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个人尊严”（下）
斯舜威
王绂《隐居图》
（接上期）伟人曾经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也曾经有诗人写道：“站起来吧，他们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你跪着。”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始终跪着，无法站立。不久前甚至有专家建议恢复老百姓向官员行跪拜大礼，据说这样可以增强官员的“责任感”。
严密的等级制度，可谓国粹，直到现在，各行各业，哪怕企业、农村、哪怕是学校、医院，甚至寺院，都有严密的等级制度。如果有“个人尊严”存在，也是按照等级制度而分成三六九等的。不同等级的人，有着不同的“尊严”。在一些人心里，或者眼里，“个人尊严”是与“官威”“个人威严”划等号的，有多大的官，便有多大的“尊严”，包括坐的车子，随员的多少，开道或者封道的程度，更不要说去医院看病的医疗待遇了，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果达到了某一级别而没有享受相应的“待遇”，在他看来，就是有损于他的“个人尊严”。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尊严”分等级的最直白阐述。这一规则，不仅仅局限于官场，也广泛地影响到全社会，不管谁，都会从“一级压一级”中获得自己的“尊严”，这种“获得”，常常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代价。一个人，在面对上级、长辈或强者所“失去的尊严”，必定要从比他“弱小”的人那里找回来，从而获得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有些人有的时候非常谦卑、恭敬，有的时候则非常专横、傲慢的原因所在，无他，对象不同耳。这种现象如同病毒，是会传播和弥漫的，这也是一些保安、城管、戴袖带的大妈、穿白大褂的协办人员面对普通群众，特别是弱势群体会那么霸道的原因所在，他们要通过剥夺、践踏别人的尊严，来获得自己的“尊严”，因为在平时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的，在他们获得某种“权利”的时候，他们要把这份“权力”放大、用足，来实现自己的心理平衡。
从某种意义来说，混迹于中国古代官场，如果要想升迁，春风得意，往往是需要付出牺牲尊严作为代价的，这也是陶渊明为何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原因所在，也是李白、杜甫这些顶级的大诗人、大文豪在仕途难以顺风顺水的原因所在，也是为何历朝历代有那么多文人隐居山林的原因所在。隐居，既是逃避，也是保全“个人尊严”最为有效的办法。
赵令穰《陶潜赏菊图》
隐居，说到底是一种逃避，是一种独善其身的最后的底线。远离社会是需要条件的，最基本的就是拥有基本的生存条件。人要活着，首先必须有基本的衣食住行的保障。你可以隐居林泉，远离尘嚣，但你首先要能够活下去。
事实上，社会上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做到“万事不求人”的只是极少数，对几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必须融入社会，谋取生存和发展，不得不有所求，做不到完全自由。“有所求”，脆弱的“尊严”就很可能岌岌可危。
中国人的“个人尊严”，常常体现在“面子”上。“面子”是“个人尊严”的表现形式，在很多场合已经取代为“个人尊严”。上海青帮老大杜月笙有一个“三碗面理论”，他经常感叹说：“人生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情面、场面”。这是杜月笙的人情世故，也是他取得成功的法宝。出生于社会最底层靠卖水果的他懂得给人面子的重要性，不管是谁，都给予别人很大的面子，也即充分的尊重。因为这种“尊重”非常稀缺，大多数人在有了钱、有了地位之后，只需要别人给他“尊重”，却不懂得给别人“尊重”，甚至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这方面，杜月笙可谓另类了。
“个人尊严”不能靠别人恩赐，只能自己维护。特别是上了年纪，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的时候，更是只要坚守自我即可。
老年人最为可怕，也最为担忧的就是丧失活动能力、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之后，“个人尊严”就岌岌可危了。一旦不得不去医院，特别是进ICU，会遇到什么事情就不可预知了。所以，许多朋友事先都写好遗嘱，临终前坚决不进ICU，不做无谓的抢救，宁可早一点离开，也不丧失最后的“尊严”。
2024年9月23日
王蒙《青卞隐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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