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XX(12)

文化   生活   2024-04-27 08:13   广东  
很多人怀念过去的日子,我也怀念,只因为时光不再;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回到过去,却也只不过希望一切可以重来;但是愿意过以前的日子吗?肯定不愿意。很矛盾不是吗?很多年轻人羡慕以前的“不卷”,但是你知道是因为人跟人之间卷无可卷吗?但是,你却要与自然卷、和环境卷,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1976年这一年都很难过,夏季唐山大地震的影响一直到过年仿佛还余音袅袅,这一年的春节明显比前些年更加困难了些。
这一年过年的馒头又重现当年“银包金”的风采,就是玉米面外面包一层白面皮。看起来还是白面馒头,一掰开里面一片金黄或者黢黑(掺杂了地瓜面),咯牙、喇嗓子。多年以后我一个老乡有句话我觉得很实在:“我恨死大饼子了!”
这薄薄的一层面皮偏偏还要被撕开展露给外人,过年来客人,客人一掰开这种馒头,露出的玉米面总让我有种大庭广众之下被扯掉裤子的耻辱感,不过好在大家也都差不多。
过年走亲戚也成了一桩别扭,我打从记事来时走亲戚就不愿意拿礼物。不是因为我舍不得,而是觉得拿不出手。家里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走亲戚时装礼物的盛具一般是一个长方形的篓子,二十来公分宽,三四十公分长,二三十公分深。这种篓子的容量还是很可观的,你说本来就没啥东西带,再装在这么大肚量的一个篓子里,咋办?在篓子底下铺麦秸草,大半篓子都是麦秸草,只在上面盖薄薄的一层馒头、饼干之类的。有时候其实连饼干都是假的,里面的内容早已经被掏空,只不过是一个空饼干袋子罢了,里面装什么鬼知道!
这样的一份礼物如果只是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偏偏老家人好面子,对于这份礼物宾主双方都得表现出无限珍重而千方百计地推让,客人一定要留、主人一定不收,有时候这种推让会从家里一直延续到大街上。这时候就需要宾主双方有极度的默契和技巧,万一你一个不留神推拉之间弄破饼干袋子,露出其中的内容不就尴尬了?
我从来对这种游戏深恶痛绝,一到这个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连看一眼都觉得无地自容。多年以后走亲戚就一点儿没这种压力,不管拿多拿少扔地上就走,多干脆利落!
俺奶奶家有几个小辈可能也不擅长这种推让的技术,来俺家看俺奶奶从来都是吃完饭只把手往包那里一伸,就在俺娘善解人意的阻拦里顺坡下驴了。有一年俺奶奶终于气不过,自己伸手硬是从中扯出了两片饼干!没想到的是居然饼干袋子里真的有饼干。
当然这已经是76年之后好几年的事儿了,毕竟来的客人都已经能用得上人造革提包了。上海牌人造革包是小时候我眼中的奢侈品,最早时俺村里只有村长有此殊荣,好像是去县里开会发的纪念品。嚯!真的是亮闪闪光灿灿,鸟窝里飞来一只金凤凰,找机会摸一下,那种柔软、细腻,还散发着一种也许是大城市的味道,反正之前村里没这种味儿,这一切简直让人嫉妒到牙根儿痒痒。
走亲戚确实让人觉得两难,不过走亲戚却可以吃点儿喝点儿,不管咋样主人待客的伙食还是好于日常的,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永远在你的实力能触及的边缘之内,总不能为了感情啥都豁得出去吧?其实就算实力够得着,心里的不舍还是会让这层感情蒙上些灰尘的。
俺爹带我去拜年,拜年嘛,总会有压岁钱这个环节不是?其实我从小就看透了这个东西的本质,孩子们只是压岁钱环节的一个中间工具,说是给孩子的压岁钱,有几个能落孩子手里的?只不过过一下手而已。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压岁钱的敏感,主人家老两口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偷偷跟着听了一嘴,女主人跟男人说:“你咋只给了人孩子两毛?人家他爹可是给了咱孩子五毛呢!”
最终的结果是老两口把大儿子找回,硬是又让大儿子给我三毛钱算是弥补了这个巨大的鸿沟。这事儿让我很尴尬,替老两口、也替所有不得不在春节期间参与这个环节的人。后来俺娘做了个很英明的决定,就是所有俺家的实在亲戚里废除这一环节。何苦呢?大人为难,小孩子也不见得高兴。
不仅仅是压岁钱,其实走亲戚吃饭也讲究个礼尚往来、大差不差,你像春节期间你今天来我家吃了,明儿可能我也去你家吃回来了,也算是两不亏欠吧。这一年俺奶奶娘家有人结婚,大喜事儿,俺奶奶带上妹妹说是回去多住两天,带上妹妹本身就是有考虑的,小女孩儿嘛,至少吃不了多少东西。就这样,有一天妹妹也发现家里某人朝她翻白眼,俺妹妹在家里哪受过这个?况且年纪也小不懂事儿,直接跟奶奶哭诉,俺奶奶倒也耿直:“不就多吃你两顿饭嘛,白眼给谁看?不住了,走!”颠着小脚,愣是领着俺妹妹走十几里路回了家。
这几年城里人也不好过,四姑姥娘远嫁青岛,我都没见过的大城市,在这里都饿草鸡了。拎着几包钙奶饼干就回了娘家,娘家兄弟叔侄、临近姐妹侄女家每家住几天,临走还背回了几大包地瓜干。多年以后四姑姥娘还念叨“那几包地瓜干管了大用!”她拿回的几包地瓜干也许饱了不少人的肚子,而她带回的钙奶饼干的美味也让我一直牢记到现在。
这一年唯一的亮点发生在邻居孙大郎家,从军队回来探亲的孙大郎一身鲜艳的绿军装,帽徽和领章红得耀人眼目。当兵两年的孙大郎口音也柔和了许多,时不时地能听出广播喇叭里相似的音节。不过步伐却显出一股刚毅和齐整,双手摆动幅度也透出一种干脆和坚定,看过电影,我猜他这是在遵循“齐步走”的要领。
村里人都说和孙大郎相亲的姑娘漂亮,我不太清楚,小时候好像天生对于漂亮姑娘有一种畏惧感。我只记得那姑娘个子很高,进出仿佛都能碰到孙大郎家的门顶框,不得不低头才行。
当然更大的稀奇是有一天停放在孙大郎家门口的汽车,这是我记忆里俺村来的第一辆汽车。车子是黑色的,身量有点儿像当前的商务车,不过驾驶室和后面是分开的,后面的车厢就像一个大黑盒子,后来村里人说这叫“灵车”,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孙大郎家不知是谁据说是烈士,他家就属于烈属,因了这“烈属”去世才能动用这么高级的“灵车”。
不管有没有什么亮点,反正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大葱蘸酱
平淡的记忆,深切的怀念,莫名的感动,无聊的吐槽......其实就是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