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兵甲

文摘   2024-09-21 06:25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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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有几位农友给我来电话,说看了我在“中国作家网”“苏州知青网”上发表的写农场知青的文章,问我这些人这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说都是真实的,但做了一些细节上的加工,目的是让文章好看一点。这两年来,我已写了约40位农场知青,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有的是本农场的,有的是外农场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的故事比我写的更生动,不写出来,总感觉心中有愧。我的这些文字,有的已在纸质媒体上发表了,有的还没有发表或者根本不能发表,但我还是要趁着脑子没有锈化、思维没有僵化、身体没有老化,想到一点就写一点,是否发表并不是我要考虑的。我们这一代人能活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曾经的故事再不写出来,那就真的被岁月埋没了。写出来后有人阅读最好,没有人阅读留存给后代吧。若干年后,到哪一天(我肯定已不在这个世上)可能有人看见说一声:“上代人还有这种生活,这人物这故事真没想到啊”,我就知足了。

匪兵甲

能够混到团部宣传队里的人,大约都有两把“刷子”。有吹竹笛的吹得起早的麻雀都飞过来偷听,那一曲《苗岭的早晨》,模拟鸟鸣、牛叫、人欢的声音活灵活现;有拉二胡的能把一曲《赛马》拉得缓急自如,如有万马奔腾、马蹄声碎;有吹小号的能把《游击队歌》吹得气韵回荡、激越雄壮;有拉小提琴的能拉出喜儿《北风吹》“我盼爹爹快回家”的喜悦心情。至于那几个跳舞的女孩子,都是从各个营里挑选出来的,长得漂亮是外观资格,基本动作像劈跨、双飞、旋转,个个都有拿手好戏。

宣传队好像是底层知青攀爬出沟底的阶梯,即便不能出类拔萃,至少也能混个不泡在大田里呀,一年有大半年是在排练准备会演,剩下时间是政治学习或参加“三夏”劳动,全队仅有1亩3分地,忙活不了几天。宣传队每年有不少机会去兵团、师部会演,十天半月,吃好睡好玩好。即使是下营区演出,也是坐着拖拉机来去,演出到深夜还有夜宵吃。

有道是“十根指头有长短”,这文艺人才堆里也有例外,有一个男知青自称“匪兵甲”,因为他上台只能端一把长枪充当“匪兵甲”的角色,走走过场,跑跑龙套,落幕后就帮着清场,收归道具,帮女生拎演出服,左手一大包,右手一大包。他不会弹拉说唱,两条腿搁腿还搁不到桌子上,“劈跨”时一个旋转就摔倒在地了。“匪兵甲”自知不是搞文艺的料,在宣传队里属于鱼目混珠。他心甘情愿做“鱼目”,有出头露面的机会都会主动退让。就连那次去师部会演,结束后拍集体照,照片冲出来一看,“匪兵甲”没有了,原来是他躲在别人身后,连个背影都不给。他好像在回避什么,他要回避什么呢?

“匪兵甲”可能自以为长得不怎么样,黑苍苍的脸,还有点横着长的意思,榆树粗的身段,两只眼睛里露出一股凶相,拔出拳头来好像能打死景阳冈上的老虎,演“匪兵甲”正是找对了人。有一次,下营区演出《洗衣舞》,有两个调皮的男知青看见宣传队的女神,待演出结束后溜到后台,嬉皮笑脸想沾些便宜。“匪兵甲”看着不对劲,虎着脸走近去,两只拳头捏成铁疙瘩,却忍住了没有出手。男知青一看这家伙“逆面冲”,哼了一声,悄悄逃走了。“匪兵甲”不去追,什么也不说,只是横斜眼睛盯着,那阵势就像站着一座铁塔,自带一股凛然的气势。

“匪兵甲”能在宣传队里混下去,可能与他的表叔是盐城物资局革委会的头儿有关,团里有不少物资如农药、水泥、煤炭、种子等,有时也要从地方上调拨,看在这一层关系上,“匪兵甲”从盐城下乡就托关系送进了兵团,直接进入宣传队。认真地说,“匪兵甲”除了缺少一点文艺细胞外,哪方面都是超过他人的,比如掰手腕、翻单杠、拔棉秸、扛道具箱,拖拉机轮子陷进泥坑里帮着推机车,出力气的事都少不了他。这家伙一到傍晚也不嫌累,独自在空地上甩石锁,女孩子两只手都拎不动这只石锁,他却能一上一下甩得飞起来。所以,队长虽然嫌他腿笨嘴笨脑子笨,却觉得宣传队不能缺少这么个人,若都是俊男靓女,摊上一点力气活就抓瞎了。

“匪兵甲”有一把蛮力气,言语不多,看着像个“杀胚”,却很能助人为乐,拿演喜儿的常州知青的话说,“好事佬一个”。他特别喜欢帮女同胞做事情,哪个只要吩咐一声,他立马乐颠乐颠地帮你去办,还是那句口头禅“没得事”(这里的“没”发音是“墨”,“的”则要发重音),比如跑团部邮局去寄一封信、拐到小卖部买一块光荣肥皂、去机关食堂买几只大油饼,鸡零狗碎的事情他从不推辞。你要说声“谢谢”,他会面孔一板:“谢个屁啊,你看不起我?”说是有一回,有个在《白毛女·北风吹》里跳女伴舞的一不小心把脚扭了,一拐一拐走不了路,从营区回团部有十多里地,背着走肯定不行。“匪兵甲”急得直搓手,在营区里转来转去,最后在食堂里找到一辆小板车,他把女伴舞背上小板车,拉着板车汗流浃背走了一路回到团部,把人放下后,他又拉着空板车还回去。宣传队开总结会,表扬“匪兵甲”的助人为乐。他与常人真不一样,最怕听到表扬,立马摆摆手,当场予以否认,说乖乖隆里咚,屁大点事谈不上助人为乐,都是一个宣传队的,你帮我,我帮你,应该的。

“匪兵甲”在男同胞的口碑中也是不差的。新调来一个拉手风琴的,有只大箱子没有搬过来,跟“匪兵甲”一说,他拍拍胸脯笑道“没得事”,第二天一早就骑上他从家里带来的“永久”自行车上路了。破车子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卡啦啦”从团部骑到那个连队要走半天。“匪兵甲”挠挠头发笑笑说“没得事”,我们盐城人管自行车叫“二轮车”,骑二轮车带人骑上一天是家常便饭。回来时,带人坐在前车杠上,箱子绑在后车架上,他居然一口气不歇就骑回来了。

“匪兵甲”是个好人,几乎所有队员都这么认为。于是,到年底评五好战士,大家都说他是最有资格评上的。谁也不会想到众人这番好意居然被“匪兵甲”一口回绝了,说什么也不愿评上“五好”,说自己可能“一好”都勉强,何来的“五好”?众人以为他是谦虚,可他说这话时的面孔是板着的,这就让人奇怪了:莫非他生来就怕“光荣”上榜而甘居“匪兵甲”默默无闻的位置?

评选会僵了半天,最终这家伙也不肯松口,反而板着脸站起来,到屋外空地上去甩石锁了。这只是精神奖励层面的,物质奖励也很难扑到他。过年了,团物资股要给那些搞来物资的人发点奖励,钱不多,也就50元钱,“匪兵甲”也有一份。人家通知他去领,可他死活不要,还发毒誓“再要给钱,明年连个屁都没有”。宣传队的人都搞不懂“匪兵甲”的反常思维,别人都是见荣誉就抢,这家伙却是见荣誉就躲,能不亮相就不亮相,演“匪兵甲”连个配角都说不上,可他却演得不亦乐乎,反正一句台词没有,也不用在聚光灯下亮相。

过了一年,好像是1972年,宣传队里忽然出了件大事:“匪兵甲”被交给盐城来的公安人员带走了!那天,全队正在传达一个文件,“匪兵甲”见到公安人员来带他走并不慌张,好像还微微地笑了一下,朝向众人拱了拱手说:“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的。”

保卫股传出话来,“匪兵甲”曾经是红卫兵组织的头头,参与过指挥大规模武斗,是副司令一级的。我们惊讶不已,终于明白“匪兵甲”不愿抛头露面的原因,他好像在回避这一天,又好像在等待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却出奇地平静了。

之后,我们再没有得到“匪兵甲”的任何消息,那句“没得事”的口头禅也被人遗忘了。直到40多年后,偶尔回农场才从农场后代人的口中得知“匪兵甲”关过半年,后来南下深圳做生意去了。人嘛,还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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