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散记
|辞录
很多年前,那条旧街还没有长满蔓草
我们去散步,旧街后的河边
房屋老旧,鸡鸭成群
灰白的院墙上,垂下许多枝吊兰
桥头的枇杷树枝叶繁茂,从不结果
这些陈旧的事物,如今遥远而安静
只存在于你忧郁的目光里
多年以后,我们仍然散步
去江边大声歌唱,在更陈旧的街道上淋雨
一整夜,我们脱下名字,逃往命中的荒原
学一只喝醉的螃蟹,在山石上打坐
文峰寺
|遇洪
东方的黄铜水母——
一条少年喇嘛打水用的绳子,
它过时的电流没有威胁,
像你逢场作戏的心脏没有跳。
神峰如此昏庸,
一遍遍监制你全部的家当。
你的弥勒,
对着陌生人又喝到了灾难之水,
安静的一小盆
大多数只能用来做婚前检查。
狞笑调转了韦陀的身体,
这两个人从不照顾小喇嘛,
香客为此奉献一生。
一生已经不够六十年
活佛的巧克力身体熬过了多少?
把香烧热再谈论疾苦,
你等不到死亡更别说先活一会儿。
没有人要杀你,
文峰寺里胎儿更多
不如祝他们松开绳索。
活佛厌恶你的童年凳子,
但还是和你一起坐在上面
划燃自己多余的精液——
有一种骨外之疼。
年轻时穿过的红袈裟
仅仅是一片皮肤就让雕塑真实。
那时你与自己对拜,
善男子就从大殿里搬耳朵出来,
其他肉不出来,
你护住的衣兜什么都没有。
外面打篮球的被称作老藏,
黑色的扣篮屡屡犯规,
你从这里下山
想到在未来几年增多的光头,
轻松但是不幸福。
所以你故意下山,
几句高大的哨声便已吹出了佛语。
祖辈的土地
|李文兹
月色的缺,被大地盗窃而走的皎洁
补全着劳作的日夜
祖辈的生命是一篇未定稿的稿件,土地是写作的笔尖
耕牛被红土推搡,开垦出改变命运的路径
祖辈背靠着寂寞的群山,瞳孔始终面朝黄土
月色,沾满生命实体不可摆脱的苦
粮食的秘密,在祖辈的掌纹里反复锻造
讲述那场关于饥饿的逃亡,衣衫褴褛无可慰籍的温饱
褪色的衣服被反复缝补,岁月断节在木梳空缺的齿节
为生存许诺,为心跳的回响
袅袅升起的炊烟
游动成生命进行的程序
耐久的骨头,未在土中腐朽
在日子流逝中,如花生的外壳,像墙皮般地剥离
生锈的不是铁犁,是民族的品性
太阳升起,那颤巍倾斜的背脊
又会风雨不动地踏足土地,将褶皱抚平
他们渴望麦稻不断地拔节生长
去碰触天空,碰触温饱,碰触梦想
而人生超脱的物欲,不存在这土地
在《庄子》的逍遥游里
童年,殉情的眼睛
|西冷人
玩具的死亡,童年随之殉情。
摸不着的岁月里
一张卡片,躺在抽屉里腐烂。
收集存在的证据,像侦探一样,童年没有
雕塑
断臂的玩偶便是我的维纳斯。
一道赤色的鸟,在夏天里圆寂。橘红光影
划过侧窗,老人,电风扇。
插座得了咳嗽,它的输氧管也老去
连接着南极与北极,通上电路
我便能看见欧洲的木乃伊
房间敞着童年的麦地
灯泡,守候黄昏与蚊香
一次久违的停电,打开沉睡的柜子
旋转,万花筒,镜片
螺旋的眼睛里窥见了世界末日
出发的骆驼
|向南生
骆驼要离开家
然后结婚生子
再回家奔丧
骆驼挤出的眼泪
永远不够母亲挤出的乳水
骆驼想用一生荒芜
报答这个满身忧愁的女人
我和父亲的一生
也有两座驼峰
我们会在沙漠里一直磨下去
太阳会掉在戈壁上
我会寸步难行
等我的驼峰被太阳吃掉
我就会变成一匹马
不再驮着家
来年的春天
骆驼的孩子要回家
母亲要掉落一半的头发
为孩子编织新鞋子
她要他们走在戈壁上
和走在草原上一样
河
|冷马
童年的末端,打河对岸游过来一个女人,抚摸我
绵软的小腿
父亲以我不理解的方式死在下游,回来的人说
是因为水灾:
春潮。河从那时起,叹息出阴道的意味
后来我频频爱上同一个女人,河水就把村口的老庙
淹了整整七次
后来一具神像也躲在我胸前说谎:
龙是假的,秀才也不常独居深山
我仍然是小麦的儿子,不敢揭竿而起,也不敢砸烂门楣
因此做不成一个正统的流氓
最多喝一杯掺了水的农药,最多了
我是小麦的儿子,从祖辈那儿学会了洞悉河水的经期
而我体内的河中常立一个吐雾的女人
每当我朝妓院深处望去,她就大哭
这导致蝴蝶至今仍未取得
一个合乎叙事的定义
后来一个男人活成了一根芦苇,
看见蜉蝣的时候,他会想起父亲
他说:世界远远不够动荡
远远不够。
本期图片:小红书博主野生摄影师黑子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