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
文摘
2025-01-27 11:25
天津
我写的这些东西,本来和地坛没有一点关系,但是读完了,你们可能会觉得跟地坛有那么一点关系。最开始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对地坛没有一点感觉,那时在上大学,学校离地坛很远,离月坛倒是不远,去过,但也没什么好看的。对文中的那些叙事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再乐观,在那时的我看来它也是悲剧,不觉得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一本书而已,一本文艺青年必读的书而已。
今天早上我醒得很早,两点多,北京冬夜的风刮得呜呜作响,像要把全世界都吹到荒原,室外空调间的门在那伴随着风的节奏敲打着外墙,打不开,也合不上,撞了一夜。过去醒了之后,尿一泡,还能很快就睡着,运气好的话还能接得上上个的梦,只不过梦里结果发展的路径会因为这一泡尿而有些曲折离奇。但是现在的晚上,醒了之后不那么容易睡着,翻个身,腿疼的厉害。然后我睁着眼睛,看着黑夜,听着铛铛的铁器声,突然就又想起了这本书的一些话。“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就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经历和想法写出来,写出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记录一下这些时刻。
但通常来说,如果我这样的念头,不论如何斗争,最终还是会写下来,甚至会想马上爬起来写的。可这是件大事,没有想好就没起来,我知道写完了意味着什么,对我自己,对周围的人,对人生的命运。可到了早上,看着司机师傅车上的2025年,还是想着,写吧,如果不在脑子里好好梳理,然后用文字表达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它是什么形状,什么样子,沐朵和牧野长大了,也就更难有体会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怎么想呢?就像我最开始看《我和地坛》,当小说看,哪知道那些复杂的心情文字是来自哪里,到底在表达什么。把别人的悲剧当喜剧听,似乎是我们教育中的一种范式,张海迪,海伦凯勒,昨天还有同事在开我的玩笑说我还可以学学张海迪。过去,这样的话我不是没说过,说过的,很无心,很好心,也很轻。可真的当我意识到类似的经历出现在自己身上,当疼痛不是以某个病症有规律出现,而是伴随着每一步而存在时,人生才真正开始冷静下来。一开始,其实都是抱有侥幸,你想,我踢了这么多年球,断腿崴脚都是家常便饭,对疼痛并不陌生。所以总是想着,没准儿呢,没准儿养养,不就好了吗?总觉得人生必有来日方长。三年前,依稀记得大概也是春节后,之前膝盖受了一次重伤,养了四个月,节后还去和球友们踢了一场球,感觉恢复得不错。我们这些球友在一起踢了十几年,可不比莫言他们瞎踢,也算是经过了基本的训练,于是常约好了一起踢到七十岁。我也这么认为,因为常年的力量和有氧锻炼,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像日本那么多老人一样,踢到七十很正常。所以这十几年的周六下午,我们都在球场上享受着自由,从未觉得会有什么改变,似乎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可当髋关节真的有些疼痛,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每个医生都会问,你多大,四十?一旦谈到遗憾、可惜,那基本上也就告诉了你的基本情况。原来先天就有些髋关节发育不好,自己不知道,加之常年中高强度的足球训练比赛,这就是很严重的髋关节关节炎和骨髓水肿,还有一部分股骨头有坏死的迹象。因为骨间隙的软骨几乎没有了,所以就是骨头磨骨头,每一步都是如此。去了很多医院,中医西医,南医北医,挂再贵的好,排再有名的专家,只要拿起片子,很快就会放下。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疼了受不了吃止疼药,想好了就去做全髋关节置换手术,但是,因为那种关节最多管20年,如果现在换了,六十多还要做一个大手术,比较磨人,建议就先这么疼着,少走路,或者做个保髋手术,也不保好,只能试试。而且,置换后也有置换的问题,不保证完全不疼。前一周还在想着今年的联赛怎么组织,拿到好名次;想着怎么减脂增肌,卧推深蹲能不能突破,想着再陪着沐朵训练补强一下基本功,因为她在校队要参加区里的比赛。时间最大的问题,是不那么耐心,它从不等待谁。再惊心动魄的时刻,再让人难忘的愉悦,都会在一天天中抹去色彩。要上班,要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要生活,进厕所要蹲坑,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我不好面子,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问为什么一瘸一拐,那就说,踢球受伤了。三年前遇到了说这个理由,同事笑着说注意,三年后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还是那样:这就像在电梯里谈天气,其实不过是缓解无言的尴尬,其实没有人真的在意天气,当然,也不会想起其实你已经受伤“好几年”是为什么,只是例行的聊天罢了。比如以前有很多想法,也想再去世界看看,但现在不是看不看世界的问题,是从卧室走到卫生间,都需要想一想要不要憋一会;比如本可以经常陪沐朵足球训练,但是,现在不可能了。比如送孩子去公园玩,她们进去之后,我就只能在外面车里等着,不能再像以往一样陪伴。比如如果出差或远行,指不定突然有一段路是需要走的,而你需要跟上大部队的脚步,也不要去解释,不然会显得很异类。比如过红绿灯,就差那么几秒,想着跑两步,才发现,哦,原来自己已经跑不了。比如以前会看足球比赛,现在就不想再看了。比如,医生说这个病最忌久坐,但我的工作,性质就是久坐,每天从早坐到晚。生活很现实,也很忙碌,所有人都在往前赶,很难回头,也很难注意到别人,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得不忽略你。而我,又是那种最不愿意麻烦别人,拖累别人的人,甚至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关照。于是就在这种不想要关心和想要帮助之间,纠结地徘徊。但是有时候其实是,所有人跟你说话的时候,想不到你的情况,会默认你是个正常人。也是如此,与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负担,别人是我的负担,我也是别人的负担。我不能在孩子面前过多强调自己腿疼,甚至要开着玩笑说,你们等等爸爸,我需要帮助。因为孩子没必要太懂事,社会以后会让他们痛苦很久。越是身边的人,我的戒备心就要越强,因为欢乐说出来,会变成两份,这很好,但痛苦说出来,会变成一份半,那半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它不是见不见外的问题,而是,我没有那个传导痛苦的资格。自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而且,它是个漫长的事,不是说一句,休息一天的事。因为再亲近的人,都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不光他们,我也一样。有的老人,会很折磨人,喜欢拽着别人分担自己的痛苦,本来大家还都是很悲痛和怀念的事,到了最后,已经在内心里有了些许邪恶的想法。但有的人,像我父亲那样,临走都不愿意打电话吵醒我睡觉的,我也是那一种吧。铁生有母亲,对待母亲,有些特别,她是个兜底的。我的母亲,兜不了底,她与我相处的模式就像是油锅和水。我若跟她说太多,她会去四处寻医访药,整些没用的事,说些没用的话,断然不会像铁生母亲一样推着轮椅,在地坛走走,说些很安静的话。她会不断责备我,说为什么要踢球,为什么不听话,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绪不好好,所有看似的关心,全是冰冷的伤害。但其实,即便现在双腿残疾,我也从来不后悔我踢球的这几十年。如果命运让我重新选择,我一样会选择相同的路,不会因为现在的遭遇而避让。寻找通情达理的人是很难的事情,太近或太远都不好,也是很自私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必要与别人的命运相连,即便是子女,子女也不过是过客。如果母子关系都没法解决,指望爱情或亲情,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没有人会有那种耐心,或者说,很少人会有那种耐心,把你在痛苦中舒缓的一点点快乐,作为她莫大的快乐。那其实是需要对生命有一种非常深厚和透彻的理解,而这样的人,其实往往在现实世界就会显得很孤立和出离。因此,这几年来,我一直是在试着理清自己与自己的关系,因为,如果我自己不能实现自洽,也就没有办法解答别人的问题,甚至自己的生存都会存在逻辑障碍。我还要在社会中扮演一个健康人的角色。但在内心,每一次站起身,都需要等待十五秒疼痛稍缓,才能去洗手间。北医三院的一位老专家告诉我说,小伙子,你知道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他说,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虽然这是不死的癌症,但是最可怕的,是你不可控的东西。说coco李玟好像就是这个引发了抑郁,我查了一下,好像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从医院出来,就在想,好了,就是这样的情况,我打算做什么。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有没有想过求助别人呢?有的,聊过一次,就放弃了,其实那时我就很清楚,不要寄希望在任何人身上,我就是自己的拐。所以我又看《我与地坛》,痛苦的时候,就想起铁生那句话。后来他满腿烂疮卧床的时候,又觉得其实轮椅上也不错。
我比铁生要幸运,他爱踢球,但是没踢成什么样,我踢过半职业。我不仅只想写小说,我还观察国际形势,要研究战略。我不想要获什么奖,也不想要社会的承认,也不想畅销什么书。最重要的是,我不需要莫言和余华,他们以抬着铁生为荣,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孤冷的情绪,就可以面对这些疼痛,不把它抒发出来,我也不会抑郁。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用积极的态度去做事,去生活,才有可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拖离出情绪的泥沼。我就是这么去想和实践的,从每一件小事开始,自己先做到,再讲给别人听,想着或许有人会需要这种经验。虽然我的每一步都很疼痛,但我反倒更珍惜还能行走的时光。我会尽可能陪着孩子们,去一些想和他们去的地方,哪怕在远处坐着,也要笑着。我会每天都看看书,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思考世界和生命上去,理性的厚度约宽,生命的天平就越稳。我会更理解朋友与我说的慈悲,在自己很狂和恃才傲物的时候,其实很难移这样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我越来越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和理解,因为疼痛太真实了,真实到如此清晰地理解,身体去不了的地方精神也去不了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再升职也好,加薪也好,我不去想未来某个时期的幸福,因为, 眼下的幸福更重要。我知道,人生只能从一个幸福到另一个幸福,这也是这两年我写文章的真心话,但也明白,绝大多数人很难理解和做得到。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也松快了很多,你不计较,人家也会对你很好。当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下的时候,似乎生命又被重新拾起来。我对别人的痛苦,似乎也更加敏感,总是希望能做些什么。加之父亲离世,对于生命的感悟,似乎又多了一层不同的理解。有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而有些原则,也更坚定了。越来越感觉,帮助别人,是一种很好的事情,过去,常常感觉内心的能量不足,帮助别人会导致自己虚弱,但现在,越帮助别人,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反倒成为自己平静的基石。当然,也不可能一直都保持能量很足的情况,偶尔也会emo,但我自己不会放纵,会去重置和调节。但现在,更多趋于平静和理智,务实,做事,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做一点做一点,在每一天。然后在自己与读者的交互中,发现很多人这几年因为我而改变了命运,变得更好,也心生喜悦。这种感受,如果不是铁生的文字给我力量,我根本体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有位朋友说很喜欢我过去写的散文,其实我也很喜欢,但是,我想了一下,果树在不同土壤中结出的果实是不一样的,能量场不一样,文字就不一样。过去的那种浮幻与多汁,是我还能自由奔跑时产生的,不是说我现在写不出来,而是,什么心情什么境况就写什么,我决定不了我自己写什么,打开电脑,它是流出来的,不由我。就像我闭上眼睛,就有很多感受和面孔扑面而来。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会发生什么,明天会有什么,但知道:我是真的想用自己的方式积极的、正向的、纯粹的度过这一生,该舍弃的东西,会果断地舍弃。写这么多,其实也是想告诉你们,生活艰辛,但也并非一无是处,珍惜生活,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东西,而不要过度感伤已经失去的,当下,远比过去和未来重要。铁生说,命运把我推到悬崖下,我就在这里坐下,唱支歌给你听。过年了,就好好过年,开开心心,不带感伤。成功或失败,孤寂或热闹,痛苦或欢愉,都没那么重要,因为只要你还在,就是最好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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