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西瓦尔
我忘了是去哪里,做什么了。我只知道我的妈妈还没有来接我。
商场里没有几个人,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们都拿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或者推着超市的手推车,好像很有目的地走向他们散布在停车场各角落的“不起眼轿车”(编者注:闲空近期将进行驾驶考试。那意味着,如果他通过考试,他将可以独立驾车上路,因此异常关注各种车。)
在一点一点靠近商场感应门前,我脑海里重复着感应门的分界线——分界线的这边不会被门感应到——直到那两扇不知道已经开关过多少次的门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在我的眼前。
出门左转有一个能坐三个人的室外木座椅,不过因为感觉座椅表面不太干净,我非常准确地坐在最靠外的两根木条上,祈祷着我的裤子不会沾到任何威胁到我个人卫生标准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一位华人女士很着急地打着电话坐在椅子的另一头,继续通着话。
我带上耳机,听起了音乐。过了大约三四分钟,有一位戴着橙色帽子且穿着有点脏兮兮的叔叔/爷爷(?)走了过来,嘴里嘟囔着什么。他明显喝醉了。手里拿着一瓶刚买来的红色液体(可能是饮料)。
“嘿,你们两个,不能坐在那里!” 就在我刚刚忽视他的存在后,他指着我以及我身边的女士大声说道。我选择不理他,因为他喝醉了,说什么都没用。
他走了,我继续听我的音乐,边上的女士从耸肩的姿势变回了正常的姿势,继续通电话。
我的妈妈要么是忘了她十六年前生了我这么个儿子,要么是在远处什么阴暗的角落监视着我,看我是否会跟陌生人诋毁她的人品和习惯。我快速地扫了一眼天空,以确保周围没有什么以为我有食物的鸟。远处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 的橙色天空美得让我忘记了抱怨。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那个家伙又冒了出来,嘴里嚷嚷着“不是说过不能……还坐……”然后径直向椅子这边走来。
“你们不能坐这个椅子,我刚才说过了!” 他站在我面前宣布道,坐在我与那位女士之间的超大空位上,使这个破破烂烂的椅子达到了它的承载人数的极限。
我扭向左边,问道:“为什么不能坐?你又是哪位?”这个问题好像把他给问住了,但是他思索了一下,没回答我的问题,重复道:“就是不能坐。”
我很不高兴,觉得他没什么道理,还很傲慢。“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我躲避着从他嘴里冒出来的酒精味问道。我希望这个问题问完他就能感觉理亏,然后识趣地离开。但显然我高估了他的清醒程度。
“我负责每天在停车场里捡别人乱扔的垃圾”他回答道,然后突然以一种威胁的语气警告我说,“所以,你以后如果想在停车场里扔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垃圾,你最好想到我一直在辛苦地捡!”
“我从来不乱扔垃圾。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我与边上这位女士不能坐在这里。”我再次确定地问他。他听到我不乱扔垃圾好像很欣慰。
“她不是你妈妈?“他来回看看我与那位女士。后者这时也通完电话看着我俩,起身快速离开了。
“不是。”
“我刚刚就是说说,你们当然可以坐在这里。我看你也不像坏人。不过你确定他不是你的妈妈?”
“我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自信来告诉你,我确定。话说你在这里工作,他们(我指了指商场)给你发工资吗?” 我感觉我们俩的智商好像差不多,所以跟他多聊了几句。
“不发。“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像这是他自己准备好为社会提供的贡献。
“那不太理想噢。你的工作好像并没有得到什么回报。他们能被归类于你之前所说的‘坏人’里吗?” 我问道。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了那位女士刚才所坐的地方,与我保持了让我非常舒适的距离,并把脚放在了刚刚坐的地方。
他鞋底有块口香糖。
我把屁股又往外挪了挪,使其与椅子的接触面保持在最外面的那根木条上(大概6-7cm宽)。
帕西瓦尔
“那帮家伙可坏了。坏人。你如果在街上遇到坏人一定要这样……”他站了起来,梗着脖子,翻着白眼,踮着脚尖,握着拳头。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小心地并且也会保护好自己。谢谢你的动作示范。话说你没想过去申请一份清洁工作吗?商场方可能都未必知道有人在清理停车场的垃圾。”我说。
“他们不喜欢纹身的,” 他很失望地说道,“他们对有纹身的人都很有偏见。”
“那你肯定挺讨厌以貌取人的人。” 我说。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的抱怨,不断的抱怨。我听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你手里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翻了好一会儿,拿出来一块肉和那瓶他刚刚放进去的粉红色饮料。
“就是块牛后腿肉还有个Scrumpy。”他说。
“这个Scrumpy是什么饮料?” 我问道。“看起来会很甜”。
“这个是酒。小孩子不能喝酒。”他看着我。
我估计他刚刚没少喝酒,所以想问问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因为酒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喝的东西。“你很喜欢喝酒吗?还是你觉得喝了酒你就能忘了一些很烦的事?比如那些看不惯你身上的纹身不给你工作的人?”
他虽然不是什么面目慈祥的老爷爷,也无法从他的外表看出任何跟“智慧”有关的迹象,不过我感觉他对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这么想还是非常清楚的。他也愿意跟我这样一个陌生青少年分享。
“是为了逃避” 他想都没想,说道。“家里还有只‘凶的’在等我往回送钱呢……”
我看到他脖子上戴着头戴式耳机,于是我问:“我看你带着耳机,你喜欢音乐吗?”
“我喜欢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音乐。现在的音乐都不知道唱的什么。听音乐也能让我忘掉一点烦心事儿。不过我的小手机现在没电了,所以我就只能喝酒了。”我告诉他,我也挺喜欢音乐的。然后我看到我妈来了。
“我得走了,跟你说话很开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你是否讲过了。”
“Ryan。我叫Ryan。你呢小老弟?还有你在外面要小心,如果有人要找你麻烦,那你就要……”他又站了起来,摆出一个拳击的姿势,看着前面的一根柱子,再看看我。“你就告诉他们,你可不是好惹的。”
“好的Ryan,再次感谢你的动作示范。我不是很担心,不过我会小心的。我之前练过一点武术实战,所以我相信问题不大。更何况我绝对比他们跑得快,所以万无一失。” 我说道。“我叫帕西瓦尔。”
“你还会李小龙Bruce Lee和成龙Jackie Chan啊!让我开开眼呗?”他惊讶地说道。我向他解释,我其实已经好久没练了,不过我还是给他看了一下我最能保证不会摔跤的旋风腿。他看完很开心,然后我们就互相说了再见。
“那我真的得走了,很高兴见到你。拜拜Ryan。”
“Bye-bye my Chinese brotha!”(作者注:拜拜了我的中国小老弟。应该是Brother但是新西兰发音就是这样。)
我回到车里,与我妈讲了这个不是每天都会有的经历。她邀请我写下来,所以在隔了大约三个月之后的今天,我终于把它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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