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一位诺友和她妈妈及女儿来我家玩。之前就知道这位诺友的妈妈在国内是成功企业家,后因女儿在美国生了大病又怀孕,就毅然关闭公司来帮衬女儿。刚好,我老板也带着太太来我家做客,太太今年年初选择从政府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主要是当医生的女儿新生了宝宝,尽管请了nanny(保姆),但是还是不放心外孙给别人带,一周五天住在女儿家帮忙,周末才回自己家。
原来,从女儿成为母亲那一刻起,女儿的母亲都成了那个同时呵护女儿和外孙(女)的那个人,这一点中国美国很多时候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告诉说美国人不管孙辈的,不是我在美国经历看到的,只是帮衬的形式不同,比如很少长期住到子女家,但是基本离得不远的都会搭把手,给子女提供便利。
看到这两位外婆,让我想起了之前碎片化记录过一位美国外婆的故事。
四年前的一个周末,我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先生多年前的老同事唐娜,一位是她12岁的外孙女莉莉娅。
数年前,唐娜的丈夫因医疗事故去世。她的小女儿,当年不顾母亲反对爱上并嫁给一个瘾君子,在父亲去世不久后一次毒品注射因过量当场死亡,唐娜找到女儿时已经阴阳两隔。
在刚步入晚年就经历丧偶和白发人送黑发人两大人间悲伤,这样的事听着让人唏嘘。
因为实在不忍心外孙女跟着无良的瘾君子父亲,在打了数年官司后,唐娜终于争取到监护权,把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小外孙女接到了身边,靠着自己的退休工资和儿子的资助一个人抚养。
女儿去世时,外孙女才一岁,小姑娘对母亲没有太多印象。瘾君子父亲找的新女友对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姑娘毫无感情,也就谈不上什么照顾,甚至连基本的饮食温饱都不保。在她不和外婆一起生活之前,多亏了外婆时不时的探望和接济,才勉强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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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常年吃不饱饭,小姑娘对食物有种极度的渴望。听说她刚搬来和外婆住时,每顿饭都会吃很多,吃到自己要吐才肯停止,直到这两年才慢慢正常起来,也因此体重超乎同龄人。因曾经被喂食的主要是热狗这样的垃圾食品,她的口味非常单一,据说平时可以顿顿只吃黄油拌意面,而且绝不品尝自己没有吃过或者不知道的食物。
她那次来我们家做客,先生和我分别准备了海鲜意面和中国菜,她却不要海鲜面,把海鲜都拨开,要了一块黄油,拌着意面,吃了一大碗。
那天是周六,是小姑娘父亲的每周探视时间,她可以去父亲那里住一晚,她说起这个事情显得很兴奋,一吃完饭就早早地把行李背在身上站到门口等着。我让她把东西放下来,坐着喝点东西等,她却摇头不肯。
其实她父亲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探视权利,但因为小姑娘对父亲的依恋,作为监护人的唐娜破例允许。
等小姑娘一边玩去,唐娜才悄悄告诉我们,从感情上她对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男人恨之入骨,但是看到外孙女对父亲的依恋,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的憎恨剥夺了外孙女和父亲相处的权利。
老太太说,希望外孙女长大以后会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现在,就希望看到她快乐。
外孙女被父亲接走后,唐娜给我们看了手机里当年拍的小姑娘的住处,一个房子里的阴暗阁楼上,衣物随处乱丢,厨房杯盘狼藉,冬天里取暖居然就是一个炉子,我难以想象在纽约零下二三十度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如何生存下来。
据说外孙女刚搬来和自己同住时,不苟言笑,到吃饭时间就闷声大口吃饭,生怕有人来抢。生性乐观幽默的外婆总是想办法逗她开心,她还会生气、发脾气,根本开不起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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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时,我发现一个小细节,唐娜喝水呛了一口,小姑娘就去拍拍外婆的背,关切的眼神让我心头一暖。
之前第一次在餐厅见到她们祖孙俩时,我看到的是开朗爱笑的小女孩。这次听唐娜讲述,才知道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难以与外人诉说的隐情。我们现在看到的小姑娘笑容后面有外婆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那一刻,我看到了唐娜眼里满满的爱,那份爱不仅是对外孙女的疼惜,还有对死去女儿的念想。
唐娜说,小姑娘那个满口谎言的生父擅长言辞表达对她的需要。她非常享受这种被父亲的需要,也享受成为父亲和继母生的小妹妹的姐姐。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越是没有安全感的人越是会在被需要中寻找安全感。虽然外婆竭尽全力呵护她治愈她,可是如唐娜所说,随着自己年龄增长,越来力不从心。在自己终老之前,让她脱离童年的阴影,长成身心健康的平常孩子,是自己唯一的心愿。都说“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小姑娘的童年经历让人听着心痛,有幸有外婆守护,童年时的这种心灵创伤兴许会相伴她很久,如何在这样爱的相伴里让创伤远去,一定是交给时间。
我和唐娜说,请她以后多带外孙女过来家里,我们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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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圣诞节,再次邀请祖孙俩来家里。先生这次专门为小盆友做了一顿美式大餐终于赢得了她的喜爱。饭后她坐在我们家的窗座,拆我给她准备的圣诞礼物,和我聊天,谈论她学校的事,讲到高兴的事儿笑得咯咯的,临别时居然和她外婆说“我想住在这里”,明显比上次来放开很多。待她们走了以后,先生说,除了她外婆,很少有人这样专门给她做她喜欢的东西吃,给她准备礼物,特别关注她。后来我生娃前,唐娜悄悄召集了和我先生当年一起工作的同事,在她家里给我办了一个baby shower,我事先完全不知道,真的是惊喜。那次,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祖孙俩的家。进门客厅的餐桌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素描画,画的是一对相互依偎大笑的母女。后来才知道画上就是唐娜和去世的女儿。
画里的母亲满脸慈爱,女儿笑得很开怀,依偎在母亲怀里。在唐娜心里,女儿还停留在那个依偎在自己怀里亲密无间的记忆里。有些伤痛,用曾经美好片段的定格来医治。
之后小番茄出生,加上疫情,很久没有和祖孙俩见面。直到疫情过去,我们请祖孙俩再来家里做客。小姑娘给小番茄带了一个软绵绵的玩偶,恨不得一直抱着小番茄。外婆笑说,以后她完全可以给小番茄当babysitter。在她眼里闪烁的兴奋光芒里,我似乎感受到一颗曾经破碎的心重新焕发的生命力,也为小姑娘越来越好的状态感到欣慰。
如果说命运给她的童年抹了点灰色,那就需要有人用阳光去拨开雾霾,找回原本属于她的童年的本色。
这里,是她的外婆用深沉的爱为她疗伤,为她守护,为她发愿,让人看到在一份创伤面前,以爱为药带来的强大治愈力。
几年前,我参加一个英文写作课,一篇练习里,我写到: We heal ourselves by loving ourselves。我们不能要求人人都被世界温柔相待,但我们自己可以决定我们温柔对待这个世界。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一份温柔,就会为他人带去一份治愈。
中国外婆,美国外婆,都是外婆,在生命的轮回里,表达爱,也享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