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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深圳 Pho:刚子
从2001年起始，这二十年，父亲每次到京，都会带上一些家里的特产，去看几位他的战友，这位伯伯就是其中之一。所谓的特产，其实也就是土鸡蛋、柴鸡、地里刚摘的红菜苔，自己家做的鱼丸子，腌制的大青鱼块，有时弄几个甲鱼，我总嫌这些特产土气，在北京这样的地界显得格格不入，每每这时，父亲却总粗俗地说，你懂个屁，这才是好东西。他的这些战友，在北京都过得很不错，贵重的东西见怪不怪，反倒是这头天带着乡土气息的家乡味道，成为了他们高兴一整天的理由。然后在那些年里，每次父亲和他们的相聚，都会以酩酊大醉收场。所以，二十年过去，当我再看到现在已不怎么喝酒的伯伯时，也心生疑问，到底是人生片刻欢愉重要，还是活得久重要。可他虽然罹患晚期癌症好几年了，却依然告诉我说，不后悔。这问题我也问过父亲，他也说不后悔。烟还是一根根抽，他的气色其实比头几年确诊的时候还要更好一些，我们聊了很多事情，说到了很多他和我父亲相识的细节，过去我并不清楚。他说，我很喜欢你爸爸，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然后告诉我，我父亲走的这三年，他时常会想起他的很多趣事来，这份感情，可能很难再有了。说我父亲是个要强的人，论身世背景，他其实照其他人都拿不出手，但有股那种劲儿，或许是上过战场，不怕死，敢打敢拼。说只有见过死人的人，才更容易知道为什么而活。他说起自己1976年刚刚工作没多久，当时在部队的后勤部门，就参加了赴唐山救灾的事。说自己领着车队的头车，装了物资，带着战士们连夜赶往唐山。当时，整个唐山基本平了，女人哭，孩子叫，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他们负责掩埋尸体，最开始一个人一个坑，后来根本弄不过来，就只能挖大坑，撒石灰。他们步兵发了铲子，但根本挖不动，工程兵效率会高很多。他说，尸臭的味道，你只要闻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救灾临时指挥部规定：街道、饭店、机关食堂免费，给居民提供干净的水和饭；工人纠察队控制交通，没有特别通行证，人员、车辆一律不许进出唐山；公安局值班领导遇到抢银行、盗窃国家财产、破坏抗震救灾的可疑分子等，有权就地处置。临时指挥部由8341部队领导，各行业专业人员当参谋。大地震发生后，需要飞机每天撒石灰，消灭苍蝇、蚊子；需要提供百万人的饮用水、粮食、蔬菜和肉，以及30万个帐篷。王耀南马上用8341部队电台向汪东兴报告以上需要解决的问题。王耀南还拍摄了照片，飞机把胶卷送到中南海，毛主席看到唐山地震的情况后，忍不住失声痛哭。
说到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很平静，目光矍铄。他说，那一年，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都离开了，吉林降了世界最大的陨石雨，又是唐山大地震，感觉天崩地裂。所以，现在的难，倒不是什么真正的难，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心，没那么股劲儿，特别是搞金融的。他说，后来他本来有机会挣大钱，有人邀请去搞房地产，稳赚不赔，但他没去，觉得不能这么干。人这一生，不只都是钱，打过仗的，救过灾后，再回头看这些事，看生死，都是另一种感受。我这才明白，或许这才是他更看重“土特产”，他们在一起总是酩酊大醉的原因吧。这世间很多道理，我也是在四十多岁才慢慢明白的，所有的东西，如果绕过生死去谈，过后其实都会显得荒诞离奇。那一天，我对他讲的一个细节印象很深，他说，当时犯人也都参加了救灾，本来还挺担心，最后，那一批没有一个人逃跑，也没有一个人再犯。发生了，才会去想，想一想，又会很容易忘记，这就是我们，活在当下只是四个汉字，连在一起，我们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怎么做。
本来极少参加饭局，但是到深圳了，看看几个多年未见的好朋友，聊天喝茶，突然觉得也是很好的事情。
新的一年，愿伯伯能身体康健，记上这一笔我和他短浅而奇怪的交集，人生路径万重，走好自己的这一道，安心就很好，不必着急什么，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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