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炬文库 | 《禅净合一溯源》宗派的自觉──达摩(顧偉康)

文化   2024-11-05 20:44   山东  


达摩老祖


  佛法入华,交汇于中国文化的宏观场景,可作一喻──外来的佛教文化犹如青藏高原溶融的雪水,而中国本土文化则如长江黄河之河道;大水泻下,北上者“黄河之水天上来”,南下者“千里江陵一日还”。与其说本为一“种”的佛教文化,因中国文化内部的不同分支而同显出不同的风貌;不如说佛教的不同派系,目的性地与中国文化中形态气质“相投”的分支一一融合,形成新的文化亚种群,共同构成新的文化种体──中国化的佛教。

  同为中国化的佛教,禅宗和净土宗,要到达摩和昙鸾,才各自显示出不同的个性和气质,开始有真正的宗派自觉。

 


  菩提达摩(?-528)入华的年代,按当前学术界的共识,在宋亡以前,约公元470左右。较之佛法入华,整整晚了四百年。然而翻阅史书,特别是禅宗《灯录》,往往感觉不到这个“时差”──作为禅宗的历史源头,达摩西来,被赋以极其神秘色彩和意义。

  然而超越宗派的立场,拂去历史的尘埃,初来中国的菩提达摩,其境遇并无神奇可言,最早的材料,北魏杨炫之的《洛阳伽蓝记》有两处提及达摩的名字,但于禅宗研究,没有大的帮助。

  真正有意义的材料,则是在达摩后一百余年后,唐道宣(596-667)所著《续高僧传》中见到:菩提达摩,南天竺婆罗门种,神慧疏朗,闻皆晓悟。志存大乘,冥心虚寂,通微彻数,定学高之。悲此边隅,以法相导。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随其所止,诲以禅教。于时合国盛宏讲授,乍闻定法,多生讥谤。

  道宣大师这短短的一段话,携带了极其丰富的文化信息。

  达摩入华,正逢中国佛教在大规模翻译经典、讲授注疏的基础上清算玄学的时代,名相之学如日中天,所谓“合国盛宏讲授”,乃是世风最生动的写照。而达摩正是因为坚持了另一迥然不同的立场和方向,故叠遭非议甚至备受迫害。

  达摩禅法,据道宣《续高僧传》,他已见到达摩弟子昙林所记的“二入四行”并抄录下来: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理入者:谓藉教悟宗,深信凡圣今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圣住不移,更不随于言教。此即与真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名之理入。行入者,所谓四行;其余诸行,悉入此行中。何等为四行?一者报怨行,二者随缘行,三者无所求行,四者称法行。“四行”的具体阐述,文字太长,不再全引。要之前三行是对“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苦的破解;其特色是“顺物”,也就是不违世俗,恒顺众生,从克己中去利他。称法行是“方便”,即以“无所得为方便”而行六度;其特色是行菩萨大行而无所行,摄化众生而不取众生相。总之“四行”强调的是在实践中修习,而不是文字上的解说。



  由此而观,达摩禅法的特质极为明显:他以“理入”、“行入”并举,恰是定慧双修、趣入菩提道,一面要“见道”——悟入谛理,同时还要付诸实践——本著悟入的见地,在实际生活的行住坐卧中去融洽、销除无始以来的积习,达到究竟圆满的境界。达摩禅法更有其经教依据和严密的逻辑基础——“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这是如来藏说的理论;依此深切信解,“舍妄归真”、“藉教悟宗”,从依言教的闻而思,到不依言教的思而修,通过“四行”实践,最后达到“与真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的如智不二的般若境界,也就是(分证)成佛了。不靠神通、不落名相,既有逻辑、又有实践,自觉圣智、摄化众生。

  这一新世界观的萌芽;对于当时的中国僧众而言,实是闻未所闻,无怪达摩定学初到中土,执著名相的“守文之徒”无法理解而大加“讥谤”,而百年之后道宣律师能力排众议,高推其“大乘壁观、功业最高”。

  达摩时代,尚未发展到“不立文字”从而以废弃经典来显示机锋的阶段,但强调自觉圣智的意趣,已通过对经典的抉择和解释而明确流露。

  《续高僧传》<慧可传>说:初,达摩禅师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观汉地,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道宣还说慧可的弟子“那满等师,常赉四卷楞伽以为心要,随说随行(那是慧可的弟子;满是那禅师的弟子,与道宣同时人)”。

  达摩以四卷《楞伽》印心,有点不寻常。达摩到北魏,魏地早有菩提流支于延昌二年(513)译出的十卷本《楞伽经》广为流传。达摩却舍近就远、避熟就生,以求那跋陀(394-468)于宋元嘉二十年(443)译出的四卷本《楞伽阿跋多罗宝经》授法。这一选择除了与史说达摩初达宋境南越有关,是否还有更深的意义?

  就如来藏说的总体而言,四卷《楞伽》与十卷《楞伽》的内容没有根本的差别──禅法被分为四类:愚夫所行禅(凡夫外道禅)、观察义禅(小乘禅)、攀缘如禅(大乘禅)和如来禅。云何如来禅,谓入如来地自觉圣智相三种乐住,成办众生不思议事,是名如来禅。《楞伽经》进而又强调法身与化身的不同:法佛是“自觉圣所缘境界建立施作”,化佛是“说施戒忍……分别观察建立”,前者是体悟,后者是言说,于是有“宗通”与“说通”的区别:佛告大慧:一切声闻缘觉菩萨有二种通相,谓宗通说通。我谓二种通,宗通及言通。说者授童蒙,宗为修行者。强调“说通”是言说的、非究竟的;“宗通”方是自证的、真实根本的。本来,强调“教法”(读经)和“证法”(证道)有不同,乃是一切佛法的通义。但达摩禅法“排小(乘)舍大(乘)、独建一家”,特别拈出“宗通”与“说通”的对立,以如来禅自居,直接开后世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之先河,这就不是印度佛教的特色。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玩味四卷《楞伽》与十卷《楞伽》的不同,或能从达摩以四卷《楞伽》印心的史实中看到更多的东西。

  翻看两本《楞伽》,印象居然有强烈的不同。并且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后译(513年译出)的十卷《楞伽》显得生硬、更多印度味,而先译(443年译出)的四卷《楞伽》反而圆熟,更多中国味。例如,十卷《楞伽》一开始长长一段<请佛品>,充满了神异奇迹、先知妙相的描写,四卷《楞伽》就全然没有。再如翻译用语,十卷《楞伽》用“阿梨耶识”,四卷《楞伽》则是“藏识”;四卷《楞伽》用“渐”、“顿”,十卷《楞伽》则用“次第”、“一时”……至于前面提到的“宗通”、“说通”、“自觉圣智”,十卷《楞伽》中“建立如实法相”、“建立说法相”、“内身证得圣相”。对比之下,简直不相信是同一时代的先后译品,这绝不是译主的修养风格问题,而是有没有自觉的走中国化道路的不同。

  在这样的高度和深度上看达摩在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之间的选择,则就意味深长──同样说“自觉圣智”,同样说“宗通”、“说通”,用语不同、腔调不同、气质不同,其精神和效果更是不同。

  古印度的瑜伽行派,本有南北二法门:阿赖耶说,弘通于(由)西(而)北印度;如来藏说,弘通于(由)东(而)南印度。各自发展,由《胜鬘经》开始结合,逐有《楞伽经》的“如来藏藏识心”。

  故同一《楞伽经》,本有两个源头。到了中国,一支传为流支、真谛和后来的玄奘大师所译的经典,属阿赖耶系统;十卷《楞伽》中用“阿梨耶”云云,说明其倾向和重心在阿赖耶缘起说。另一支则是由求那跋陀译出、菩提达摩弘传的四卷《楞伽》,明显地重视自觉圣智的如来藏说。前者立八识之说,以第八识阿赖耶识为第一义谛,因种子现行相互薰习而变生一切法。此阿赖耶缘起说名相繁复、理论深奥,颇具印度气息,故虽有玄奘之声望和唐太宗之支持,由该说发展而来的法相唯识宗,仅兴盛一时旋即熄灭。但达摩传四卷《楞伽》,开真如、生灭二门,以如来藏为真如、为佛性、为自性清净心;故一切众生有佛性,仅因烦恼客尘所覆而不能显了,只要恢复本来清净心,一切众生皆能成佛。此说简洁明快,立竿见影,颇契中国人心,故能历尽艰险而迅速流传。


  达摩的时代会过去,达摩老祖会离开人世,但达摩的精神,却是后继有人,长存于历史,成为禅宗永恒的指南。禅宗史上关于达摩的几个最有名的故事,一无例外地著眼于宣扬达摩对佛法大义的重新诠译。从达摩见梁武帝开始,到“面壁九年”、“折苇渡江”、“六度被毒”、“武帝立碑”、“昭明遥祭”、“只履西归”……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达摩系列”;再由“西天二十八祖”的法系,直接与“如来拈花,迦叶微笑”接通法脉。通俗易懂、生动活泼的故事,远远胜过了诲涩难懂、诘屈聱牙的“二入四行”和“楞伽印心”,口口相传而活跃于整个禅宗史上,成为禅宗开宗立派、发扬光大的重要“舆论工具”,其历史影响和被接受的程度,甚至掩盖了真实的历史。

  然而,无论是“客观”的历史(当时确有其事),还是“主观”的历史(后人掺入,被普遍承认、接受而成传统),其中国化的意趣是异乎寻常的一致。领导著整部禅宗史的究竟宗旨,早在达摩时代就被揭潴,并且成为一条贯穿千年的红线。因此,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确定的源头的话,中国禅宗史的追溯,必然是从“东土初祖”菩提达摩开始。

 


當下書房
为振兴强盛国家而读书,为救度利益一切众生而读书;我读,你也读。努力读本科书、努力读课外书,无论任何年龄也不停读书,这是容易取得成功及无负此生的必要条件之一。 为自己而读书是小乘,为国家而读书是中乘,为众生而读书是大乘。#常观世音微语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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