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枪手自述”(吾国斯文第1747期 斯舜威)

文摘   2024-09-25 15:20   澳大利亚  

“神枪手”自述

按:半个多世纪前,我的老家诸暨“红总”“联总”武斗激烈,死了不少人。有一场战斗发生在1967913日,地点就在我所在的斯宅公社南三江(现在殿口村和南三江村合并为“殿南村”),就在现在的东白湖水库东端湖畔。斯宅的“神枪手”斯惠珍属于“联总”,是公社民兵营副营长,奉命率队参加战斗,战斗中她打死了两名战士。她是当时的一位传奇人物,最近,吴国新采访了她,记录了她的亲口叙述。现将吴国新采访文章中斯惠珍的叙述部分摘录在此,作为那个特殊年代的“口述历史”,当年我10岁,记不清还在陈蔡,还是已经过继到斯宅,就在叙述中所提到的斯宅公社所在地“小洋房”所在的斯宅村,距离南三江村仅仅五六里路,应该听得到枪声。

枪声远去,往事不能忘记,如果两位小战士没有卷入这场“战斗”,现在也已经是八十岁左右儿女满堂、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但愿悲剧不再,平安无事。 

“我出生于一九四六年,今年七十八岁了,属猪。初中毕业后在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十六岁那年,斯宅公社上泉大队成立民兵连,把我选拔为一名光荣的女民兵战士。在紧张的劳动之余,经常舞刀弄枪地参加公社、区、县、地区的各种射击、投弹等军事训练。特别是一九六五年四月份,那年我十九岁,参加了在绍兴军分区举行的一个月的民兵训练及大比武,我九发子弹,分别从卧式、跪式、立式,从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打出了七十八环的好成绩,荣获当年绍兴地区民兵训练打靶第一名的好成绩。我受到了军分区领导和县、地区领导的表彰。第二天,军分区司令特意赶来靶场,指定让我一个人再打九发子弹给他看。我尽量压制自己无比紧张的心情,保持沉着冷静,打好每一粒子弹。最后,九颗子弹还是打出七十八环的好成绩。司令员高兴极了!他特意来到我面前,与我亲切握手,我当时感觉到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啊!军分区司令他亲手给我发了一支七斤半的苏制步枪,而给其他男女民兵发的都是九斤半的步枪,因为我一米六的个子,体重也就八、九十斤,属于特殊照顾对待的荣誉。从此后,我竟成了人们传说中的‘女神枪手’了。那天,领导让照相馆的几个师傅,特意给我们受到表彰的几个男女民兵摆拍了好多照片。我记得我摆拍了十多张照片,可洗出来放大的也就这两张……”阿姨说到这里,站起来,手指着墙上挂着的两幅照片后接着说:“有一天中午时分,我在诸暨县城照相馆门口的展示橱窗内,看到了自己放得很大的两张照片,真是高兴极了!我马上斗胆找到照相馆的领导,说明自己很想要这两张照片的愿望。照相馆领导说他们几个领导下午讨论一下再决定,让她下午三点左右再过来。下午我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这两张还带着镜框的放大照片,拿回家后,一直珍藏着,直到九十年代,我才敢把照片挂在自己家的墙上……”

说到当年“红总”与“联总”两派在斯宅南三江村后面山上的一场武斗中,她用双枪左右开弓,亲手打死两名“支左”部队战士的情景……

她说:“所谓‘联总’,即‘诸暨县革命联合造反总司令部’的简称;而‘红总’即‘诸暨县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的简称。那是一九六七年九月十三日临近中午时分,当时我作为斯宅公社武装民兵副营长,正在斯宅公社驻地盟前畈小洋房内开会时,突然接到‘敌情报告’说,‘红总’在二十军支左部队的援助下,正从绿化石壁一带翻过山头,从小东往斯宅方向赶来,形势十分危急!当时作为‘联总’小头目的公社武装部周佳林部长,立即命令我带领二、三十个武装民兵,一起奔赴南三江村背后的山上阻击‘敌人’。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我们‘联总’武装民兵被打死了六个人,打伤十多个人,我们处于被‘红总’四面包围之中。看着身边牺牲和受伤的战友,当时我也是杀红了眼,见近二百米外的一个小山头上,一个部队战士刚露了一下头,我就扣动了一直瞄准着的步枪扳机,后来感觉再没有露出头来。不一会,在相距二百多米远的桥头,又一个部队战士,手拿一个金属壳的扩音喇叭,用普通话喊着‘放下武器,缴枪不杀!’之类的口号,我又一枪打过去,那个战士应声倒地。我后来才听说,子弹是从话筒打进嘴里,又从后脑穿出去的。后来‘红总’和‘联总’两派都认定这两个部队战士是被我打死的。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还听说打死的部队战士被埋在楼童村背后山上的。因为楼童村当时是‘支左’部队的驻地。坊间一直传说我是‘双枪老太婆’、‘女神枪手’,说我左右开弓,一枪撂倒一个部队战士,那是乱说,再说了,手枪也打不了那么远的。”说到这里,阿姨终于流下了痛苦和内疚的泪水……

她接着说:“后来,‘支左’部队战士协同‘红总’,逐渐缩小了包围圈,把我们‘联总’一网打尽,然后,他们通知死者家属来收取尸体,通知伤者家属抬去救治。这其中一个叫梁香山的重伤员,小肚子被流弹划开了一个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家属只好用一只大碗扣住他的伤口,再拿一块大脚布绑住,用双轮车送去县医院抢救,结果在县城城郊的必经之路应山村,被‘红总’队员拦住去路,坚决不让家属送伤员去县医院抢救,伤员结果死在回去的路上了。而我与周佳林部长,是这场战斗的‘联总’男女主角,被俘后,双手反背,五花大绑,先在南三江村学校操场边的树上绑着,然后痛打一顿,打得皮开肉绽后,准备押回斯宅公社驻地盟前畈小洋房关押。当一群人押着我俩来到上泉大队前村埠下面的石灰窑路口时,路两边已挤满了围观的社员群众。正在这时,人群里冲出一个青年社员,他手拿一块如菜刀般大小的石灰石片,冲过来猛地砸打在我的头盖骨上,我当场瘫坐在地上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等我苏醒过来,感觉头上的血顺着头发、脸颊、脖子流到身上,我成一个血人了。可是,‘红总’队员们还是拖起我,继续把我和周佳林部长押解到斯宅公社驻地盟前畈小洋楼,在门口的两棵树上,我俩反缚双手挂在树上,两只脚的大拇趾头刚能碰到地面。这样吊了一晚上,我连大小便也只能在裤裆里解决了……”

“等第二天太阳出来后,两个‘红总’看守人员才把我和周佳林部长从树上放下来,各自关进一间小黑屋里。当看守人员给我松绑,我都没感觉到一双手的存在了,一双紫色的、肿涨得如大腿一样粗的手,当时已完全麻木了,还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手变麻、酸、涨、痛,好长时间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不过我经半天加一晚上的非人折磨,实在太困太困了,忍不住倒地昏睡过去了。”阿姨笑眯眯地说着这些事,感觉好像是在向我们讲别人的故事。

“那天,斯宅公社驻地盟前畈小洋房附近台门屋内,有我外甥女的干爹干妈,干爹姓应,是一个打铁的师傅。他们听说我被俘关在这里,特意烧了一大碗猪肉,一大海碗的白米饭,在大门口好说歹说,让看守给我送进来。看守一脚踢醒了昏睡的我,顺手重重地把饭和肉放在我旁边。我睡眼惺忪,当一看到这香喷喷的米饭和猪肉,我竟如饿虎扑食,顾不得手上、身上的血污、汗渍、泥土,也不用筷子,双手抓起饭和肉,使劲往嘴里塞,不一会工夫就吃光了饭和肉,感觉还意犹未尽哩。而晚上应师傅家送来更多的饭和猪肉,反而吃不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红总’队员把我与周佳林部长从斯宅押解到七十里路外的县城。在半道的楼童村部队驻地,一个女卫生员拿起一把剪刀后,轻声问我道:‘包扎头上的近三寸长的大伤口,必须剪掉头发,你同意吗?’我说:‘没问题,我命都朝不保夕的,还在乎头发吗?剪光吧!’于是,我低头看着卫生员耐心地给我剪下一簇簇沾着血迹的头发扔在脚前,我的心在颤抖、在向外淌血。说真的,女生的爱美之心,有时感觉真的比生命都重要啊!”

“卫生员给我包扎完头上的伤口,只给我露出一双眼睛。部队派军车把我们这些‘联总’俘虏押解到了诸暨县看守所,与一些杀人、放火的刑事犯一道关押。在关押的三个月其间,我被无数次抓出去到全县各地批斗,有好几次竟与当时的原诸暨县委周林书记同台批斗。我在批斗中,最惨的一两次,一次是在孝四公社王家沿村,两个女民兵一左一右押解我上台接受批斗,没想到上台阶时,脚下一滑,三个人都跌倒在地,气得两位女民兵爬起来后,对我好一顿拳打脚踢。另外一次是在月龙村,村里两个‘红总’队员,在批斗大会结束后,竟各拿起一把毛竹丫枝,对我和周佳林部长劈头盖脸、浑身上下一顿毒打。当时我只能紧闭双眼,任她们把我打得脸上、手上、脚上、身体上,道道血丝、鲜血直流……”

“我在一九六七年底才被释放回家的,家里的母亲和出嫁的姐姐都为我担惊受怕,操碎了心。后来母亲在我二十三岁出嫁前那几天因病去世了。父母他们都是活到五十九岁那年就相继去世了。而我在六八年四月份,又被‘红总’抓去,在县看守所关押一个多月才放出来的。那时我已落下一身的伤病,多亏了到桥卢村的一位老中医,给我用中药调理,才慢慢恢复元气。二十三岁那年,经老中医牵线搭桥,嫁到了他们村。我后来在街亭手工业社一直工作到退休。大儿子今年五十六岁了,小儿子五十三岁,都在杭州工作、生活。老伴比我大九岁,只是十多年前因病过早去世了。我在一九七六年‘四人帮’打倒后,被平反昭雪,落实政策。并到全县各地去参加控诉大会,后来就不愿再去了……”    

按:本文源自吴国新《拜访当年斯宅的神枪手斯惠珍》。适逢吴国新第一本著作《难忘学徒和打工的生活》即将出版,谨表祝贺:国新师傅的“斧头”和“笔头”——吴国新《难忘学徒和打工的生活》序言(吾国斯文第1716期  斯舜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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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国斯文
继承传统文脉,叙述艺坛雅事。共享翰墨心得,同创盛世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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