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 她折下一截细樱,放进旧事物中。什么才能挽留昔日的风景?

文摘   文化   2023-09-07 16:22   湖北  


蝌蚪

 

|王赦

 


她俯首瘫坐田埂

 

寒气凝固目光

 

身前是被前夜暴雨

 

蹂躏的庄稼

 


泪囊枯涸

 

血色的雷电定格眼白

 

绝望之泪

 

早已坠入身旁的沟渠

 

化作一群在沉默中

 

游弋的蝌蚪

 


水中呈现昔日耕耘之影

 

丰收的庄稼满载于车

 

粗糙的手接过

 

那足够生活的碎银




|李玉绾


她是什么样子?

她应该是山川、应该是河流

是头发之间 要有花香

她应该骑马应该身着红裙

她应该躺在你的床上

然后、任凭你摆弄

这时候 、你可以称之她为

一个女人。其他时候

我忘记了你对于她的称呼

喘息之间、当她的肌肤,像烂泥糊在

老树上的时候

当她市侩 当她老气横秋

当勃艮第红只存在于玫瑰花园

当山丘失去了蜿蜒曲折

藏在海浪和海浪之间的污泥

这叫作时间

她少时折断了麦子的骨头

现在她的脊梁 比麦子还要弯

你厌弃小麦 你也厌弃华北

你厌弃掐断了麦子腰椎的姑娘

你想起她嗔怪你没系好纽扣

但是此时她离开你的枕榻

你手里摩挲的时间质坚色正

你只想让她饮下鸩毒月亮熟睡的时候

你能找到的 只有她忧郁的眼神

她含着月亮自尽

你睁开双眼 找不到一个海港

却发现枕边有一个菜市场的老妪

她和月亮都丧失了姓名



断代史

|吴清顺


Ⅰ.


还记得吗?她的窘态,像犯错的左派。她总是被批判:哑巴,蛮子,杀死女儿的凶手。

语言学里她贩卖:青春,欲望,一个女人生育的能力,以及历史的浓雾。

一个时代终将坍塌在她泥泞的身上,无数道绞索让她的脸庞平静而深刻。

多年前的雨夜,雪夜,冒着晴朗的月夜,她都沿着这条生锈的道路,

参与同阶级的人民的困难与幸福。等到她再老了些,疾病就变成了阴雨,

疼痛就变成了礼貌。修辞中她擅长通感,她曾让我潮湿,让我松弛,让我懂得

沉默是一种宽容,而遗忘总是挤兑我对她的记忆。每当她移动到我的梦境,

总会告诉我,边境刚打过秋风,灰褐色的河谷藏有羊群,蓝色的盆地要面临不幸。

她的往事,在麦收后的暮色里降临,一直到我们停止了交谈,悲伤的空气还没有弥散。


Ⅱ.


她从哪里来?父亲不知道,我不知道,雨后的木耳不知道。村庄的小剧场也不会知道。

那些年,她浣衣。我在溪边看羊群和几匹老马吃草。放牧的老人裹头巾祈祷。

在倾斜的午后,我涌起强烈的感动。世界都围绕着她,她那么瘦小,那么透明,阳光

因闪耀而变得遥远。她温和,平静,不擅长抒情,偶尔愤怒,也只是向生活致敬。

她照亮黑色的贫穷(人们会为此憧憬吗),对灰色的流水轻柔,宛如一个合格的母亲。

铁在生锈,耕具超出陌生的保质期,卷曲的道路无产者的归途。几年后,她画下

饥饿的嘴,邻居的红墙高高竖着;我们用枯枝、秸秆、木桩筑起一道篱笆,

苦难的咒语在屋檐下挂着,风铃映现着树荫的虚无。井水甘冽,她干净如纯真的诗歌,

却不能热烈地朗诵。旧日牺牲在批判的弃笔里,她的愿望是在中国找到山野里造反的孤独。


Ⅲ.


远处的雾霭涌向疲倦。她折下一截细樱,放进旧事物中。什么才能挽留昔日的风景?

什么样的善良才拥有彻底的革命性?她在村庄的早晨画故乡的符咒,于是全人类的悲哀

都汇聚在一片青苔。雨季到来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祝福。闷热让世界变得更牢固,

她的唇舌音唤起柔软的丧炮声。更深的阴影,把祖国连成一片,她曾经是少女,如今是

等待分配幸福的劳动者。只有黄连还在雨水的口中,将漫长的腐汁变为英雄。

她挚爱的田野的孩子,脸色蜡黄,坐在山顶上,像长期饥饿的大地的绝望。

沉寂时刻提醒着她,作为一座畸形的山岗,要时刻懂得赞美。

三分之一的昨天,制造出她彷如嬉戏而悲惨的暮年,而我将悄悄离开。

她停止劳动。她坐下。她躺着。她病着。往日的废墟里,飞出了一只蝴蝶。



黎明的幻象

|凫愚


今天我不想读性别主义。松垮的高腰裤,要从榻上一跃而过。枝头昏昏欲睡的雀正听见黑暗;缫丝机飞快转动;一只龟裂的酒桶比小脚女人走得更远。拒绝夜幕沁出的水她的嗓音,双目紧闭着。蜜蜂在纱窗逗留了几秒钟;卡车不安的焦油味;天空像镜子摔碎。于是用镊子从你眼角夹走一粒女权的弹片。


关于你我能认识什么?你该是我的朋友

(这纯属虚构)。


当你缩在塑料椅里,拖鞋像一对搁浅的乌鸦,假设爱不是两个位格互诉暴力,为何用舌头将它们拴住?如果它们更接近头颅与刽子手,但那只属于一种牺牲。秋雨下得很急,你不会期望荷叶被撕烂——实际上已随父亲的肺遁入了灰色——一页履历,锁进墨渍的记事簿,我奋力摇晃牛皮壳(要买椟还珠吗)。


这一晚起伏的腹部代替了你。

必须警惕谁藏匿其中。


月光在腰间解开,你柔顺的餐巾。君子兰喷泉般枯萎,是否有人打赌,池心有几枚金币。二十年前,像蛤蜊从海滩挖出来,柔软的内层始终是一个谜。我呼唤喜鹊,八哥,还有黑鸫鸟,它们扑棱棱四散,你的双腿是白桃树。那种子呢?装到玻璃罐里,贴上学名标签,旁边立着地球仪和骨架。


解释是空洞的。辞典娴熟地摆弄一位教授。


就取消你的句中独立性吧,

此后,你只和寂寞有关。




这时,其中一个朱庇特问道

——给潘

|犹木


我可以忍受在虚无的火焰中灼烧我自己

而不至毁灭吗?当我跳出这驶向世纪黑夜的

渡轮,在人们忙乱奔走的喊叫下方沉没

城市广场上,展出未来的冷藏柜被洗劫一空


天气预报员漂浮在魔术般的雾里,四肢僵硬,

嘴唇急迫地张合……死亡,死亡有淡紫色的回声

当它飞向这片大陆以北辽阔的平原,黄昏来临


我们乘汽车穿越,小山丘把夕照投影于其上

战乱摧残之地,年迈女工们堆放起浸血的衣裳

倒坍的门外响起一段钢琴奏鸣曲,随后消散

神秘来访者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意志的陶器,它会永远这样残缺,扭曲下去吗

围绕一小团可怜的虚空旋转,像其他千百种

不能也不必摧毁的事物一样?在正午你持烛前来

异乡人,我实在告诉你,这器皿无法带进乐园——


我狼狈地站立着,和所有被末日像苍耳般

钩挂住的羔羊一起,狼狈地站立着,此时此地:

我身在之处,是地狱吗?是供我们呼吸劳作

和相爱的临时居所,抑或一座被非法转让的天国?

那只陶器会在此淬炼出艰难的花纹吗


在它肿块般的表面上?它可以容许他人触摸

并突然地打碎吗?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世界

以我逃离永恒途中的一万次恐惧和饥饿。





图片:选自诗人辞录摄影作品。


投稿邮箱:yehuoshishe@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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