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 有个人的水草和心声缠在一起。他的手,一把沙子

文摘   文化   2024-01-27 16:14   四川  


虚构的雪花

|谢拚


那么多脱了缰的飞马我从未见过

(如果它是如此,请允许我这样言说)


当她从呼和浩特发来一张照片:

一片雪景,早晨般灰蓝色的下午


仿佛我就迎来雪花,好像飞舞的手指甲

风中站立着,许多忍不住挠痒的树木


“原来在雪地走路,是嘎吱嘎吱的”

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她提醒着我——


真实,就是想象的银靴子

不论如何变化,也始终保持着脚掌的形状


雪,绝不活泼于某种幽闭

雪的马蹄,已踏过她的额头


怀着赤裸着跑到大街上的渴望,我会说——

若雪花永不抵达我,就先让我走出

这一张张白纸




沉默笔记

|吴清顺


平静的痛苦已被驯化,雨还在落,

父亲死时你理亏的样子好像

在反柏拉图。为什么多年后

总还会梦到未经删除的记忆

而落叶淹没在一片虚假的幸福中。


入冬多日了。天色已经太晚。

十二月的贫乏像频发的灾难,

字词与语法在资本扩张中

被毁灭被赤裸的灯光视作贫穷,

你此刻躺着睡着试着确认些什么。


太久没有生活了。太久没有了。

一块腐烂的石头开始发霉。你的窗子

黑了,你的明亮宛如一阵遗容,这样的日子

还要持续,很久。你不感到绝望,也不

感到悲伤,你的寂静就是二十一世纪。


还能告诉你什么呢?告诉你一种陌生

就是整一夜走在光明的道路上,直到

隐入茫茫;告诉你日暮了,要早早

回家,涉过积水时做好离别的准备:

空房间曾经的爱人正引诱另一场危机。



我不止一次坦白我患有

|意寒


我患有,成长强迫症,急性幸福发作

我的童年一尘不染,没有性别与父母的面容

环境敏感,来自于生物遗传

擅长多种表演及讲述断片故事

我患有,语言分裂症,自我同一异常

我和我的姊妹,游荡在任何截面

奏响脑中合唱团,或狂热环形斗兽场

鸽子是比公牛更危险的对手

我患有,蓝色妄想症,海环境紊乱

眼睛跟随月球引力,昼夜不同深浅

季节性汹涌,非生命的命运载体

关心每日琐事和无意识流动

我不止一次坦白我患有,书写形式恐惧

只使用少部分私人情感且屡教不改

我患有慢性应激,女诗人后障碍

我对宏大事物缺乏自知力,我患有

对国家发育迟滞的幻觉和周期迷恋

现在,你与我面对面沉默

再次扭转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

而我没有器质性病变,我坦白。




祈词

|张雪生


风向变了,在瓦沿折返时

她的脸忽明忽暗

手里的短香也随着灯影摇曳

这时候我感觉鞋底渗了水。

她说:别着急,雨很快就会停了

但在那之前

我们必须想起那个数字


他的手像一把沙子:在梅子青时

有个人用荷尔拜因画画

在数学书上,水草和心声缠在一起

看起来像钢丝球,我说

与那些有关春天的谎言相悖的是

他从耳后一路向下,印度人似的

试图用沙子清洗我的身体

我好像是因为几根水草而脏了

反正他言之凿凿,办公椅上

腰带前的铁扣镜子般光洁

世界因此张开:一枚银环


就在一片灼眼的银中

有个人拿水草勒死了他:

那些漂来漂去的植物柔韧至此

我从没想过。


其实没人相信曼波,至少我不信

作为一位工人的儿子

他们把我装在淬火的水桶里

和锤子铲子一起受洗

情况持续到夏天,某次雷雨后

我下定决心,从此把落寞叫作奔命

把愤恨叫作山羊,

而秘密叫作火烧云


我总是说他们,而不是他或她

他们,主人一样,戏谑,审视

一个犯错的客人:用一块磨糙的玻璃


我就是那个可笑的客人

尚未学会走路,就被塞进早高峰

用一生中剩余的时间反刍酒精

再吐出稻子和麦子


——唰。水气冲出来,蒸笼一样

他们打出来的东西就变得坚硬了


世界倾斜,我们因此从数学滑向老子

在解答页损毁的习题册上

用黄纸补出一张云外的谜底

雨很快就停了。

她从木行的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

另一半迟迟不动

将问句落在泥塑长久的凝视里


她是射向隐匿之叶的子弹

公式般通向既定结局

数字?她的眼睛却没有看向我

袜子湿了一大片,最开始冷

现在却变得暖和了

卦象不明。下山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来一柄闪烁的剑

那时她也肯定想到了一些事情。


有个人的水草和心声缠在一起。

他的手。一把沙子。



雨事

|嗷子


水滴溅在路面上,打开更多

小的雨。黑皮鞋被弄脏了

客人皱着眉头跳开

孩子咀着拇指笑:那敏捷多像

猫的姿势。有人懊恼

留下几句坏话,把桌子拍得

吱呀响。那笑声就更大:这多像

木头窜芽儿的动静。

女人钻出布帘道歉时,作业和功课

已经变成把太轻的山果子

被野兔或风,衔着失去了踪迹

孩子看着母亲,忍不住出神:

这又多像一盏灯中的精灵


天知道,女人还小的时候

也曾作为一枚果子,或是一只

稍大些的野兔,被一只粗糙

但还不大老的手,攥住后脖颈

在山路和野树间逃窜

悲伤的猎人守在山下,等待

剖除她们意外的姓名。

天知道,那时逃亡竟像一类游戏

她也踩上父母焦虑的肩膀,摘下

一枚泛红的树叶——以孩子的口吻宣布:

这是天真时代。后来

靠在医院楼道间,守望曾像野猪般

突破包围的父母,看着点滴像雨水

一样下落。她揭开口罩呼气,预感

那因天真而延迟的秋天,正急速地到来


将父亲的黑皮鞋收入柜底,她转身

继续修缮开裂的桌具。开水面、哨子

提前一天备好的葱花,共同喂养着

小兽一般的生命。夜里打雷时

她仿佛又听见久远的胎动。孩子

听见一场春雨从夜中苏醒,逐渐

淹没白天的水洼,开始好奇

此时熟睡的母亲,是否有别的名字?

独立于陈旧的簸箕、洗手间的咳嗽声

和那些眼泪一样安静的沉默。

那些谨慎而小心的呼噜声中,是否藏着

一些野花的姓氏?


卷帘门外,有路人躲雨的声响,黑暗中

水切刮着他们的灵魂,那稍快的

身体已经远了,影子却还在原地寂静地哀悼

像丢失一件合身的外套,或者

一把回家的钥匙。在黑暗的客厅中

电视仍在昏沉地发光:上面挤满

坏点和国际新闻。欢呼过后

枪声混入屋内,女人的身体因噩梦

而轻微地颤抖。孩子听着雨声

长长地出神,他想问问母亲:

是否有一场雨正在南方杀人




凉山雪

|子玄


1

倚靠在应急出口,看阳光

湿漉漉地延伸,水泥比沥青

更黑。群山匍匐,草地胜过

树木,房屋胜过草地,在岭上

连成列车。公路盘旋着连接

村镇与县城,橘子皮治晕车

什么治傲慢的想象?


2

多稀罕,六个汉字对应五个彝文字母

八个小孩挤半间屋,三岁下地

种土豆,念九年书,姐姐十三岁

嫁人,两年后轮到她自己

而父亲因为一碗酒自尽,多稀罕


3

留在这里开一家鲜有人光顾的店

盯着房檐的铁丝缠绕风声,彩旗

成串摇摆,顶替树叶。一到六月

野外不见一点烟火,只能从隔壁

炸洋芋的油沸里听见。卖熟食的

也用火卤肉,从批发海椒的门前

掳一把辣气去腥。没人会种水果

没人会种不适合在梯田里生长的

蔬菜,这些种子有的干瘪、生霉

有的渴望发芽,钻出塑料包装袋。


4

城里热闹得出奇,到处有广告

关于一种酸奶,凉山雪

白过枯萎的烟蒂,落到远山的

银边,喑哑而断裂的云

天空的尾骨。另一些关于楼盘

城郊如果存在,也矗立

机器和高楼的雏形,召唤雨水

召唤土地或财富的中心

坐拥人的繁华,坐拥山的苍凉。




图片:选自 摄影师 Pia Riverola 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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