公认的译名。目前,相关翻译主要来自于到访此地的中国游客,如“社会主义大阶梯”“埃里温阶梯”或“埃里温瀑布”等。尽管这些中文翻译与其他外语存在差异,由于大阶梯在埃里温及整个亚美尼亚尤为引人注目,这一特点似乎淡化了对精准翻译的要求。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该建筑群的设计也是塔玛尼扬关于埃里温城市空间构思的一部分,旨在连接城市中心和北部。然而,这项计划并未立刻启动,而是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由建筑师托罗相(Jim Torosyan)重新启动。 [3]托罗相在塔玛尼扬的设计方案基础上,增加了例如楼梯、展厅、庭院、室内自动扶梯等新的元素,[4]以尊重原设计同时融合新理念,打造了埃里温南北中轴线上一段极富特色的地标性建筑。在20世纪80年代该工程启动之后,受到了1988年大地震和1991年苏联解体的影响,整体建筑群未能最终完工。21世纪初,亚美尼亚政府联合Cafesjian基金会继续完成“大阶梯”的相关工程,并开发了电影院、博物馆项目,使这一地标建筑兼具文化艺术中心的功能。[5]沿着大阶梯向上层平台爬升,顶端是以十月革命50周年命名的纪念碑露台。 与大多数苏联时期修建的建筑,特别是承载特殊意义的纪念碑类似,这里呈现出一种超越时空的庄重肃穆感。转过回望,可以看到喧嚣的城市中心以及远处的土耳其边境和阿拉拉特山。晴朗天气时,埃里温的不同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相距如此近却又遥远的“圣山”,而毫无疑问,大阶梯顶部的开阔地带是最佳观景点。正如塔玛尼扬当时的规划设计一样,埃里温的南北中轴线串联起城市中具有重要功能且富有象征意义的建筑。考虑到近代具有革新意义的规划以及埃里温特殊的地形特点,这种别具风情的城市空间设计在原苏联空间国家范围内依然独具一格。从庄重开阔的共和国广场一路走来,穿过喧嚣熙攘的商业街,苏联时代特色和亚美尼亚民族风格相融合的建筑在中轴线上起到了指示功能,现代气息与时代的厚重感在埃里温的城市空间内找到了平衡。春夏之交,清凉的晚风或是淅沥的小雨基本是这个城市与一天告别的终章。入乡随俗,我效仿同当地人一样放慢节奏,在傍晚时分漫步于埃里温的城市中心,穿梭于这座粉红之城的不同角落,与陌生却又熟悉的当地人一起驻足大阶梯之上,望向这座承载着民族记忆的鲜活城市,体验他们在交互时空中的生活日常。在这一刻,我也成为了高加索当代故事的亲历者,甚至是参与者。自2016年首次在高加索开展田野生活以来,我在当地熟悉的空间逐渐扩展。然而,随着工作的深入,我发现自己对已经熟悉的事物已然存在许多尚未了解到的未知。八年来,我对格鲁吉亚及其给予我关照最多的第比利斯怀有特殊的情感,同时对高加索的其他角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我渴望身临其境,期待在更广阔的田野中共情。这次为期三个月的亚美尼亚之行是我探索之路上的一次重要尝试。我感谢自己创造了这段经历,也相信亚美尼亚的故事将从埃里温城市空间的速写开始,在未来的岁月里变得更加完整和鲜活。责任编辑: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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